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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chapter 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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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er 4

暑假的日子太長了。

莊齊不肯閒著,報了個翻譯培訓班去聽課,她為打發時間,也沒抱多大希望,卻意外學到了很多的技巧。

這一天下午,周衾他們來接她去吃飯。

到了培訓班樓下,等了好半天也不見齊齊出來,打電話又不接。

周衾急了,解開安全帶就上樓去找。

他尋摸過去時,教室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一個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晚霞燒成酡紅色,黃昏的日頭像浸在了油紙裡,金黃地、溫柔地籠罩著莊齊。

她烏黑的頭發抿在耳後,手裡緊握著一支筆,邊聽錄音,快速寫下一個個符號。

周衾知道她在做口譯訓練,沒有吵她。

他安靜地坐在一旁等。

直到雷謙明也受不了了,上來質問這兩個人怎麼那麼磨蹭時,錄音剛好放完,莊齊開始對著她寫了大半頁的稿紙,用很標準的英式發英,譯出了剛才的原文內容。

雷謙明還以為她在做朗讀,湊上前去看。

結果紙上隻有一堆零散的混亂記號,而他基本都看不懂。

他微微張開嘴,扭頭對周衾說:“周兒,你快告訴我,她是瞎念的。”

周衾揚了揚手機:“我把齊齊讀的錄了下來,這是翻譯軟件譯出來的,和原文沒有區彆。”

雷謙明吃驚地扁了扁嘴:“行啊莊齊,文曲星上身了是吧?”

“這不就是我的專業嗎?”莊齊不慌不忙地收拾東西,她說:“馬上就要考試了,翻不出來才奇怪好不好?”

雷謙明苦悶道:“你們這些女孩子都怎麼下苦功在學啊!那鐘且惠也是。”

莊齊笑說:“且惠才厲害呢。人一個學法律的,硬把口譯證考下來了,我去考雅思,都不一定能比她分高。”

“走了。”

到了吃飯的地方,雷謙明剛一坐下,就對胡峰說了剛才的事,舉著他的手機。

胡峰不怎麼相信的,質疑道:“你是說莊齊對著這麼一張紙,口裡就禿嚕出了大段的英文?”

“沒錯。”雷謙明收回手機,把拍下來的圖片刪了,他又說:“莊”

莊新華舉了一下杯子,先發製人:“不用跟我說,我相信我不會比她差。”

下一秒,雷謙明和胡峰對視了眼,同時不屑地翹了一下嘴:“誰問你了!”

“”

這座園子在京郊,遠處深深淺淺的山川峰巒,在餘暉映照裡化作青黛一色。

周衾沒有進去,他陪著莊齊在外麵走走。

他們繞了大半個庭院,莊齊始終緊蹙著眉頭,惆悵滿懷的模樣。

兩個人踩過從枝葉間篩下的一地光影。

周衾開口道:“齊齊,我看你怎麼還悶悶不樂上了?”

莊齊笑了,隨手扯落一片樹葉:“請問誰補了一天的課,還能高興得起來?”

周衾撓了下後腦勺:“那天回去之後,你哥哥沒說你什麼吧?你沒著涼吧?”

“沒有,我哥也沒說什麼很嚴重的話,不用擔心。”莊齊小力撕著綠葉子,心不在焉地看遠處,是鄭雲州和哥哥到了。

唐納言走在前麵,唇邊噙著一抹溫和的笑,眉目疏淡。

鄭雲州看見他倆,抬起手打招呼說:“這不周家的嗎?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莊齊和他一起走過去。

叫了句雲州哥後,她自發地站到了唐納言身側。

這個再自然不過的習慣,令唐納言悄無聲息地抬了下唇角。

他對身邊人說:“周衾也成了大男孩子,跟你一樣高了。”

鄭雲州比劃了下:“真的,都這麼壯實了,小時候雞崽子似的,碰一下就倒。”

周衾笑了笑:“雲州哥,你從瑞士回來了,那裡留學好玩嗎?”

“反正我這輩子是不會再去了。”鄭雲州提起來就兩眼一黑,他說:“因特拉肯的天上是會下人的,晚間娛樂活動是完全沒有的。餐館的味道比老唐的性子還淡,咽都咽不下去,所以三餐都必須我親自動手做。到後來每天就煮點麵,能勉強維持生命體征,不用送去搶救就行了。”

莊齊被他話裡的語言排列組合驚到。

她頓聲:“因特拉肯下的什麼大活人嗎?”

