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太大了,夾雜著不知從哪兒吹來的冰粒子,砸在臉上生疼。
袁瑤衣扶著船欄往岸上看,隱約的黑暗中,一隊騎兵飛馳而去。領在最前頭的便是詹鐸,空中飛舞著他的緋色鬥篷。
直到馬蹄聲消失,她才攏緊鬥篷,重新回到船艙。
帶兵打仗這種事她不懂,卻明白兵貴神速。想來詹鐸會一刻不停,折返回巨峰山,然後沿著她畫的那條路,從後山悄悄潛上山頂。
“瑤衣姐姐,”耿芷蝶從艙房中出來,著一件輕柔的中衣,小腳兒踩在地上,“鐸哥哥去哪兒了?”
袁瑤衣趕緊走過去,怕人凍著,給領進了屋去:“可能去前麵探路了吧,畢竟風大浪急的。”
船身晃了晃,艙房亦整個跟著搖擺。著實是風大,即便是船停在渡頭上,也並不平穩。
“我睡不著,”耿芷蝶拽著袁瑤衣的袖角,仰了一張小臉兒,“你留下來好不好?”
“好。”袁瑤衣應下,抬手摸著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
後知後覺,她行為逾越,麵前的是侯府姑娘,不是她的小妹。她收回手,轉身去關了艙門。
這廂耿芷蝶高興了,在自己的枕頭旁又擺了一個,手裡拍了兩下:“瑤衣姐姐,你睡這兒。”
袁瑤衣走過去,刮著床沿坐下:“蝶姑娘,你不能喚我姐姐,就叫瑤衣吧。”
有些事情不能不考慮,讓有心人聽去,添油加醋的一說,不知能鬨出什麼。在周家時,她又不是沒領教過,還是小心穩妥為妙。
“那麼,”耿芷蝶側著小腦袋,想了想道,“沒人的時候我叫你姐姐。”
房中熄了燈,兩人躺去床上。
外頭風呼呼刮著,真正冷得時候算是來了,京城需得再往北,怕是會更冷。
袁瑤衣的耳邊是耿芷蝶軟軟的聲音,說船沿江再往前一段,會進入運河,然後一路北上回京。
不知不覺間,兩人先後睡了過去。
。
船停在這兒的第二天,大風停了,天卻陰沉。
袁瑤衣給自己填了件夾襖,站在船邊看去巨峰山的位置。自然是什麼也看不到,隻是個大體的方向而已。
不知道那邊什麼情況,詹鐸的剿匪是否順利。
“水邊那些亮晶晶的是什麼?”耿芷蝶蹦跳著過來,抬手指去岸邊。
袁瑤衣看過去,果然見著些水晶透亮的東西:“是冰。江水拍上岸,水沾在石頭或者草上,一層層的就成了冰。”
耿芷蝶趴在船欄上:“真想下去看看,船上好無趣。我聽人說,這附近還有個村子呢。”
“不能亂走。”袁瑤衣道聲。
小姑娘笑笑說不會。
又過了一天,詹鐸還是沒回來,甚至沒有人回來送信兒。兩條船依舊並排著,停在水中。
袁瑤衣怕耿芷蝶覺得悶,便和連嬸在夥房做了兩樣點心。
從下艙出來時,外麵天色開始發暗,一天馬上又要過去。
袁瑤衣端著盤子,敲響了耿芷蝶的房門。連敲了幾下,裡頭都沒有人應。她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將房門推開。
房中沒有人。
她快步進去,手先去試了試桌上水盞,還帶著點兒溫熱,想來人先前的確是在房中的。
船艙統共就那麼大地方,來回找找就能翻遍,並沒有耿芷蝶的影子。
“娘子,”連嬸慌張著跑進船艙來,艙道上回響著她淩亂的腳步聲,“耿家姑娘下船去了。”
袁瑤衣腦中嗡的一響:“什麼?”
