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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子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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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離聚賢館不遠的郡寺內,曹操並不知道有兩個大才就因為治下的一個賣柴翁的幾句話,就跑路了。

此時的曹操正和自己的命世賢才同席對飲。

要知道漢世之禮,向來講究一人一席,而能同席者無不是關係極為親密者。

這會曹操因為沐休,所以穿的很簡單。就在頭頂打了個中心結,包發巾,加抹額,穿襜褕,束大帶,一副燕居的樣子。

包發是底層黔首的舉止,像曹操這樣再隨意也要帶個幘。隻是可惜,他那長發在河內淇水之戰的時候就斬斷了。三年過去,並不能讓他的頭發長多長。

但即便是卑賤徒隸的打扮,但其英雄之氣卻如何也遮蓋不住。任誰看第一眼,都知道此間主人是誰。

而在曹操麵前的食案上,吃的也是簡簡單單。

一盆胡麻餅、一盤肉醬,一方豆腐。

倒是案幾上的一個鐵爐有點意思,因為上麵正沸騰著煮著一個稀罕物,茶葉。

曹操看著在湯麵上起伏的綠芽,混著棗、薑、蔥等物一起煮沸,湯色也漸漸深濃起來。

他嘖吧了下嘴,忍不住對對案的士子熱情道

“文若,你可得試試這個東西。這是我從元化那得的方子。他說我要治這頭疼病,非得久食這苦茶,能益精神。你可得好好嘗嘗,可不容易弄呢。”

與曹操正對席的正是已經在牢獄中呆了三年的荀彧。

自曹操入濟南後,就風聞當年差點捕拿賊頭張衝的此人。雖然最後此人失敗了,當時作為國相的父親也**而死。

在得知此人就在東平陵的監寺內,曹操親自去拜訪。

無論是荀彧在濟南做的壯舉,還是他背後的家族,都給曹操一個強烈的直覺,此人必然對自己的事業有莫大的幫助。

但等到曹操親自去牢寺後,卻大出意料。

牢寺是什麼環境?在這呆三年,就是留了一命,怕不也得久病纏身,瘦骨嶙峋吧。

但曹操看到的是什麼?

眼前所視哪裡還是恐怖肮臟的囚室,明明是一雅舍呀。整個監寺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不說,曹操甚至還看到監寺裡放了幾個香爐。

他這個膏粱子弟隻是輕輕一嗅,就聞出爐內焚的是南海一帶的薰草。

但曹操再聞,卻有點駭然。因為他又聞到了不同的味道,這是龍腦、蘇和的味道。

這種明貴香料來自波斯,是絲路貿易中的名貴貨物,向來是供應皇室的,沒想到在這囚室能聞到,反差太大了。

這種龍腦、蘇和是不能直接焚的,要細細搗碎成粉末,然後再用專門的爐器加熱。而以上哪一樣,都不可能是眼前這個囚徒能做到的。

這個時候的曹操哪還不明白,這荀彧的派頭有多大呀。

如此,本對延攬荀彧充滿信心的曹操,這會也有點拿不準了。他知道自己的劣勢在哪裡,就是自己出自閹豎之家,天然就在延攬士子方麵吃虧。

更不用說眼前之人是天下清流之黨魁的荀氏子弟了。

但曹操還是有信心的,因為他是曹操。

於是,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那正襟危坐讀書的荀彧,哈哈一笑

“荀君,你可想出來?”

荀彧眼皮未動,隻是冷漠回了句

“不想。”

曹操沒被這話噎住,反而追問

“所以你是不想為父報仇了?”

荀彧將帛書放在了案幾上,冷冷看了一眼麵前的寸丁

“某是否複仇與閣下何乾?”

曹操被荀彧的冷漠給激發了性,插著腰就道

“荀君,你可知我是何人?”

