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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衝站在金帳外,神情嚴肅。
此時,他看見南方奔來十餘波令騎,心裡就猜測這是攻城諸軍遣來的求戰報。
果然,那些令騎隔著老遠就開始呼喊
“我飛虎軍向王上請戰……。”
“我魏博軍向王上請戰……。”
……
於是,大營內布置的跑馬道上,各軍諸騎絡繹不絕,請戰之聲此起彼伏。
而留在金帳附近的軍將們皆不約而同望著王上,請他做最後定奪。
張衝抿著嘴,感受雪花飄落在臉龐的冰冷,怒吼一聲
“戰!”
短暫的留白,隨後是山呼海嘯,軍帳附近所有人振臂大呼
“戰!”
於是,北邙山大本營布置在土坡上的三百麵牛皮大鼓開始緩緩敲打。
初時緩,繼而急,最後催逼成一道隆隆的雷霆咆哮。
不僅是那飄落的雪花在顫抖,就是那天地都在變色。
太武三年春,四月十四,京都之郊,鼙鼓動地。
泰山諸軍,精甲耀日,戈甲似海,圍京三重。
是日,天不順遂,彤雲密布,朔風凜冽,大雪紛飛,天地一色,銀裝素裹。然太武之眾,士氣如虹,不以雪阻,奮勇爭先,冒雪攻城。
其勢如猛虎下山,其烈如狂飆卷地,城下血戰,壯烈非常。
……
中軍的戰鼓聲傳到了北麵夏門外的飛虎軍處。
徐晃披著大氅在大纛下來回踱步。
此時,攻擊夏門的部隊因為天突降大雪就停在了那裡。
在場的都是老卒,知道這種天氣是不利於攻城的。
先不說這會春四月,已經臨近夏天了,諸軍都沒有儲備冬衣,少數的一些還是之前餘下的,根本無法供應全軍。
然後下雪之後結冰也會讓牆上濕滑,攻城方壓根都在城頭上站不穩,所以就算攻城,也可能隻有還在下雪的這段窗口期,一旦錯過,後麵至少數日不能攻城。
最後就是最嚴重的了,那就是異常的天氣對軍中士氣的打擊。
無論泰山軍如何宣揚一定程度“科學”的教義,但不能否認的是,他們就是這個時代的人,他們從小就浸染在神秘主義的氛圍中,這東西早就浸潤在他們的思維模式了。
此時在他們看來,這就是漢室天命不絕。四月降大雪,這多少年不會見一次的災異景象,誰看了不發怵。
於是,飛虎軍攻城之軍無不逡巡不前。
其實彆說這些吏士了,就是他剛剛也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讓令騎去大本營請戰。
無他,倒不是徐晃怕死,他是怕下麵弟兄們傷亡慘重。
這也是泰山軍的一個弊端了,那就是大多數情況下,主將因為擔心部隊傷亡太大而被責罰,所以常常過於謹慎了。
事物都有兩麵性,泰山軍講愛兵如子,那自然也不舍得將孩子置於險地。
但軍隊向來有慈不掌兵之說,就是因為不是什麼仗都是神仙仗,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需要大家熬命的。
但……
徐晃喃喃的看著遠方城頭上漢軍歡聲雷動,呢喃說道
“但這戰機就是這麼一瞬啊。”
忽然,中軍的戰鼓動地而來,徐晃一下子跳了起來,他立即翻身上馬,轉身抄起自己的猛虎軍旗,如箭矢一般衝到向了前方。
風馳電騁,他扛著軍旗,對著前方大軍下令
“攻城,攻城,攻城!”
