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謝輕逢嘲諷打擊一通,季則聲對康複一事格外執著,日日在床上運功打坐,十分勤勉。
期間薛逸清和曲新眉也來過一次,兩人因長青鎮一事被田中鶴讚揚,美滋滋下山玩了一天,還特地買了隻避邪的風鈴掛在季則聲門口,祝他早日康複。
季則聲臥病在床,謝輕逢終於找到機會去後山轉了一天,夜半回到彆院時,卻見小師弟房門緊閉,心覺怪異,於是上前敲了敲門。
屋裡傳來一陣急響,緊接著是乒乒乓乓的落地聲,像是打翻了架子又踹倒了盆,謝輕逢微微挑眉,卻不作聲,不過片刻,季則聲扶著門框,一身濕漉漉地打開了房門:“師兄?有什麼事嗎?”
謝輕逢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將手裡的紙包拎起來,隱約能聞見空氣中的烤雞香氣:“在後山抓了兩隻山雞,讓膳堂的師兄幫忙烤了,你作什麼,在沐浴?”
其實他隻是找了一天“通入文玉彩蓮的隱秘洞口”無果後,徹底被龍傲天的氣運折服,終於決定和小師弟搞好關係,方便以後忽悠他帶自己去找彩蓮。
沒想到師兄出門也不忘臥病在床的自己,季則聲感動一瞬,又點頭解釋:“今早起身時雙腿已經可以行走,隻是尚不穩健,所以想沐浴清理一番,本想找師兄幫忙,可師兄一整天都不在,所以……”
謝輕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房內四處滾落的物件,水盆打翻,滿地狼藉,看得出來季則聲確實在努力洗澡,他笑笑:“師兄隻一天不在,你就把屋子都拆了?”
像家養哈士奇。
這話說得有歧義,但季則聲習慣他的刻薄,又想到待會有求於人,於是“嗯”了一聲。
占到了便宜,謝輕逢那點壞心偃旗息鼓,季則聲已經好幾天沒沐浴,渾身難受,也顧不上臉麵,隻低聲求人:“師兄,我的水桶打翻了,你能不能幫我……”
話音剛落,謝輕逢就義正辭嚴地打斷他:“小師弟,做人要獨立,怎能天天讓師兄伺候你?”
季則聲心想,這幾日來師兄已對他照顧良多,仁至義儘,再得寸進尺未免臉皮太厚,謝輕逢又一向不愛麻煩,於是他道:“是師弟僭越了。”
謝輕逢點點頭:“知道就好,孺子可教也。”
誰知季則聲剛答應完,又想起什麼,忽然抬起頭來,兩眼發光道:“要不然師兄再幫我一次?接下來一個月我都伺候師兄沐浴,幫師兄做早點好嗎?”
他如今行動不便,心想先委屈師兄幾天,等自己大好了再認真報答,也不算得寸進尺。
“天才的想法,”謝輕逢沒想到季則聲執著如斯,忍不住道,“你這麼賢惠,師兄我都要懷疑你上七弦宗不是為求仙問道,而是為了給人家當小媳婦。”
為什麼原著沒說過龍傲天腦回路這麼清奇,想一出是一出的。作為酷炫狂拽龍傲天,這時候不應該眼神陰鬱,捏著師兄的脖子冷冷道“滾去打水不然我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而不是“等我好了就幫師兄洗一個月澡做一個月飯”。
此時此刻,季則聲想洗澡的願望已經蓋過了所有,被嘲諷小媳婦也似沒聽到一般,一雙黑亮的眼直直盯著他:“師兄,可以嗎?”
謝輕逢沉默半晌,抬手將紙包往季則聲懷裡一扔,轉頭回房:“先吃東西,吃完帶你去。”
季則聲抱著香氣四溢的紙包,不明所以:“去哪?”
謝輕逢頭也不回:“後山。”
烏雲遮月,樹林蔭蔽,抬眼難見夜空,季則聲乘著謝輕逢的禦劍落地時,剛好驚起一群烏鴉,季則聲摟著包袱,聽著遠處的狼嚎,心下越發覺得不安:“師兄……你帶我來這乾什麼?”
謝輕逢收了佩劍,轉眼見季則聲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反問道:“你不是要沐浴嗎?”
他走了兩步,卻見季則聲還愣在原地,頓時不耐煩道:“怎麼不走了?”
季則聲剛要說話,他又道:“哦,忘了師弟現在腿腳不便。”
他自顧說完,又善解人意地折回來,扶住季則聲一條胳膊:“走吧,師兄扶著你。”
季則聲再難退讓,被謝輕逢攙扶著往後山深林處走,一路頻頻回頭,一邊默記著腳下的路線,卻是越走越心驚。
師兄到底要帶他去哪兒?