從連嬸口中得知,耿芷蝶的確是下了船,對守衛說很快上來,並讓對方保密。
“說是帶著婢子的,還跟著兩個護衛,”連嬸又道,“興許一會兒就回來了。”
袁瑤衣看著越發暗下來的天色,心中生出不安:“還是下去找找吧,天都黑了。”
說完,她自己快步走出船艙。
打聽到耿芷蝶去的方向,她下了船,後麵,連嬸找了幾個人跟上一起。
岸上根本沒有人煙,一條不寬的土路,兩旁是高高的蘆葦,冬日中枯黃一片。
往前走了一段兒,並沒有看到耿芷蝶的身影,倒是遠處隱約著一個小村莊。
袁瑤衣翹起腳尖想看得清楚些,卻不想腳下一滑,蹲坐去地上,腳腕跟著扭了下。
“娘子在這兒等著,我們去村裡看看。”連嬸見狀道,接著也沒敢耽擱,朝著村子走去。
袁瑤衣看著幾人走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腳腕,還好扭得不厲害,仔細著將筋絡順開就行。她脫了鞋襪,手握上腳心,然後慢慢揉著……
忽的,她動作頓住,目光注視去路對麵的那叢蘆葦。
冬日的蘆葦又脆又乾,那裡分明有往兩旁分開倒下的樣子,是有人走過的痕跡。
她迅速穿好鞋襪,再看連嬸他們,早就沒了影子。而船那邊沒人找來,證明耿芷蝶並未回去。
事不宜遲,她不能放過一點兒線索。一站起來,她便走進了蘆葦叢,自己的帕子係在那兒,給後來的人做記號。
起先走的一段較為費事,蘆葦雜亂,可是仔細看,便會發現被刀砍斷的蘆葦,可見是有人想遮蓋痕跡。果然,再往前便就是清晰被人踩出的痕跡。
袁瑤衣喉間咽了咽,深吸一氣,提著裙子繼續往前。
沒幾步,就看見地上躺著個人,正是跟著耿芷蝶的婢子。她跑過去,發現對方已經斷了氣。
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放大,耿芷蝶是被人抓走了,極有可能是巨峰山的賊匪。能在閎州橫行多年,他們怎麼可能在官府中沒安插人?
詹鐸對付匪寨,所以他們綁了耿芷蝶,有籌碼逼詹鐸退步。
她沿著痕跡繼續去追。她一個女子,自然不會是賊匪的對手,最起碼她可以知道對方的去向,以及耿芷蝶的安危,待合適時候發出訊號……
天黑下來,冷風過,身旁的蘆葦沙沙作響。
空中飛著殘敗的葦絮,不小心吸進鼻間,讓人難受得想打噴嚏。
也不知道走出多遠,就在袁瑤衣懷疑自己是不是追錯方向的時候,前麵猛的飛起一大片葦絮。風吹不起那麼多,那便一定是人在探路,搖晃所致。
她現在也不知自己到底追出了多遠,是什麼方向。四周全是比人還高的蘆葦,再看不見彆的。
仰頭,是被厚雲遮蓋的夜空,後麵隻會越來越黑。
她輕著腳步前行,動作輕巧,因為耳邊明顯聽見有人說話。
“再哭,信不信老子剁了你!”
