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地,不願提及的那件事兒被毫無征兆的扯露出來。
袁瑤衣整個人怔住,像被凍住的木樁,站在最邊緣的那兒一動不動。耳邊隻回響著幾個字:媚花散,她房裡……
寒風吹來,冰冷順著她的呼吸嗆進喉嚨,一股窒息感襲來,心口隱隱作疼,似有一雙手在一點點撕扯。
她眼睫顫了顫,眼角酸得厲害,若是一眨眼,相信淚珠會掉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咬咬後牙,眼睛更加睜大一些,麵對上她們。
那些人的眼中,有譏諷、有鄙夷、有冷漠,她們都不說話,甚至對於紀映娘說從她當中找到媚花散,都未表現出驚訝。
大概所有人心裡,她的確對詹鐸用了手段。
“不,”袁瑤衣唇角蠕動兩下,原本清亮的嗓音變得啞澀,“不是。”
她反駁著,心口那處撕開的傷口,汩汩冒著血。終究她是個女子,再如何也會在乎自己的聲譽。然而一束束的目光,像是確定了她的罪名,壓得她喘不上氣。
對麵,紀映娘瞅她一眼,下頜一揚,遂將那包媚花散交到於氏手裡。
現在沒有人再飲茶作詩,氣氛變得僵硬沉肅。
於氏沒料到會鬨出這件事,手裡攥著的藥包像一枚火炭,燙得她想扔掉。
本來,老夫人就交代過,要把袁瑤衣這件事辦妥帖,現下不知怎的,就鬨出這一包媚花散,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兒。再者還牽扯到詹鐸,著實難辦。
“瞎說,”於氏笑著道,手一攥垂至身側,“咱們府中哪有那種東西?”
這事兒在她這裡最好就是壓下去,等著過後再處理。
一聽這話,紀映娘倒是委屈了:“姑母是覺得我胡鬨嗎?這可是千真萬確從袁瑤衣房中找到的。”
於氏瞪了紀映娘一眼,原不想張揚開這樁事。然而麵對眾人目光,也不好再糊弄過去,畢竟當著幾個妯娌,也得做出當家娘子的派頭。
“你去虹宇院做什麼?又怎麼知道這是媚花散?”
聽到於氏詢問,紀映娘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往日亮了幾分,真真是想讓所有人都聽清:“今日詩會,我想著折幾枝梅花,經過虹宇院的時候,聽見裡麵喧嘩,以為出了什麼事,就進去瞅了眼。進去後,看見婆子打翻了一個盒子,撒了一地的香料。”
她說得清清楚楚的,時不時看袁瑤衣一眼。
“我記得那盒子,是表姐的。也知道前幾日,表姐給了袁瑤衣一盒香料。”
紀映娘口中的這個表姐,自然是周巧月。
聽見提及自己的女兒,於氏不耐煩皺眉:“那又如何?”
“那包媚花散就藏在盒子底,”紀映娘一語落地,然後回身對一個婆子道,“拿過來。”
被叫的婆子連忙跑步過去,手裡捧著個盒子。
於氏一眼看出是自己女兒的,眉間皺了皺。
同時,周巧月也看到了,跟著上前兩步:“映娘你是何意?我的盒子裡怎麼可能有那種醃臢東西?”
“月表姐當然不會有,”紀映娘惹不得周巧月,趕緊開口解釋,接著又道,“我想是有人故意借著你的盒子,藏著媚花散的。”
這話分明指向的就是袁瑤衣。
沒人會懷疑周巧月有媚花散,或者說是不敢懷疑。所以,理所當然確定是袁瑤衣所為。
“喲,難不成老太爺壽辰那日,詹公子是被算計了?”
人群裡,一聲不高不低的話語,而後是一片竊竊私語聲。
於氏揮揮手,示意周巧月去後麵,她則看去那個捧著盒子的婆子:“你在虹宇院伺候?”
婆子稱是,並說了自己是老夫人挑的人,在虹宇院中負責各間房的打掃。
人群邊緣,袁瑤衣手心攥緊,指甲掐進掌心,疼感使她吸了一口涼氣。她認得那婆子,的確是當日分到虹宇院的,而那盒子,也的確是周巧月送來的。
隻是,她從未打開過,裡麵怎麼會有媚花散?
