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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華客房。
一名五十多歲混血男子擰開水龍頭，先等渾濁的水流淌了一會兒，變得清淨之後，才用冷水潑了潑臉，明亮的鏡子中，他雙眼布滿血絲，臉色疲憊無比。
他就是當今佳藝電視的總負責人，也是香港有名的娛樂大亨——何佐之。
何佐之是香港著名紳商何東的私生子，少讀於香港英皇書院，後赴美，畢業於加州柏克萊大學。返香港後，在何東轄下生記物業管理公司當職員。
不久，轉任瑞泰貿易有限公司任經理，後又與滬籍富商繆維德合資開設佐德公司，代理洋酒、相機、家用電器等，業務蒸蒸日上。後來，他又遊說澳門商界羅保爵士合營澳門綠邨廣播電台。
1959年，香港政府宣布招標承辦商業電台，他找行政局議員羅文惠及鄧肇堅作董事，投標承辦，發展迅速。
1975年，何佐之進軍電視，開辦佳藝電視台。開播後，這家電視台聲名鵲起名聲大噪！
可惜好景不長，又有誰知道佳藝電視從成立到現在一直都是在虧損邊緣？
事實上這也怨何佐之自己，當初港英政府給佳藝電視的發牌條件之一需要佳視將部分時間用作播放教育節目，這樣在下午2時至6時以及晚上9時至11時30分，作為電視教學之用。然而這些節目並不受觀眾歡迎，收視率下降，導致廣告收入銳減。
何佐之又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為了提升收視率就斥巨資拍攝大型電視劇，像金庸的第一部武俠電視劇《射雕英雄傳》就是他說服其他股東，聲稱投資拍攝後一定能夠讓佳藝更上一層樓，從而擺脫虧損。
事實證明，這部戲的確很受歡迎，電視節目靠著強大資金製作精良，讓佳藝花旦米雪小生白彪大放異彩，收視率也完爆麗的和tvb。
可惜，昨晚看到財務報表，竟然又是虧損！
究其原因，還是電視劇的鐘點檔不對，很多廣告商就算投資進去，觀眾也會在這個時候換台。
搞到最後，廣告商打電話過來宣布要全部撤資。
那些該死的教育節目實在留不住觀眾，使得電視台賴以生存的廣告收入越來越少。再加上這次投資拍攝的電視劇成本太大，兩者一對比，虧損就更大。
昨晚何佐之躲在這家酒店熬夜看完手中資料，越看越是火大，尤其在看到電視台的盈虧數字時，差點氣成高血壓。
看著鏡子中憔悴至極的自己，何佐之歎氣道“這讓我如何和其他股東交代呀！當初我可是吹水很大，說這樣做一定能讓電視台更上一層樓，可現在——哎，窟窿卻是越來越大！”
咚咚咚！
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不等客廳裡的女秘書過去開門，何佐之已經快步走出洗手間，對著女秘書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示意對方先過去看清楚再開門。
何佐之之所以這樣做，生怕是其他大股東找上門來問罪。
他受夠了指責。
更受夠了自己錯誤決定帶來的後果。
所以他才會選擇躲在酒店，藏在客房內，避免在電視台或者公司被那些人找到。
女秘書是個身材苗條的西洋女人，她跟在何佐之身邊多年，當然明白何佐之在懼怕什麼。
有時候股東的那些言語比利劍還厲害，傷人於無形。
她也很同情何佐之老板，自從創辦這家電視台以後，他根本就睡過一個安慰的囫圇覺，即使躲在酒店，也隻能提心吊膽。
女秘書踩著高跟鞋走到門前，用透過門板上一處釘孔朝外打量了一下，轉回頭對望著自己的何佐之點點頭“是電話裡麵與你約好的那位杜先生。”
“杜永孝？”何佐之楞了一下，腦子迅速轉動。
昨晚他在酒店很是突然接到杜永孝電話。
杜永孝簡單做了自我介紹，讓原本很防備的何佐之充滿詫異，不明白這位香港第一任華人警務處長，杜氏集團大亨為什麼要找自己。
杜永孝開門見山，說自己對佳藝電視很感興趣。
何佐之聽完這話，立馬開心起來，以為杜永孝想要投資佳藝電視當股東，這可是大好事兒，這邊正愁資金不足。
杜永孝見好就收，說具體內容明天在酒店見麵詳談。
