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幾步就是岔路口,牆壁在忽明忽暗的燈光映照下仿佛蒙上一層青苔。
青苔攜帶著似有若無的味道蔓延,右手邊的通道湧出一股濃鬱的腥味,長長的走廊被儘頭的黑暗吞噬,電閘不穩,燈光時明時滅是常有的事。
薛寧疲憊地閉了閉眼睛,事實上,她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好,奈何事情繁多,她最近嚴重缺乏休息時間。
在即將罷工的燈泡顫巍巍地重新亮起來的時候,她果斷地轉身投入左手邊的走廊。
左邊的走廊異味很輕,廊道看起來也很乾淨,薛寧抬臂掩嘴打了個哈欠,準備做完交代的任務就隨便找個角落補覺。
可是越往裡麵走,那股隱秘的熟悉感躍上心頭,仿佛一捧涼水灑在臉上,瞬間將她的睡意驅散。
牆壁早就鋪上一層厚厚的滑膩的青苔,不用刻意嗅聞,潮腥味直往鼻子裡鑽。
就在薛寧暗歎走錯路的時候,頂部的看起來就很廉價的燈泡“啪”一聲燃儘了最後的光亮。
霎時間昏暗。
……不礙事。
薛寧打起精神,穩穩地拖著托盤,想要辨彆來時的方向,再原路返回。
這條路她是很熟悉的,因為就在幾天前,她還需要時常來到這裡,照顧這條走廊儘頭的01室的實驗體,但是在新的實驗體研究出來後,薛寧就被安排到彆的實驗室。
“不至於窮到連燈泡都換不了吧。”薛寧暗自想著要給實驗室提提意見。
然後轉身,循著自己辨彆好的方向往前走,但是很快她就停住腳步,麵前似乎有東西阻隔著,一股涼颼颼的氣息撲麵而來。
可能是牆壁,薛寧不慌,她用托盤的邊角往前蹭,果然觸碰到牆壁,她眨眨眼睛,眼珠和黑暗幾乎融為一體。
寂靜的環境被一陣鐵鏈拉扯的聲音撕破。
薛寧麵上鎮靜,心裡慌得不行,她不敢再亂動,麵朝牆壁,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薛寧覺得自己好像在罰站,就在她準備邁步的時候,腳後跟的位置仿佛陷進沼澤地般。
地麵變得潮濕滑膩。
薛寧反射性地往前小跳了一步。
實驗室的建造真的很廉價,據說它的雛形是監獄,這就導致每間實驗室其實隻有鐵欄杆擋著,雖然實驗室裡的實驗體都有鐵鏈拴著,以防它們暴動傷人,但是在什麼都看不到的情況下,還是挺嚇人的。
剛才的異樣是腳後跟傳來的,那股粘膩潮濕的觸感隻有01室的實驗體攜帶著,這就證明她的後麵是實驗室,她的前麵是實驗室正對著的牆壁,往前跳準沒錯。
然而她估算錯了,變故發生在一瞬間。
腰間被一根細長有力的尾巴緊緊地圈住,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拖拽到鐵欄杆前,冰涼刺骨的鐵製品緊貼著防護服外裸露的皮膚。
尖叫聲被還殘存的理智強行堵在喉間,薛寧緊咬著牙,托盤掉在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不知道能不能讓附近的研究員聽到。
“哢噠。”
情況並沒有好轉。
薛寧簡直要絕望了。
她此前雖然負責01室的實驗體,但是那都是在給他注射鎮靜劑後,沒有鎮靜劑做保證,她是不敢靠近實驗體的。
可是現在不是她主觀能夠控製的,她早就知道01室實驗體不似表麵看起來愚鈍,他很有頭腦,甚至可以用狡猾來形容。
薛寧的手腕在長尾的控製下準確無誤地按在指紋鍵上,擠壓著她臉的鐵欄杆慢慢地,在薛寧逐漸攀升的心跳聲中敞開。
仿佛一場即將開啟的盛宴,隻是很不湊巧的,薛寧覺得宴會的大餐是她自己,獨屬於實驗體的盛宴。
實驗室的地麵是比走廊還要潮濕的黏液,借著遠處驟然亮起的微弱光亮,薛寧看清楚眼前的情況。
實驗體的四肢拴著鐵鏈,鐵鏈很牢固,他沒有掙脫開,但是他的長尾卻拴在她的腰間,以薛寧不能抵擋的力道,猛地將她拖至他所在的角落。
薛寧已經能夠看清楚眼前的環境,她覺得自己運氣真的很差,要是燈光能早點亮起來,哪怕提前幾秒鐘,她不至於落到此刻的境地。
因為在地麵拖行過,她渾身都沾滿了粘膩的液體,聞起來有些腥,和魚類的水腥不同,略顯透明質地的黏液隱隱含著股奇特的甜香。
“我……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負責你的助理,我在幾天前給你送過食物,你要是餓了,放我出去,我給你帶點來,行嗎?”
薛寧維持著趴地的動作,不敢亂動,生怕哪一個微小的動作引起實驗體的應激。
實驗體是基因的融合,就比如她現在負責的新實驗體,仍舊保留著人的意識。
雖然她負責01室有幾個月的時間,沒有和他交流過,但是萬一呢,要是他能聽懂自己的話,那不就撿回一條命了嗎?
