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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八章:公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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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暮,暮鼓敲擊三百下。

京都,永和裡,一牆之外的大道上,燈火通明。

三百名全身披甲、外罩蜀繡披風的武士將這裡團團圍住,他們都是平西大將軍朱儁的牙兵,個個驍勇善戰。

前些日,原平西將軍朱儁剛剛被秉朝的何太後給升格了,從將軍號成為了大將軍。

這是國朝開始對那些雲台功勳們才有的特號,平日裡武人就是立下再大的功勞也不會有此殊榮,但這會卻毫不猶豫的捧給了朱儁。

這些牙兵中還有幾個曾和大將軍一起麵過太後,他們現在還記得,當時太後握著咱朱大將軍的手淚眼婆娑,指望咱大將軍為了漢室砥礪奮鬥。

你彆說,咱何太後也是風韻猶存,那梨花帶雨的樣子,讓這些火氣旺的牙兵們心裡直突突。

也不知道咱大將軍怎麼熬得住的。

從這些牙兵在那編排何太後,就可見這些人的桀驁不馴,以及漢室的威望衰微。但如果說之前那不過是幾句口嗨罷了,今夜他們要做的,那就是真論死的買賣,一個不好就要牽連宗族。

所以這些牙兵再殺人如麻,這會心裡也是惴惴不安,隻是食大將軍厚祿,大將軍的話咱不能不聽,也隻能硬著頭皮來乾了。

這會牙兵們都有意無意的看著馬上的周昂,看他如何打算。

此時周昂也是為難,要是知道舉主會突然這麼烈氣,他真的不會說這個事,現在好了,事情是他報的,最後事也是他來做。

但這事不是他做又能誰來做呢?

他和朱儁是同鄉,又是自己的舉主,可以說是嫡係的嫡係,他不來弄這事,朱儁都不放心。

躊躇了一會,周昂捏了捏馬鞭,心裡發狠:

“乾,大不了後麵跑路到青州去,小弟在老曹的幕府裡混得不錯,咱過去也少不了咱。”

想清楚後,周昂將鞭子一晃,就點了一個牙兵:

“老虞,你上去敲門。”

這個叫老虞的牙兵二十六七,身材健碩,還有一口漂亮的大胡子,此刻聽到背後那小老鄉果然點了自己,他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他叫虞翻,和周昂一樣,也是會稽人,實際上他們這些牙兵十個有六個都是來自會稽的,不然也是來自丹陽的,都是朱儁的子弟兵。

虞翻心裡罵周昂這個世家子睚眥必報,端是格局太小。自己不就是和弟兄們喝酒,然後給周昂占卜,說他一門留一子承家嗎?

然後那周昂就說自己是咒他兄弟三人要死兩個。

唉,這是他自己說的,和我老虞有什麼關係?

現在這小周的報複就來了,看來這臟活最後還是要沾手。

周昂立在馬上又催促了一句:

“老虞,還磨蹭什麼,趕緊上。”

沒奈何,虞翻隻能應聲,向著前麵那個高樓林立的府邸走去。

從他這裡走到府邸前,也就是十來步,但虞翻走的是大汗淋漓,小腿抽筋。

來到京都時間也不短了,虞翻也不是過去那個鄉下佬了,知道京都的這些公卿也是人,也就那樣,甚至也不比老家的那些貴人更賢德。

但一想到要乾的時候,虞翻還是發怵,他暗暗罵自己孬,然後像是為自己鼓勁,他猛然拍著那高門,彷佛要將心中恐懼全部拍出去。

突然的敲門聲把後麵的周昂也嚇了一跳,手裡的鞭子都掉到了地上。

他順勢下馬,然後見周圍牙兵沒注意自己,才將鞭子踩在腳下,然後踢到了一邊。

周昂安慰自己:

“這不是咱氣短,到底還是這永和裡氣勢太盛了。”

他看著這永和裡,想到了過去。

二十年前,他也隨父親來拜訪過永和裡,那時候裡麵的主人還是桓帝時期的老太尉陳蕃。

和鄉下人想得不同,實際上京都是一個巨大的宮城,它雖大卻沒有一寸土地留給普通人,能居住在京都裡麵的無不都是公卿名流。

比如在西陽門以內的大街的北側,過去是大宦官們居住的,銅駝街西側的永康裡,那是過去三公們的府邸,東側則是大將軍們的府邸。在東陽門以內,那又是禁內侍中們的府邸,可以說京都貴裡,皆是高門華屋。

其中最差的也是給在太倉、導官二署上值的治粟裡,就這已經是京都圈裡的底層裡。

尋常人彆說住了,就是沾腳在這裡一土都彆想。

而此時他們所包圍的是永和裡是何地?正是諸劉宗王的所在。

此刻,他們就準備去拿大宗正劉虞的兒子,劉和。

沉悶的敲門聲在永和裡回蕩,但半天無人應答。

但虞翻並不罷休,依舊拍著朱門,直到後麵傳出一不耐聲:

“敲什麼敲,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現在已經宵禁,壁門已經落鎖了,明日再來!”