何佐之本來被很多事搞得心煩意亂，現在有人肯投資佳藝當然是大好事，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快，快些把門打開！邀請杜先生進來！”何佐之喜出望外，沒想到杜永孝不是說著玩，還真找了過來。
女秘書把反鎖的門打開，外麵，一個二十五六歲，樣貌俊朗，風度翩翩，渾身散發著上位者氣勢的年輕人邁步走了進來，未語先笑，臉上笑的一團和氣“何老板……”
何佐之忙迎上去，握手道“杜先生！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扭頭吩咐女秘書“幫忙來兩杯咖啡，謝謝！”
然後邀請杜永孝在客廳沙發上坐下，試探道“昨晚聽到閣下打來電話我還以為講笑，沒想到杜先生是至誠之人，今天竟然真的來到！”
“何老板見笑了！杜某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做事一向認真，可不敢隨便開玩笑。呐，現在我明確向您講一次，我對閣下創辦的佳藝電視真的很感興趣。”
杜永孝神情認真，坐在沙發上笑眯眯開口。
何佐之搓搓手，表情期待，不過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雖然我不太明白杜先生為何會對佳藝感興趣，不過……做生意還是要講真心的好，現在的佳藝財報虧損……”
何佐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佳藝現在的糟糕情況對杜永孝見了一遍。
杜永孝點頭不語。
他以為何佐之會大講特講佳藝的好處，優勢，卻沒料到這位何老板會主動揭家底，說出佳藝經營不善的事實，這不禁讓杜永孝對此人有些佩服，不愧是澳門王何東爵士的種兒，做人做事有擔當。
何佐之講完，苦笑一聲道“講到這裡搞不好你會在心裡讚我有擔當，事實比不是如此，如果我真的有擔當的話，也不會躲在這家酒店套房裡看報表-——我是怕呀，是真的怕了！”
想起每次財務報表一出來，那些股東就火急火燎找上門，大聲斥責自己各種糊塗決定，什麼答應港英政府的無理要求，讓出好檔期，什麼說服他們拿出錢砸出電視劇，總之一句話，他的每項決定似乎都是錯的。
何佐之想要辯解，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辯解理由。
因為那些決定已經被證明，真的很錯。
“所以現在的我是不是很狼狽不堪？像不像當年被逼入吊頸嶺的那些殘軍敗將？”何佐之苦笑一下，模樣有些可憐。
杜永孝注視著他，等他情緒發泄完，這才道“何老板，我很清楚你現在的情況。不是我說風涼話，或者看不起你，做電視台是你最錯誤的一次選擇，尤其你錯上加錯，沒做好開源節流四個字，相反，斥巨資拍攝電視劇，以為可以挽回廣告商，事實上這樣做虧損的窟窿會越來越大。究其原因，廣告也是需要好的鐘點檔才行。從本質上你已經進入了一個死循環。”
何佐之臉色變的很難看，卻不得不承認杜永孝這些話講的很對。
“我知道你不斷拍攝優秀電視劇是為了逆天改命，想要靠著高質量贏得觀眾群，贏得廣告商青睞，不相信佳藝會這樣無休止虧損下去，但我可以保證，你這樣不斷折騰，最長三年佳藝就會倒閉。”
“你——”何佐之騰地站起來，怒視杜永孝，杜永孝這番話說得有些過分，傷及他自尊心。
“你不要激動，何老板！我講過的，我這次過來是幫你，並不是為了刺激你！”杜永孝說著從口袋裡取出一牛皮紙公文袋，遞給何佐之，“也許這裡麵的內容可以幫助到你。”
何佐之快步走過去，拿起公文袋扯開，從裡麵取出一份計劃書。
那計劃書沒幾頁，六張薄薄的紙上卻寄托著何佐之的希望。
他仔細翻看。
神色從激動變成詫異，又從詫異變成愕然，最後變成複雜神色，臉色陰晴不定。
這是一份投資計劃書，杜永孝在上麵很清楚地寫道，他願意斥巨資收購佳藝電視台百分之五十股權，等於成為電視台名副其實的總裁，負責人。
隻是收購的價格十分的低，低到何佐之都有些看不下去，原本價值一千八百萬的股權，杜永孝隻願意出六百萬，直接砍掉三分之二，感覺杜永孝這是在“趁火打劫”。
其次，計劃書上麵還注明，何佐之要是願意的話，還可以繼續做電視台股東，不願意，也可以把股權全部賣出，撤離佳藝。
何佐之之所以神色不定，主要原因是那個收購價格，竟然隻有當時他投資佳藝的三分之一。