沉默間,腳邊樹叢裡忽然傳來窸窸窣窣之聲,季則聲隻覺一段冰涼之物貼著他的腳踝遊過,觸感像動物的鱗片,他退後一步,大叫道:“什麼東西——”
謝輕逢抬手燃起火光,火光映照處,一條水煙筒粗細的蟒蛇正圍著他們徘徊,見到火光,登時豎起眼瞳,張開獠牙朝二人撲來,眼見巨蟒攔路,季則聲下意識拔劍卻拔了空,忘記自己的佩劍還在房中,他心中大叫不妙,卻聽謝輕逢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一掌送出,那巨蟒便被打翻在地,掙紮滾動片刻,便在謝輕逢腳邊匍匐不動了。
謝輕逢朝蛇身踢了一腳:“沒眼色的畜生,滾遠點彆擋道。”
那巨蟒晃晃腦袋,貼著地慢慢爬走了,與此同時四周樹叢劇烈晃動起來,借著火光,季則聲隻看見些奮力逃竄的蟲鳥狼蛇,他驚魂未定地看著謝輕逢,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師兄,你帶我來這裡到底是乾什麼?”
謝輕逢見他神色,惡心又起,腳下卻不停:“月黑風高夜,你說帶你來乾什麼?”
季則聲臉色一點點沉下來,後山這麼隱秘的地方,就算有人死在這裡,運氣不好,十天半月都無人察覺,見那些蟲蛇走獸見了謝輕逢跟見閻王一樣,登時疑心又起。
他鬆開謝輕逢的攙扶,後退兩步,冷臉道:“你究竟是何人?”
謝輕逢見他神色戒備,嗤笑一聲:“現在才懷疑我,會不會太晚了?”
“你是魔族派來的奸細?接近我有何目的?”他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弟子,謝輕逢殺他有什麼用?難道是為了占用他的身份,混入正道,潛伏多年,再給正道致命一擊?想到有此可能,季則聲臉色更差,“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想做什麼,但你就算殺了我,也休想得逞!”
謝輕逢不知道季則聲腦補了什麼,但這幅嫉惡如仇的模樣落在眼裡反而有趣,他暫時還不想暴露身份,但對方這麼義正辭嚴,不逗逗他又可惜了。
“誰說一定要殺你?”
他似笑非笑,季則聲又不懂了,戒備稍緩:“你不殺我,那帶我來這乾什麼?”
謝輕逢一本正經道:“先|奸|後|殺。”
話音剛落,細長銀鞭破風而來,卷上他的小腿,不待掙紮,銀鞭就像長蛇般將他裹成一條長蟲,動彈不得,季則聲神情一呆,下一瞬就被當麻袋扛起來。
“謝輕逢!!你這個…你這個魔族人渣!敗類!放我下來,你竟敢在七弦宗行凶,有本事我們光明正大決鬥!”
謝輕逢提著季則聲的包袱,扛著他穿過深林瘴地,悠然道:“誰要跟你決鬥。”
“你……你!”季則聲被扛了一會兒,已經氣得呼吸困難,說不出話,眼看著離主宗越來越遠,已然追悔莫及。
都怪他,怪他錯信他人!可謝輕逢人模狗樣,身上哪有半分魔族的影子?明明前幾日就能趁自己臥床不起時出手了結,明明剛才還給自己送了烤山雞,為何今夜突然翻臉?契機又是什麼?
他腦中亂七八糟閃過一堆東西,忽然想到方才自己求著謝輕逢伺候沐浴,對方臉色不耐,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一般,腦子裡靈光一閃。
不會吧,不會真是因為這個才……
電光火石間,兩個人已經穿過瘴地,來到一處隱秘的石洞,洞口結了蛛網,易進難出,季則聲眼睜睜看著謝輕逢把自己扛進了石洞,心想若真死在了這裡,怕是一百年也不見得有人能找到他的屍骨,登時悲從中來。
出神間,眼神卻被一道柔和光亮吸引,抬頭時,卻見敞開石窟頂部鑲嵌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月光照在夜明珠上,又折射進洞中,帶來滿洞柔和銀輝。
季則聲正撇著頭望那夜明珠,又覺洞內一陣濕暖之意,心道此地溫暖明亮,如果能死在這裡,總比死在外麵被狼吃蛇咬好些。
到了目的地,謝輕逢扔下手裡的包袱,將肩上的人放了下來,解開銀鞭,誰知他剛要撤手,季則聲卻孤注一擲般抱住他的手臂:“謝輕逢——我不該侮辱你的人格,不該不顧及你的尊嚴,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伺候我洗澡了,你彆殺我了行不行?”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先服個軟,等之後出去了,他一定要用那把二兩銀子買的佩劍把謝輕逢剁碎了喂狗!
謝輕逢怎麼看不出季則聲的小九九,心下又覺好笑:“現在才認錯?晚了。”
話音剛落,謝輕逢無情撒手,季則聲心下歎息,下意識閉眼,卻陡然落進一片溫暖水流之中。
他心中驚詫,在水裡撲騰半晌,終於掙紮著浮起來,這才看清了四周情形。
那夜明珠照亮的洞窟,竟是一座天然溫泉,溫泉周圍稀疏栽種著幾株桃樹,桃花正盛,落英繽紛,石洞入口處刻著“桃源真人洞府”六個大字,明明是處隱秘的洞天福地,哪裡像是殺人分屍之處。
他怔怔出神,下意識抬頭去看岸上的謝輕逢,卻見對方一身白衣濕透,滿頭滿臉都是水痕,表情陰鬱。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下意識扯出個心虛的笑容,小聲道:“師兄……水裡很暖和,你下來泡一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