01室的實驗體開始動了,垂在地麵的鐵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音,眨眼間,他就和薛寧麵對麵,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雙臂錮住她重新回到牆角。
薛寧臉都白了,這是她第一次和實驗體近距離接觸,她能感覺到實驗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仿佛蔓延地麵的潮濕黏液,流過她的每一處,都帶來刺骨的戰栗。
01室的實驗體是異化程度最高的,不同於那些保留著人類樣貌的實驗體,01室的實驗體有著明顯怪異的皮膚,鱗片整齊細膩地裹覆在他的全身。
這是薛寧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他的身體,平常遠遠看著,和普通皮膚沒有任何區彆,隻是膚色略深。
他的身體很健碩,雙臂鼓起的肌肉緊緊桎梏著她,給她一種但凡她流露逃跑意圖就能輕易被捏死的錯覺。
流暢的腰部線條仿若一位常年健身的男子,然而尾骨卻延展著一條細長滑膩的長尾。
這根尾巴很難不讓人聯想到藏身在沼澤的巨蟒。
此刻,這根和蛇類的尾巴相似的長尾正慢慢地滑過她裸露在外的麵部皮膚。
尾巴表麵分泌的透明質地的黏液遺留在她的麵部,如果不是眼前情況危機的話,薛寧真的挺想拍一拍臉的,畢竟黏液真的很像是啫喱類的護膚品,有種剛剛敷完麵膜的冰冰涼的觸感。
01室實驗體的眼瞳呈現破碎的猩紅,仿佛濺落的血液,紅得刺目,肖像人類麵貌的五官使他看起來有些冷峻,鋒利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微微顯露的尖銳牙齒,不細看很像兩顆俏皮的虎牙,瘦削的臉龐,種種很難不讓薛寧聯想到人,還保留意識的人。
薛寧試圖誘哄:“你肯定還記得我吧,我經常在旁邊那塊地方補覺來著,我們也算是認識很久了,你先鬆開我,我覺得很不舒服,等你把我鬆開,想要什麼再告訴我,我親自給你送來……行嗎?”
回應她的是01室實驗體張開的嘴巴,他的舌頭露出來,猩紅的、還能看到上麵錯落的血絲。
薛寧的腦袋發出一陣陣嗡鳴聲,恐懼啃噬她的骨髓,臉上那抹恰到好處的笑容仿佛被透風吹顫的燭火,搖搖欲墜。
然而和預想中的不同。
01室實驗體捧起她的胳膊,粗糲的掌心摩挲她的衣袖,他盯著防護服,忽然間用力撕碎,連帶著裡麵的內襯也被撕碎。
然後,他垂頭湊到她的手腕處,舌麵裹著的黏液沾到薛寧的手腕上,沿著她的手腕滑落在地麵,“啪嗒”和地麵積成水窪的液體混合。
薛寧緩慢地朝牆角處移動,01室實驗體聞聲瞬間抬頭,緊緊盯著她,薛寧心慌得厲害,然而她很熟練地,或許說是在危險情況下肌肉反射性做出的舉動,唇角緩慢揚起,笑眼彎彎,漆黑的瞳孔在昏暗的室內辨不清情緒,那裡麵藏滿了恐懼和驚惶,還有無言的哀求。
01室實驗體的動作仿佛僵住,血絲蔓延眼球,那根拴著她的細尾緩慢地鬆開,在地麵甩動兩下,薛寧不清楚他的動作表達的含義,她隻覺得心快要提到嗓子眼,在實驗體散發的無言的壓迫下,她狠狠地咬住舌尖,疼痛使她短暫地抽離恐懼帶來的戰栗感。
緊接著,她猛地起身,按向牆角凸起的紅色按鈕。
這是實驗室的每個研究員包括臨時助理都知道的保命按鍵,但是能夠用到的卻是少之又少,不是說實驗體的安全性很高,而是但凡被實驗體捕捉到的人,在被它們捕捉的瞬間就會喪命。
喪失意識的實驗體就像被食欲支配的猛獸,會在捕捉到獵物的瞬間咬斷獵物的喉骨,接下來就是享受美食的時刻。
由鐵鏈竄出的電流猛地席卷01室實驗體的全身,那根細尾突然拉直,而後仿佛被拍死的魚僵死在地麵,而那隻實驗體蜷縮起來,瘦瘦長長的四肢蜷成團,眼球驟然爆開的血絲仿佛蛛網,密密麻麻地射向薛寧。
她後退半步,靠向牆壁,直到緩過神,才跑向外麵。
“您好,請問是保衛室嗎?我剛才出了點狀況,被01室的實驗體拖到裡麵,是的,我沒有撒謊,我還活著,我按了按鈕,我現在安全了,請你們來處理一下。”薛寧掛斷電話,心有餘悸地吐出一口氣,轉身離開走廊。
黑黢黢的廊道彌漫著01室實驗體粗重的喘息聲,他被電擊時流露出的震驚和痛意,讓薛寧產生一種她似乎傷害到他的錯覺。
薛寧使勁閉了閉眼睛,不再多想,手腕擦破皮,又接觸到實驗體的唾液,她怕自己感染病毒,得快點到醫務室治療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