“不可能的，你這個收購價格太低，低到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何佐之抓著計劃書看向杜永孝。
“你可以形容為乘火打劫。沒事兒，我不介意的。”杜永孝微微一笑，神情淡定。
旁邊何佐之的女秘書第一次見到一個年輕人竟然有這種掌控大局，淡定自若氣場，不明白他是怎麼修煉的？
“何老板你的想法，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佳藝是你一手創辦，即使虧損嚴重，你也不願意廉價賣掉，畢竟你還有鬥誌，還想再繼續搏幾把不是嗎？”杜永孝從懷裡取出盒萬寶路香煙，遞給何佐之一支。
何佐之磨著牙齒，冷哼一聲“我是想繼續搏一搏，畢竟做生意誰也說不準。”
杜永孝理解的點點頭“理解，理解，何老板不是把電視台當做娛樂節目來做，而是把它當做賭場咯！這麼多把買大開小，讓你輸的很不服氣，搞不好最後幾把會翻板，來個連中三元！運氣這種事兒，誰也說不定不是嗎？”
似乎杜永孝的態度過於溫和，讓何佐之能放心的發泄著心中的怨氣，他在房間裡走動了幾步“你是警務處長，更是杜氏集團總裁，按道理也是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就該明白，有時候做生意真的很講運氣，運氣好運氣壞都是對半開……”
杜永孝繼續點頭“運氣這事兒當真誰也說不準。但你覺得佳藝虧損當真隻是運氣不好？”
“呃，這個-——”何佐之愣住，才知道自己被杜永孝繞到溝裡頭。
杜永孝笑了笑“用六百萬的價格收購你佳藝一半股權，講真，我也擔負著很大風險。按照佳藝這種發展趨勢，你繼續做的話虧損隻會越來越大，到時候不要說三分之一，估計沒有人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
何佐之剛想開口，杜永孝阻止他“請讓我把話說完。”
何佐之張張嘴，最後冷哼一聲，坐回去，看著杜永孝。
“歸根到底，你其實在乎的並不是價格，而是麵子問題！佳藝是你創辦的，卻被你一年多不到就賣掉，你心有不甘，更怕被人嘲笑，是也不是？”
何佐之被說中心事，眼神避開杜永孝。
杜永孝繼續“所以我有個兩全其美辦法——”
“講！”何佐之沒了脾氣，他不明白杜永孝明明很年輕，為何言談舉止如此老練？簡直比老狐狸還老狐狸。
“我收購佳藝百分之五十股權，你退做小股東，對外宣稱佳藝重新改革，至於其他股東我答應你在剛才收購價格上再加兩百萬，湊夠八百萬，發發發，很吉利的，怎麼樣？”
何佐之猶豫了。
對於他來說，目前甩鍋是最好的。
自己隻要不馬上退出電視台，對外來講還是在繼續奮鬥，麵子是保住了。
至於其他股東，愛退不退，反正這家電視台是個大黑洞。
見何佐之還在猶豫，杜永孝加大火力“呐，機會一閃即逝！何況據我所知現在佳藝除了虧損外，還負有一大筆外債，最起碼也有三百萬，我要是收購百分之五十股權，這筆債也要承擔一半，也就是一百五十萬，再加上零零碎碎開支，比如演員薪水，職員薪水等等，估計又是一大筆開支，七算八算上千萬肯定是有的！所以，你並不吃虧，反而把最大風險嫁接到我身上……”
何佐之真的動搖了，舔舔有些略乾嘴唇，第一次認真地望著杜永孝道“我現在隻有一個問題很好奇。”
“講！”杜永孝端起咖啡示意道。
“既然你知道佳藝是個大黑洞，為什麼還要收購它？”
杜永孝聞言微微一怔，然後道“因為我愛佳藝。”
何佐之閉眼，信你個狗屁！
但杜永孝講的都是事實，上一世他看過很多佳藝製作的電視劇，為這顆流星感到無比惋惜。
在掌控娛樂傳播大權的同時，他真的很想挽救這家電視台，並且挽救的辦法他也已經想好，那就是重新和港英政府談判，取消套在佳藝脖子上的條件，奪回黃金檔的製作權。
以他杜永孝現在的身份地位，港英政府那邊應該會慎重考慮他的意見，要不然杜永孝不介意來個全港大罷工之類。
如此以來，佳藝盤活，他杜永孝成了新晉娛樂大亨，這麼說來，他豈不是真的很愛佳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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