虞翻見門後有人應,客氣道:

“咱們是巡街的金吾衛,城內有泰山賊的細作混入,剛剛被咱們撞見,然後就見到他翻入了貴府。麻煩開一下門,咱們拿了人即刻就走。“

門後的聲音沉默了一會,然後語氣鬆動道:

“趕緊走,這裡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說完再次沉默。

虞翻看了一眼後麵的周昂,見他臉色還木在那,心裡一歎,繼續敲著大門。

這憋壞的周昂,也不知道給咱換個人,這手都敲腫了。

時間過了很久,門後的劉氏門客都已經驚醒,這會聚在了前庭,他們意識到,門外的金吾衛們看起來是不拿人就不準備善罷甘休的。

這些門客都是劉虞的門生故就,平日裡都是吃住在劉虞家,也享受著劉虞給他們提供的政治庇護,所以這個時候,主家有難,他們一個個都拔出了刀劍,隨時準備和門外的金吾衛鬥。

這就是此世的風氣,如劉虞這樣占據著大漢頂層生態位的大佬,他的下麵有一大群門客故舊,平日裡,他為這些人提供機會和食宿,讓他們能在隔絕凡品的京都交際,那作為回報,這些人就需要向劉虞獻出忠誠乃至生命。

而如劉虞這樣的豪門在京都各裡比比皆是,這些深深的庭院內,是隨時能出動數百人武裝的準軍事群體。

所以這會,彆說外麵是一群金吾衛了,就是朝廷明令要拿劉虞,隻要劉虞反抗,他們都要拿刀和外麵的那些人乾。

此時,數百門客就這樣看著中間的劉和,聽他命令。

劉和這會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剛剛已經讓府內的家奴搜檢了一遍,壓根就沒看到有陌生人進來。

雖然後庭那裡沒有搜查,但那裡是府邸內的家眷,時刻都有健婦陪護,不會有外人入內的。

於是,劉和也弄不清楚外麵到底是搞什麼?

想了想,劉和主動走到門後,衝著門外問道:

“你們是哪一番的,你們長吏是誰?讓他一個人翻過來,和我說。”

門外麵,虞翻拿眼睛看周昂,卻看見他還是麵無表情,絲毫沒有主動站出來搭腔的意思,於是不僅是虞翻一人不恥了,就是身邊的其他牙兵都覺得這周昂是個沒擔待的。

他們這些牙兵都是持戈守在朱儁帳下的親信,這一次老主公要拿辦劉和是為什麼,外人不清楚他們還會不清楚?

一切起因不就是你周昂彙報的嗎?事情是你挑起來的,最後不敢扛了?這些人彆看自己是不是有擔待的人,但都不妨礙此刻他們對周昂的鄙夷。

但對於如此,周昂依舊臉色從容。

而那邊,門後的劉和見外麵半天不回話,這個時候也警鐘大起。

如今泰山軍駐軍於北邙山,京都一片混亂,總有一些冒名南軍的賊人渾水摸魚,想對諸裡的公卿不利,此刻,劉和已然將外麵的人當成了那些。

於是,劉和默默的拔出了刀,而那邊一眾門客部曲也紛紛抽刀握劍。

門前的虞翻一下子就聽到裡麵拔刀聲,忙大吼一聲:

“我是蒼龍門司馬周昂,我獨自入內。”

此言一出,後麵的周昂臉色鐵青。

劉和這個時候已經不信對麵了,心裡發了狠,準備殺了那些人,於是就讓門客開了壁門。

而當他開了門後,見到府邸外站著了數百名披甲士,亡魂大冒,大吼一聲:

“關門!“

但可惜已經遲了,站在門邊上的虞翻一個魚躍就滾到了門內,隨後一刀就斬斷了一個門客的手臂。

而後方,那些牙兵見到虞翻殺入,壓根不理會周昂,就如潮水一般湧入門內。

那些門客都是隻有兵刃,壓根沒有甲胄的,如何會是那些鐵甲牙兵的對手,一陣廝殺後,除了寥寥數人還護著劉和外,其他人一哄而散了。

實踐證明,忠誠的確是稀缺的,尤其是在這個世道。

此刻,劉和一直在哆嗦,他對那個最先衝進來的虞翻問道:

“你們到底是何人?你們可知道這裡又是哪裡?你們今日敢對我不利,你們覺得能活過今夜。朱平西的大軍就駐紮在城內,你們不怕死的嗎?”