三呼攻城後,飛虎軍中軍自己的戰鼓也開始擂動起來,相同的鼓聲同樣在四麵先後響起。
這是城下諸軍對大本營鼓聲的呼應。
此刻,戰鼓擂動,軍令已下,原先還在猶豫的攻城軍明白了上麵的意思,開始有序的整備著陣型。
此時,天上的大雪越下越大,落在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泰山軍子弟的肩膀上,很快就落成了小堆。
但很快,這些雪堆就在泰山軍子弟的奔跑中再一次掉落在地上,然後被後麵的泰山軍吏士重重的踩上一腳,變黑了。
這一次,諸多泰山軍對京都發起的進攻是非常有針對性的。
他們逐步將兵力從原先的東北角陸續安排到了京都的東麵,尤其是已經坍塌了的東北角更是成了泰山軍的重點攻擊對象。
很顯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幾日公卿子弟們的出賣,泰山軍一下子就抓住了京都最大的防禦漏洞。
原來,京都的南北兩牆,都是有兵道直連南北二宮的。其中南宮通向南城牆,北宮通向北城牆。
所以此前泰山軍在北麵重點攻擊的時候,朱儁很容易就從北宮調集軍力支援到城頭上。
而如果對於東西兩麵進攻,由於不能直連南北二宮,援軍就需要先從南北兩麵繞道,這樣一來救援的時間就大大增多了。
而相比於東麵的寬闊,西麵的城外有大量的苑林,大大影響了泰山軍的軍力展開。
所以,東麵就成了最能發揮泰山軍優勢的主攻麵。
而這個任務毫無意外又交給了趙雲的控鶴軍。
此時,徐晃聽著東麵傳來熱浪的喊殺聲,心裡還是頗有點酸的。
但他很快振奮,對左右道
“咱就不信,咱們飛虎軍不能第一個登上城頭。”
“傳,告訴前軍弟兄們,這一次誰能給我徐晃漲臉,我就將自己那藏在鄴城家中的好酒送給他。”
在場人紛紛大呼,他們當然明白徐晃說的酒確實是酒,也不是酒,那是一個機會。
於是,前軍奮勇,先是拋石車對北城上的檣櫓轟炸,然後是金墉城上的射聲軍箭矢壓製。
這一次飛虎軍換上了特製的石彈,每一個都足有百斤,能發五十步,這些石彈都是民夫們打磨好的,有了大批京畿百姓的加入,泰山軍的人力從來沒有這麼充裕過。
大量的石彈精準的轟炸在城牆上的檣櫓上,飛濺的木屑和石碎在城頭上造成了濺射性傷害,到處都是一片血淋淋的哀嚎。
泰山軍的發石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漢軍自然也有應對。
很快城頭上的守軍就搬出塞滿糠的布袋,堆積在城頭上,以減少這些濺射傷害。
而在後方發石機的掩護下,泰山軍推著雲梯、編橋、撞杆、鵝車、洞子之類的攻城器械就衝了上來。
泰山軍的雲梯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梯字,而是一座巨大的可以移動的體型平台。
在下方的巨大木輪的推動下,雲梯被緩緩的推上了城頭。
在每架雲梯之後都跟著二十名弓弩手,二十名牌楯手,六十名突擊手。
等雲梯架在城頭後,牌楯手們會先幾人一圈,護住幾個弓弩手,然後弓弩手再用箭矢壓製城頭上的反擊,以掩護突擊手攀爬雲梯。
此前的突擊成員因為要一手拿楯,一手爬梯,嘴上還要咬著刀非常不方便。
之後工匠營改進了牌楯,在後麵又加上了個鐵環,這樣就可以用臂膀套住牌楯,然後手就能空出拿刀,大大增加了攀爬的速度。
在雲梯車在運輸泰山軍上城的時候,其餘部隊也將各類攻城設施運送到了城下。
其中搭建一條運兵道,泰山軍用一種叫“洞子”的窩棚,這些移動的窩棚可以拚接為一條通道,在頂棚上覆蓋濕毯或者牛皮,以防火箭,然後泰山軍就可以從這條洞子搭建出的運兵道,一路從軍營直達城下。
還有一種巨型撞車,整個撞頭都是用一整個原木做成,吏士們拉動係在原木尾端的繩子,就能牽引原木撞擊城門。
但很顯然,這種撞擊並沒有用,因為夏門後的城門洞早就被封起來了。原木撞在城門上,除了抖落一片灰塵,一無所用。
泰山軍在各施辦法的時候,城樓上的漢軍也見招拆招。
對於下麵的雲梯車,他們一方麵往下扔火把,一方麵用巨型撞杆去撞毀已經搭建在城頭上的雲梯。
通過這種方式,半個時辰左右就已經有十餘架雲梯被摧毀。
但這邊漢軍摧毀了多少,泰山軍就加倍的運送。
靠著後方十萬民夫建造,各種攻城物資源源不斷的運送到城下。
同時,徐晃見此前的洞子那麼好用,還又加了兩道,於是在夏門下,三道綿長的運兵道就如同三條巨龍,源源不斷向城下傾吐著物資。
城頭上的周昂已經明白此刻隻能讓死士縋城,從內部燒毀這些運兵道,不然夏門恐怕是守不住了。
他怒吼
“我要一百個不要命的,誰上?”