就在曹操要光輝介紹自己的時候,荀彧手指扣著案幾,一項項數道

“我知道你是何人。閹豎之孫,袁紹之友,叛逆之謀,東軍之將。現在是濟南國相,一言便可定我生死。”

曹操這個時候驚訝已經藏不住了,他沒想到此人被囚監寺,竟然對天下大事一清二楚,他忍不住問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荀彧將案幾上的帛書小心折起來,然後放在胸懷,笑了笑

“正如你曹孟德有一二分稟賦,我荀彧也有一小小的長處,那就是朋友比較多。”

曹操看著高有八尺,端坐如亭樹蒼柏的荀彧,確實認可了此人說的長處。

但等到荀彧一笑之後,曹操恍惚了。他隻有一個念頭

“偉美,偉美,著實是美。”

但曹操很快就穩住了,他試圖再次尋找主動權

“你既知我為濟南相,能一言定你生死,為何敢輕慢於我?”

曹操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有點惱怒了,因為荀彧的這幅姿態讓他回憶起過去一個不好的畫麵。

那時候他找許劭那老兒品評的時候,對麵也是這副高高在上。之前曹操在下,他忍了。

但現在高高在上的明明是我?你荀文若憑什麼?憑你這臉長得好,可借麵吊喪?

這個時候荀彧像是猜出了曹操的心思,搖著頭笑道

“你是將我當成了許子將?覺得我輕慢看不起你?”

曹操一愣,然後就聽得荀彧道

“我隻當汝南許子將褒貶不平,拔所親抑所惡,不能養人物。但今日見你,才知道許子將至少說了半句話是對的,那就是你是亂世之英雄?”

曹操臉黑,正要罵,卻聽到最後四個字,他忍不住指著自己

“你是說我是亂世之英雄?不是亂世之奸雄?”

這個時候,荀彧站了起來。望著比自己矮了兩頭的曹操,他下腰長拜。

這一次,荀彧的聲音中帶了強烈的色彩,他慨然道

“沒錯,能於潁陽孤軍奮勇,不是英雄為何?能在淇水斷發奮死,不是英雄為何?能棄家藩籬,舉乾戈,清君側,扶保漢室,不是英雄為何?崤函古道,三軍皆麵東,而君獨向西,不是英雄為何?堅韌不拔,百折不撓,窮且益堅,不墜淩雲誌,我不知道這不是英雄,誰是!”

這個時候曹操呆住了,他嗓子有點酸澀,問了句

“這些你都知道?”

荀彧頷首,他走上前,攬住曹操的脖子,請他一同入座。

荀彧認真道

“說實話,我素知你。知道你在京都的放浪形骸,遊俠風範。但那時候我侄荀攸曾書我,言你未來或可為漢室之棟梁。後來我隨父來東平陵,本打算幫家父安定後就去京都與你結識一番。但可惜,後麵的事情你應該知道的。這三年來,我雖困這陋室,但一日不敢忘家國之事。如今這漢室瀕危,病入膏肓,靠一二忠貞大臣已經救不了漢室了。從盧鎮北之事,可知矣。”

這個時候荀彧抓住了曹操的手,認真道

“所謂大破即大立,從這一點看,鄭玄腐儒之見,汝南何休公所言才是正道。如今又到了據亂世的時候了,非得有英雄再起,結束此亂世,如此才有升平世、太平世。而我認為,結束此亂世者,正是曹公。”

如果是三年前,荀彧的謙謙君子之風,是無論如何不會直呼許劭、鄭玄二人名字的,少說也要加一個公,但現在的荀彧如寶劍開鋒,比過去多了沉澱的同時,又有幾分銳氣。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曹操其實內心也非常感動,說實話他的內心對於荀彧所說的也有一絲絲認可。那就是我曹孟德不是英雄誰是?

但長久在士族圈子裡的邊緣化,還是讓他頗為自卑的。他過往的那份放浪形骸,不就是效仿當年楚人那種“我蠻夷也”的邊緣性格?

這種事情做得雖然爽快,但又何嘗不是內心有那麼一份渴望被認同和接納的心思在呢?