鄭雲州說:“是啊,他們彆提多喜歡滑翔傘,下班了都靠這個回家,一抬頭天上就各種飄著人。”

“好酷哦。”莊齊忍不住笑了一下。

鄭雲州說:“好酷是吧?下次我帶你過去體驗一下,度假還是不錯的。”

從十歲那年學滑雪摔骨折了以後,莊齊徹底怕了這類的極限運動,碰都不敢碰。

她挨上唐納言的胳膊,縮了縮:“算了吧,我可不去受罪。”

“不會的。”唐納言拍了下她的手背:“他也得有本事把你帶走。”

莊齊仰頭望了眼她的哥哥,嗯了一聲。

她的聲音輕綿質軟,往人身上撲過來時,像黃梅天潮而黏的風。

鄭雲州意味深長地笑了下:“你一天在你哥哥身邊,肯定是沒人能帶走你。等將來戀愛結婚了,要去瑞士度蜜月就告訴我,給你安排得妥妥當當。”

聽見這樣的話,莊齊不自覺地捏緊了手指。

再看她哥哥,仍是那副冷清坦然的表情,仿佛一束照在溪邊的霜月。

唐納言笑說:“那樣就最好了。小齊,先謝過你雲州哥。”

原來哥哥也覺得,她戀愛結婚,是再好不過的事。

也對,她總歸要出唐家的門,不能在這兒賴一輩子啊。

天色暗成靛藍的長廊裡,莊齊露出一個聊以解嘲的笑容。

她的聲音比剛開始更輕了:“謝謝雲州哥。”

“彆客氣。”

這頓飯,莊齊吃得心神不屬。

她的麵前擺了一例清燉金錢鰵,還是熱的,咕嘟冒著白煙,湯汁在瓷盅裡動蕩著,像煮沸了世上所有的不安,無情地淹向她。

唐納言看了她一眼:“特意給你燉的,到了換季的時候你就身體不好,怎麼不吃啊?”

“吃啊,聞起來就很香呢。”莊齊依言,拿起勺子來嘗了一口。

她在白水汽裡,不被察覺地閉了閉眼。

情之一字,不知貽誤了多少姑娘。

馮幼圓往她碗裡看了一下:“噢,納言哥,身體不好的人有,我們就沒有?”

“有!我們幼圓還能沒有!”鄭雲州招手讓服務生過來,他說:“快點把馮小姐的端來。”

唐納言周到地解釋了下:“你的那一例加了不少藥材,所以時間長了點兒。”

喝完,莊齊緩了緩臉色,她說:“哎,我的怎麼就沒加?”

唐納言說:“人參太補了。我怕你受不住,你又不如幼圓底子好,她喝慣了的。”

幼圓嗯了聲:“那是,我們從小皮實著呢,什麼不吃呀。”

“行了,把你嘴邊的醬擦一下。吃吃吃,就知道吃。”莊新華給她遞了張紙巾。

她擦完,又丟給了莊新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我早就說了,恩格爾係數不適合咱們,就這一桌子菜,老恩他能吃得明白幾個?”

鄭雲州坐在她身邊,笑著揉了下她的頭發:“牙尖嘴利的,這以後誰說的過你啊?莊新華,你到底能不能壓住她?”

“我可沒那個本事,隻有她壓我的份。”莊新華嚇得連忙擺手,惹得一桌子人都笑了。

幼圓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那麼多廢話。”

“又不是我要問的,有本事你踢雲州哥啊,就會衝我厲害。”莊新華捂著小腿說。

莊齊抬頭看了一圈人,該到的基本上都到了,唯獨缺了一個。

她悄聲問幼圓:“怎麼棠因沒有來啊?出京去玩兒了嗎?”

但被魏晉豐耳尖聽見了。

他說:“沒有,她爺爺不大好,這陣子可能都走動不了,我去了接她,說不來。”

鄭雲州靠在椅背上,手上夾了一支煙,小聲和唐納言討論:“老爺子真到這個田地了,宗良也該回來了吧?”

唐納言點了下頭:“話是這麼說。但他肩上擔著那麼多事,就是想回來,一下子也辦不完交接啊,老爺子這病起得又急。前天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是已經在加緊了,現在就看有沒有這個福分,能回來見上一麵。”

“也是,事多不由己。”鄭雲州把煙灰缸拉到自己麵前,他說:“咱們哥兒幾個,宗良去了美國,我擱瑞士苦苦熬著,周覆在南邊曆練,就你一直在京裡享福,哪兒都不用去。”

唐納言欲說還休地笑了:“這不是有個妹妹在嗎?我爸媽這工作調進調出的,也沒個準兒。我再走了,小齊怎麼辦?真把她一個人扔在家裡,她要哭的。”

鄭雲州睇了莊齊一眼,他說:“那這事兒小齊知道嗎?”