話音未落,數百人齊齊舉起了手。
四日前,天子第一站就是登的北門慰問的他們,他們早已經許諾為天子而死。
此刻,周昂含淚看著這些人,最終選了百人精銳,並令軍將劉彥帶領他們縋城去燒洞子。
就這樣,百名死士在腰間綁著繩子就被縋下城,隨後與城下的泰山軍展開激烈的血戰。
城樓上的漢軍見袍澤在下方搏命,皆發出怒吼,不顧金墉城上的箭矢,不斷射箭掩護他們。
縋城漢軍是英勇的,他們不顧傷亡,不斷衝擊著那些攻城設施,甚至一些人為了騰挪,還將腰上的繩子主動砍斷,這意味著他們歸路斷絕,必死無疑。
而他們的死,換來的是什麼呢?
當最後一個死士舉著火把衝進洞子後,火焰隻是將這一條長長的運兵道燒了一小段就熄滅了。
所以換來的是悲壯卻無用。
之後的攻城血戰,繼續展開。
說到底,每一次的攻城戰都是對雙方耐力和勇氣的煎熬,死亡總是悄無聲息走來,不經意帶走他袍澤的性命,又最後帶走他的生命。
夏門的守軍已經換了兩輪了,城頭上的雪都壓得很厚了,但廝殺還是沒有結束。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所有人都聽到東北麵傳來山呼海嘯,原來這一方的泰山軍終於衝上了城頭。
在一員驍將的帶領下,泰山軍順著坍塌的東北角衝上了城頭,隨後與漢軍展開了殊死的攻擊。
這一次,城內的朱儁也被驚動了,他連忙讓虞翻帶著江淮牙兵支援過去。
同時北門和東門兩邊的漢軍主將也紛紛將大黃弩調集到東北麵。
靠著集中火力又居高臨下,再加上坍塌的地方濕滑,很快這夥泰山軍就被殺退了城頭。
此時漢軍們臉上毫無勝利的喜悅,看著城外的泰山軍,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這大漢真的要到了末路之時了。
……
夜晚很快就降臨了,這一夜對於所有人都是煎熬的。
城外的泰山軍並沒有足夠的冬衣,但幸好有足夠的薪柴點火。
在寒冷的雪夜,他們縮在帳篷裡,圍住篝火,喝一口暖人的羊肉湯,倒也能熬。
但城頭上的漢軍就比較慘了。
在物資調用上,城內的總是比不上城外的充足。他們一開始甚至連送上城頭上取暖的篝火都找不到,這些軍士是找了一圈才看到一處公卿空置的房舍,最後才卸了劈成了柴,才勉強取暖。
這一夜,天子給四城勇戰者封了幾百個,表明他一直關注著城頭上的局勢。
稍晚一點,由宮內組織的送糧隊也送來一桶桶熱湯到城頭,倒也了慰這些被吹得瑟瑟發抖的漢軍忠良了。
但心再是熱的,也扛不住這一夜的風雪。
城頭上的漢軍士氣低落。
就在這個時候,周昂還在抽調一些精乾的吏士,準備組織夜襲隊。
白日的戰鬥很明顯,無論是那運兵道還是那些拋石車都對城防的威脅太大了,不將至破壞,城頭一定守不住。
所以這一次周昂組織了千餘人的軍力準備縋城進攻,但沒等他們跑到拋石車那裡,地上的雪反襯著光,映出黑暗中無數鐵騎奔湧。
這些出城的漢軍還沒有接觸到泰山軍的突騎,就慌亂崩潰。
最後,除了周昂帶著十餘人坐著籃子上了城頭,出城千餘眾儘墨城外。
坐在籃子上,看著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哀嚎聲,周昂無言落淚。
而這是大雪下的第一個夜晚。
之後的三天,大雪又降了三天,此時泰山軍早就放棄了攻城,全部縮在營地內不出來。
而城樓上的漢軍卻不敢下城,此時他們凍腫了的雙手早就握不住武器了。
雖然這三日,天子又陸續上了城頭,但吏士們再也沒有此前的那份激動了。
寒冷終於熄滅了他們內心的那份激情。
他們還會尊重眼前這個白發天子,但內心早已厭倦了這一切,隻希望戰爭儘快結束。
而也是在這樣的氣氛中,京都東北角,靠儘太倉角落的地方,一出土石先是鬆動,最後塌陷了下去。
沉寂了一會,一個臉上都是泥水的黑臉探了出來,隨後又消失了。
再片刻,陸續有十幾個精乾的**漢子,從坑洞中爬出,隨後從洞中接過一包包甲械。然後,他們穿戴結束後,掩護著坑洞,警惕周邊。
最後,越來越多的人影從他們後麵冒出,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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