而現在荀彧的話就感動了他,原來他自己真的真的很出色。原來,世家之翹楚的荀彧一直關注著他,將他當成能力挽狂瀾的英雄。

於是,曹操也動容道,反抓著荀彧的手臂,問道

“但這天下真的還能再複嗎?如今泰山賊已建製稱王,雄踞幽冀。而我漢室還在分裂,關東與關西再一次爆發大戰,而我等這些關東太守們也隻顧家門,勾心鬥角。如此局麵,這天下還有救嗎?”

荀彧沉默了一會,實話實說

“以如今的形勢,確實是泰山軍成事的可能大。但我們也不是沒有機會。我對泰山軍素知之,其以千萬黎庶之心,欲改天換地。暫不論對錯,隻從這點來看,泰山軍就不能速得天下,因為其不能與士大夫之族相容。而無此輩相助,泰山軍就要培養自己的吏,如此非一代人之功也,也就是二十年。”

說著,荀彧將貼在懷裡放的帛書攤開在案幾上,卻是一張河濟地圖。

荀彧指著輿圖,繼續道

“孟德你再看,而今泰山拒燕趙之地,但他整個範圍卻全在燕山以南、太行山以東,其勢力並沒有前出,可見張衝是做好了安定內部的打算。這個時間來看,我預估要一年以上。再加上其恢複生產,整軍備武,又要一年。而這兩年就是你的機會。”

他指著青州和下麵的徐州道

“昔日齊與秦並稱兩帝,就可見此地之饒富形勝。這兩年中,我們傾力向南,取青州、下徐州,再合軍向東,驅魯中南之泰山軍。到時候,我們與中原之袁氏兄弟互盟,有山河之助,未必不能與泰山軍一戰。”

曹操大喜,忙讓荀彧細講

“如今的青徐形勢非常好。一個是平原一帶的劉虞,其人素為長者,麾下有孫堅、審配等猛將,又有清河士族為輔弼,甚至雄視北疆的幽州突騎也有一部。可以說兵強馬壯,但可惜劉虞不能用之,此為天授主公。再論青州餘郡,如司馬和、管亥、管承等輩皆是草寇海賊,不能當孟德一擊。而徐州陶謙年老體衰,素無大誌,可傳檄而定。”

曹操被說的熱血沸騰,但腦子卻依舊清醒,他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夫爭世,有天、地、人三方。泰山賊有黃天之誌,地有河朔山海之固,人可結萬千黔首。袁本初有木德之興,地據汝潁之饒富,人可收天下士心。而我曹孟德有何?能與二人相爭?”

曹操壓根就沒提西邊的關東、關西兩朝廷,因為誰都知道那兩朝廷早就是塚中枯骨,一群散發著屍臭的公卿們玩著可笑的權力遊戲。

在曹操眼裡,他問出的兩個人是他認為最大的玩家。

其實曹操這個與其是在問,不如是在求計,他問的是這三個問題

“我該用何等的旗幟,以哪裡為根基,團結什麼群體。”

麵對這三問,荀彧是這樣回答的

“無論是泰山賊所講之黃天,還是袁本初所論之木德,皆為革逆。但漢室二興,凡世四百年,又豈無恩德於天下?拋棄三皇之無稽,夏商之撮爾,周雖壽八百,但天下攘攘,秦雖一統,不過二世而亡。隻有漢室四百年給了天下真正的安定。所以人心在漢。既然泰山賊、袁本初為革逆,我就舉順興。以匡扶漢室為旗幟,攜此大義,結劉虞、陶謙等向漢派,討司馬和、二管之謀逆。再興共和。”

曹操疑惑,咀嚼著最後的四個字

“再興共和?”