“需要被她知道嗎?”唐納言手心的煙被掐得軟爛,他隨手丟了:“又不是立了什麼功,她進了我家的門,總要把她照顧妥帖,這是我的責任。”

鄭雲州聽得好笑,他說:“進了你家的門,說得好像嫁給了你一樣,那麼彆扭呢。來來來,喝酒。”

扇形水晶燈下,一束束白亮的光線打下來,像百合花裡細長的蕊。

唐納言仰頭喝完,唇邊若隱若現的,浮出一個莫名的笑。

飯局散了,眾人仍舊玩鬨到深夜。

回家時,唐納言坐在車上,疲憊地闔上雙眼,往後靠了靠。

莊齊坐在他左手邊,眼珠往身旁一轉,又飛快地望向窗外。

在她對哥哥的頻頻偷看裡,這一套動作重複過太多遍,已形成新的的腦神經回路,成為肌肉記憶。

再想看他,也不會超過三秒鐘。

車子開動以後,唐納言擰鬆了脖間的領帶,他說:“小齊,今天累了吧?”

她搖頭:“吃吃飯,說說話,偶爾一兩次嘛,不累。”

唐納言笑:“那一整個晚上了,怎麼都不見你主動和哥哥說話,平時不是很多問題?”

車廂內光影徘徊,莊齊雙手交在一起,疊放在膝蓋上。

在哥哥麵前,她就是一個搽了胭脂也遮不住心事的小姑娘。

可她應該怎麼回答?

因為哥哥覺得她嫁人好,所以今晚不想理哥哥了。

莊齊尖細的指甲抓了抓手背。

她說:“今天練了一下午口譯,嗓子疼。”

過了會兒,唐納言笑著淡嗤了聲:“是嗎?”

莊齊這才抬起頭看他,她問:“那哥哥覺得呢?”

唐納言也轉過去:“我覺得你對我這位家長的意見,好像越來越大了。”

“沒有。”她心虛的眼神彆開,聲音很低:“我對你沒意見。”

就算有,也是對她自己的意見。

從不敢看哥哥開始,這份自我鬥爭已做得太久,不曉得哪一天就要壞事。

唐納言聽清後,唇邊的笑意反而更濃。

他嗯了聲:“聽起來就不像是沒有的樣子。”

“”

到家後,莊齊先一步下了車。

聞著空氣裡淺淡的花香,她才感覺鬆了口氣。

她換了鞋子,站在客廳裡對唐納言說:“那我先上去休息了,晚安。”

“好。”唐納言點了一下頭:“早點睡。”

莊齊回了房間,脫下身上膩了一天的長裙。

今天很熱,但她一直待在空調裡,沒出什麼汗。

至於反手摸到的,她後背上新沁出的水珠,都是在車上太緊張的緣故。

她洗完澡,披著輕軟的絲質睡袍,走到床邊坐下。

莊齊伸手一摸,食指微微用了點力氣,從最底下一層的上側,掰下一本詩集。

這本《深歌集》她珍藏了多年。

高二那年的暑假,哥哥臨時去馬德裡出差,莊齊不想自己待在家,請他一定要捎上個小尾巴,為此央求了哥哥好幾天。

那個時候她還很會作鬨,把哥哥當成唯一的親人,撒嬌打滾都不在話下的。

而哥哥呢,一向拿她也沒有什麼辦法。

麵對她的死纏爛打,隻沉穩地囑咐了句——“去了不許亂跑”,就命她去收拾東西了。

哥哥白天開會,莊齊就在秘書的陪同下,背著包去酒店外麵逛。

夏季的麗池公園綠樹成蔭,她在露天書市裡一排淡藍色的攤位中,翻到了這本發黃的詩集,讀了兩頁就決定要買下來。

莊齊胡亂翻了兩下,裡麵掉出一片乾枯的樹葉來,她從地毯上撿起來看。

那是一片已經被擠壓得很薄的七角楓,嬰兒手掌般的大小。

哥哥特意為她從棲霞山上長途跋涉帶回來的。

放在莊齊手上小小的,火紅一團。夜燈下,她像在觀賞自己那顆枯萎褪色的心,痛苦與心酸都那麼明亮昭彰。

在這片樹葉的背後,用黑色水性筆寫著兩行字:

「不要哥哥憐憫我,要哥哥非常愛我。

最好,也不要他像愛妹妹一樣地愛。」

莊齊的唇邊露出一個極其諷刺的笑。

剛意識到自己喜歡哥哥,一刻也不能失去他時,她還不像現在這麼絕望。

驚訝之餘,她以為她仍可以行使小女孩的特權,至少能夠做夢。

所以她才會在某個難眠的深夜裡,伏在書案邊,寫下這麼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

盼頭總不會是一下子就消失的。

在成年累月的猶豫躊躇中,它一點點的,從一團跳動的焰苗,燃在她的心裡,漸漸火勢大到燎原,最後將她燒成了一把灰,無望地滅在盆裡。

隻因哥哥看起來,是那麼冷靜克製、沉穩持重,事事都講究分寸。

他是這一座座四方樓中,最先一個把自己鎖在道德高牆內的。

就算大院裡的人全都反叛起來,哥哥也不會。

沒看多久,莊齊就把楓葉塞回了詩集裡。

她擰滅了台燈,躺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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