顯然,劉和將那個虞翻當成了這群人的首領。

然後他還不等虞翻說話,就自顧自道:

“你們要什麼?錢?美人?府內有的你們都可以拿走,我絕不會報複。”

此時的周昂依舊在府邸外,壓根就沒踏入門內一步。

於是,這群牙兵中也就是虞翻說話了,他歎了一口氣,看著可憐的劉和,笑了。

然後是肆無忌憚的笑,一眾牙兵們也是如此,大笑不止。

虞翻抹了一下刀口上的血,乜笑道:

“不用了,咱們就是平西大將軍幕府的牙兵,這次來,就是來拿你的。”

劉和完全不敢相信。

這時候,虞翻回到門外,不理會周昂,直接從周昂戰馬的褡褳裡抽出一個令書,隨後再次折回。

他展開這封朱儁親筆寫的令書,用帶著濃厚南方口音的洛陽正音念:

“東海侯劉和,國難臨頭,不思報國,反將家口財貨運送出都,以致合城人心搖惑,紛紛遷避。違反宵禁,每日出城十餘車,士心嘩然。爾為宗室,猶不能報國報家,本公又如何服眾心?東海侯如此肆行欺罔,即拿下查辦。”

劉和聽完這個後,整個一個荒謬感,就因為這個?那朱儁要拿他?

現在滿城公卿門哪個不是如此,他們隻不過是轉移了一些資財而已,難道他們沒有為防禦京都殫精竭慮嗎?

不是他們和袁紹那邊周旋溝通,袁紹的援兵會來?

現在他們隻不過是轉移了一點點資財,就對自己喊打喊殺?難道他們這些人不是身在京都?還有比這個更能代表他們對漢家的忠誠的嗎?

所以劉和完全不相信這個理由,他甚至直接問虞翻:

“那朱儁到底什麼意思?直接說吧,說這個理由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此刻,虞翻看著劉和的樣子,看他真不像是做戲的,然後頓時心裡就堵得厲害。

他虞翻是會稽人,守衛京都和他有一點關係嗎?他是吃過漢家一粒俸粟嗎?

但此刻,京都危難之際,大漢存亡之時,他們這些偏僻的南方人,被中原人嘲笑為“傖父”,卻拿起了戈矛為大漢奮鬥到最後一刻?

為何?

還不是因為他們這些年輕人心中眷念著這個大漢,眷念著那個讓他們驕傲自豪的大漢嗎?

但現在呢?

受國朝累世之恩的公卿宗族們卻在這個時候計較門戶私利,想跳船了?這不是荒謬是什麼?

此刻虞翻對於這些公卿們終於幻滅了,也許他們從來沒有偉大過,隻是因為他們站在了高處,所以才看著高啊!

虞翻已經一句話不想說了,他抽刀砍翻了那幾個還要頑抗的門客,然後將刀架在劉和的脖子上,對左右道:

“弟兄們,這人到現在還納悶咱們為何拿他,那行,咱們就帶著他去問問主公,看看他到底犯了何罪!”

眾牙兵哄然叫好,然後一陣拳打腳踢,就準備將劉和拿回大營。

直到這個時候,從裡麵傳來雄渾卻蒼老的聲音:

“住手!你們是奉了誰的令?彆和我說是朱儁,我問的是,他朱儁是奉了誰的命!”

眾牙兵扭頭,看到一個高大的老者衣朱紫,行列階下,左右健仆一個捧著印,一個捧著冊,列在後麵。

虞翻明白,此人必然就是朝廷的大宗正劉虞了,他知道這人對大漢是忠心的,所以也足夠尊重。

他抱著拳,然後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老宗正,你問我們奉了誰?咱們奉的是天!”

說完再不理會劉虞,扭著劉和回去了。

劉和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隨後被押走了,隻留下老人一個人留在了深深的庭院,很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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