一聲粗嗓門的嗬斥傳來,袁瑤衣身形一停,耳朵辨彆的聲音來自的方向,隨之往那邊走去。
越走越近,她聽見了耿芷蝶壓抑的哼唧聲,趕緊蹲下看著前方。
透過淩亂的蘆葦,她看見兩個男人站在一個小水塘邊說話。其中一個好似要點火把,說摸黑前行會迷路。接過被另一個製止,說火容易暴露,也容易點了蘆葦起火。
而耿芷蝶被捆住,嘴巴被塞住,像個小沙包一樣扔在一旁。
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姑娘,兩個男人自然沒放眼裡,正商量著誰去找船。
袁瑤衣看得清楚,其中一人身穿船工的衣裳,定是那引耿芷蝶下船的人。她一動不動蹲著,希望等到一個機會。
而那兩賊人似乎也是不確定方向,找不到小船藏在那兒,便分開去找尋,左右覺得耿芷蝶根本跑不掉。
機不可失,袁瑤衣從蘆葦叢中出來,快速跑到耿芷蝶身邊。
“蝶姑娘彆怕。”她貓著身子,極力在黑夜中隱藏著。
耿芷蝶受到驚嚇,瞪著一雙大眼看著袁瑤衣,可惜嘴巴說不出話,隻能唔唔兩聲。
“你彆出聲,我帶你走。”袁瑤衣小聲安撫著,手裡去解係的死緊的繩扣,不時抬頭去看賊子回來與否。
她手裡不敢懈怠,解開綁腳的繩子,又去解綁手的,好在耿芷蝶配合不亂動……
終於,所有繩子解開,而那兩賊人還沒回來。
袁瑤衣一把拉起耿芷蝶,抽出堵著人嘴上的布團,道了聲:“走。”
她拉著對方就鑽進一旁的蘆葦叢,不是來時的那條路,那會很容易被賊人抓住,眼下最重要就是逃離,後麵再做打算。
跑出去一段,身後方傳來賊人的咒罵。
賊人威脅,要是不回去,就一把火燒了蘆葦蕩。
耿芷蝶被嚇到,腳下一拌撲倒在地,不由哭出聲來:“瑤衣……”
“彆哭,”袁瑤衣將人抱住,手捂上對方的嘴,“聽我的話,不會有事。”
她明白耿芷蝶太小,她帶著她可能逃不遠。萬一賊子喪心病狂起來,真的點火燒,她們倆隻會死在這兒。
“你在這兒藏著好不好?我去叫你鐸哥哥來。”她咬著唇角,自身上掏出一顆糖塞進小姑娘嘴中,“千萬彆出聲,也彆出來,我很快會回來。”
她看著耿芷蝶點頭,小臉皺巴巴的憋著,生怕出一點兒聲。
袁瑤衣將耿芷蝶塞在一叢深蘆葦中,手裡撈了些濕泥抹在對方身上,萬一有野物,也好遮蓋人的氣味兒,最後撿了些蘆葦蓋上。小孩子身形本就小,如此根本發現不了。
“蝶姑娘,彆出來。”她輕喚了聲。
蘆葦中,小姑娘無力的嗯了聲。
袁瑤衣往後退開,輕著動作離開這一處,往著相反的地方鑽去。那邊,賊人還在喊著,顯然是沒了耐性,聽著真有想點火的意思。
她走出了好一段,並掩蓋了走過的痕跡,確定不會暴露耿芷蝶,這才深吸了一口氣。
“哎喲!”她口中喊了一聲。
下一瞬,賊人的聲音停止,她知道他們聽到了,很快會循著聲音來抓她。
她開始往前跑,手撥弄著兩旁的蘆葦,故意製造出動靜,引著對方過來。
耳邊隻有風聲,乾枯的葦葉擦過臉頰。她不知道自己會跑去哪裡,這片蘆葦蕩到底多深,隻能拚儘全力跑著……
。
夜黑風高,荒蕪的土路上,被火把照得猶如白晝。
詹鐸從船上下來,便直接過來這邊。夜色襯得他麵色發沉,沉得猶如天邊黑雲。
一趟巨峰山剿匪回來,沒想到這邊出了事。
耿芷蝶私自下船,至今沒找到,而跟著去尋的袁瑤衣也沒了下落。
“封鎖江麵,不準任何船隻通行。”他道聲,遂垂下眼簾,看著手中的帕子。
副將領命,迅速吩咐下去照辦。
詹鐸往蘆葦蕩看去,帕子便是係在蘆葦上的,是袁瑤衣給留在記號。
他薄唇抿平,身形一低走進了蘆葦蕩中。
黑暗中不好辯路,更不能持火把。可是,不少蘆葦歪歪斜斜,一看便是有人故意的,還是袁瑤衣,她在用自己的方法指路。
詹鐸伸手撥開前方草葉,深眸格外冷沉:“袁瑤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