這個時候荀彧眼神放亮,將自己在牢寺中所想的平天下之策,細細講來

“沒錯,之前你們親君側,立共和的策略是對的。隻是上去的人不對,彼輩公卿已經為枯骨,焉能有扶濟天下之雄心?所以即便想法再好,最後還是要失敗。”

見曹操在想,荀彧再講了一段

“這天下如何亂的?就是外戚與宦官傾軋朝野,真正為民的清流卻要被迫害。而外戚、宦官何人?前者漢家之戚,後者門下之奴。所以究其二者,不過是漢室獨尊的結果。但人有賢愚,壽有長短,這天下安危又豈能係一人之身?所以不如虛之,使君主垂拱而治,權柄授之於治天下之人,即霸府。”

曹操已經明白了荀彧的意思。

荀彧其實就是讓漢室和當年周王室一樣,虛君而立,然後讓霸主宰割天下,如昔日的齊桓晉文等。

但曹操有個擔憂,這會不會再如春秋戰國之世,到時候還是要天下大亂。

荀彧解釋道

“此截然不同。周時為諸侯分天下,天下智謀之士各為其主,自然天下大亂。而我等共和,虛君卻依舊行郡縣,收天下才智治天下。焉能一樣。”

最後,荀彧還說了一個理由

“而且由孟德你提出再興共和更是恰到,你本就是上一次共和元勳,自有一份法理在,如今要提再興,誰能比你合適?”

曹操眼神在發亮。

緊接著荀彧就講了後麵

“既然是匡扶漢室,再興共和,那我等就從這海岱之地開始立業。至於這民,泰山軍團結的是黔首氓夫,見短識淺。而袁本初團結的時豪門世家,貪婪無道。而我等卻可團結天下之智,凡有才者,不論上下,皆能得用。這就是我為孟德獻上的天地人。”

這個時候曹操哪還抑製得住,直如撥開雲霧見明月,整個人有了一種掌握命運的通透,他對荀彧三拜

“文若,如今我才知道高祖得子房是何種樣子。”

……

自此以後,曹操引荀彧為謀主,朝夕相處,連席共榻,每事必引彧共之。

而荀彧也履行著為曹操招攬天下之智的策略,先後為曹操舉薦了陳群、戲誌才、杜襲、郗慮、辛毗、趙儼、邴原、王修。

前六人為荀彧在家鄉的至交好友,後兩人為其父所辟舉的心腹,如今皆因荀彧的緣故投奔向曹操。

本來還有荀攸、鐘繇、郭嘉三人。但荀攸奔了泰山軍,鐘繇留在了京都,而郭嘉也選擇了離家最近的袁紹。

對此,荀彧隻能惋惜。不過,即便少了這三人,曹操的幕府還是人才濟濟。

而有了充沛的智力後,曹操便在濟南國開始大刀闊斧。先摧毀害民的祠堂,後懲處不法的土豪,最後還建立了聚賢館,以唯才是舉,招攬天下智力。

而濟南國內如國、高二家因為之前被泰山軍打擊的不輕,實力已經大不如以前。所以麵對有三千精兵的曹操,國內的豪強們選擇了閉門避禍。

也是這種情況下,曹操才和荀彧有閒情在這裡品茗。

當曹操和荀彧賣弄著這份從數千裡之外益州弄來的茶葉時,荀彧淡淡一笑

“前漢時期,蜀中名士王褒撰的《僮約》一文,孟德可讀過?”

曹操臉一僵,茫然搖了搖頭。

隨即荀彧就念了一句四駢

“築肉臛芋,膾魚炰鱉,烹茶儘具,已而蓋藏。”

見荀彧隻讓曹操腹誹

“文若哪都好,就是愛念一些生僻的詩文。這不顯得我曹孟德是沒文化嗎?”

不過這種算是二人之間的雅事,等茶煮好,二人分彆喝了一口,氣氛輕鬆愜意。

一杯茶湯入肚,讓二人彷佛又回到了少年時期,公族世家子弟們一起結伴踏青,那時候陽光明媚,青春正盛,歲月安好。

而現在,終究是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是少年遊。

一股淡淡的傷感在茶湯翻滾著,伴著茶香一起彌漫在室內。

荀彧討厭這個感覺,主動說起了一件公事。

那就是出使劉虞的陳群回來了,但結果並不順利。

此為荀彧為曹操所獻的三分天下之策,大夥給這個取個什麼名字呢?囚中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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