然後她又聽見婆子一五一十的說著她與詹鐸的近況,說她從未被招進正房伺候過,也未留過宿……
當然,這些都是實話。
一並聽進耳中的,還有人群中刻薄的猜測之語。
“許是詹公子不喜她,她等不及想攀附,又動了歪心思。”
“想想也是,誰會喜愛一個算計過自己的女人?能留著她就不錯了,要是我,不發買出去才怪……”
袁瑤衣眼前一陣陣發黑,好似回到剛出事的時候,哪怕她躲在房中的角落,那些難聽的話也能鑽進耳中。
她抿緊唇,看去於氏:“我……”
“對了,還有一件事,”紀映娘提高聲量,“兩日前袁瑤衣出過府,聽說她去了興安街。”
興安街,便是閎州府的那條花街,百香樓在那兒,各色的銷金窟、溫柔鄉也在那兒。
“怕不是去那兒買媚花散吧。”人群裡,有人道了聲。
事實好像浮出水麵,袁瑤衣雖然被詹鐸收下,但是並不得喜愛。她為了跟在這位世家子身邊,又心生邪念,特意出府,去百香樓買了媚花散,想故技重施……
現在,所有人看她的目光,竟是出奇的一致,她們已經認定媚花散是她的。
而當日,也是她算計了詹鐸,意在攀附高門。
“袁瑤衣,”於氏聲音發冷,手裡的媚花散往前一扔,“你還有什麼話說?”
那包媚花散正落在袁瑤衣三步外,折疊的小而方正。
她低頭看著,這是什麼?人證,物證嗎?那她又該說什麼?
說那盒香料是周巧月給的,她沒打開過;說自己去興安街,是因為月信的事?
誰會信呢?誰又會真的為她做主呢?
她是一個平頭女子,沒有地位,隻需周家任何人的一句話,便會將她處理掉。她若真的扯上周巧月,於氏定然是會護著女兒,她實在可有可無。並且,真的收拾了她,對詹鐸而言,何嘗不是順理成章處理掉一個包袱……
畢竟,不是搜出了這包媚花散嗎?
“說,”於氏的聲音拉高,麵色跟著發沉,“這媚花散哪兒來的?”
袁瑤衣深吸一氣,抬起頭。四下低語未曾間斷,所有人認定這媚花散是她的,也認定當日與詹鐸的荒唐,是她故意所為。
“媚花散,”她舌尖送出這三個字,目光看去前方,“紀姑娘是怎麼斷定這就是?”
她出口的聲音平靜,帶著讓人不易察覺的微顫,就這樣直盯著紀映娘。
誰也沒想到袁瑤衣不回於氏,而是先問紀映娘。這樣一想,似乎是察覺有些地方不對勁兒,比如這媚花散乃陰邪之物,正常的好姑娘哪會知道這個?
“這,這,”紀映娘口齒支吾,往前上了兩步,“是不是,找人來查驗一下不就明白了。”
這話說的有些沒道理,先前一口咬定是媚花散,這廂又找人來查驗,若不是那可就鬨大了笑話。
袁瑤衣沒有提讓人來查驗,心知地上的這包實打實是媚花散。
是誰,想要這樣害她?是周家、是詹鐸,是給她下的一個繩套?
詹鐸這兩日正不在府中,她有了錯處,順理成章的除掉……
“這東西不是我的,”她開口,在一束束目光下為自己辯駁,“至於興安街,我的確去過。”
沒有人會幫她說話,這種高門中,死個無足輕重的人又不是什麼大事兒。所以,她隻能自己爭。
“姑母,你看她承認去了。”紀映娘好像聽到了了不得事,趕緊道。
於氏皺眉,事情鬨到這裡,必然是要有一個結果。她心中盤算著,不讓自己女兒沾上這件事:“你去那種地方做什麼?”
所有人看著袁瑤衣,冬日裡的女子衣著簡單,一條淺素的鬥篷包裹著她,難掩身型的單薄柔弱。可是偏偏站在那兒,又有種折不彎的氣質,恰似身後的那一株冬梅。
這若放在彆的女子身上,現在恐怕已經六神無主、泣不成聲。
袁瑤衣深知,慌亂和哭泣是沒有用的,這裡沒人會給以憐憫:“我去了一件醫館,開了一副藥。”
站在一旁,早已急得不行的連嬸忙接話解釋道:“夫人,瑤衣娘子是去給我拿的藥,我夜裡總睡不好……”
“不是,”袁瑤衣看著連嬸,眼中有一線感激,終究有人在意她,“連嬸,我是給自己抓藥。”
於氏攏攏披風,道聲:“府中有藥,為何自己去醫館。”
袁瑤衣抿抿唇:“我的……”
“夫人,”一個婆子跑過來,利落的到了於氏跟前,“詹家公子回來了。”
場麵立時靜下來,誰也沒想到這個時候,詹鐸回了周家。
這頭婆子剛稟報完,便看見頎長的男子身形往這邊走來,容貌出色,腳步端方,一套修身冬袍襯得肩寬腰窄。
原先冷著臉的於氏有了笑容,親切道聲:“外麵的事做完了?”
詹鐸道聲是,對於氏微欠了下腰,隨之身形站直,冷淡的眉眼看去前麵:“她,是做錯了什麼嗎?”
隔著幾步,他看著袁瑤衣。
梅樹下,女子纖柔而立,不知是不是覺得冷,麵色雪白。一雙眼睛比之前明亮太多,可若細看,明明在眼角暈著一點兒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