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不相識?
應該不太恰當。
可是遭遇這樣的意外,從某種角度講,未嘗不算是一種緣分。
拋開酒駕的前提,對於這個年輕人,不對,女兒的老板,裴林漢打心底還是頗為欣賞的。
大東海。
有錢人多如江裡的魚苗。
有多少人在擁有了崇高的社會地位後還能保持謙遜?
尤其還如此年輕。
年少得誌還能不驕不躁,更為難得。
“江老板……”
“叔,你叫我小江就行。”
江辰趕忙打斷,再一次重申,態度實在是無可指摘。
彆說沒事,就算今晚真躺進了醫院,麵對這樣的肇事者,裴林漢想必也不好說什麼。
“這個,不太合適吧。”
江辰低調禮貌,他也不是不懂分寸的人。
人家客氣,是人家的修養。
輕易的當真就是自己的不對了。
即使就連外甥女好像都和對方挺熟,但畢竟身份有彆,人家什麼社會地位?
雖然自己和對方父親應該同輩,但世道不是按照年歲來論資排輩的,年紀大不是“倚老賣老”的理由。
不得不承認。
裴雲兮能夠成為娛樂圈裡的一個另類,沒有被這個大染缸給侵蝕,從父親裴林漢身上能發現一些原因。
多務實,多通透?
“沒事兒,叔,我和雲兮其實更像是一個戰壕的戰友,都是為我們國家電影行業的發展進步而努力。”
瞅瞅。
什麼叫情商。
什麼叫巧舌如簧。
估摸是現在酒勁下去了,或者是對方不再繼續計較,負罪感漸漸按下的江老板又恢複了以往的風采。
隻不過他的稱呼是不是有點“用力過猛”了?
雲兮?
這確實不是一般關係可以叫的。
毋庸置疑。
這還是江辰頭一次這麼稱呼。
車內空間就這麼大點,洛璃兒神情瞬間變得古怪,本能看了眼前麵開車的表姐,可惜這個角度,實在是看不清對方的臉色。
表姐和江學長的關係,真的這麼好了嗎?
甚至都有些親昵了。
不過。
考慮到場景,好像也沒有什麼。
事急從權。
可能隻是故意為了哄舅爹開心而已。
裴父當然不知道後一代人認識的經曆,隻是覺得這話聽著……嗯,相當舒服。
倒不是吹捧了他。
而是女兒老板的字裡行間,都透露出了對女兒的肯定和尊重。
裴林漢無意識的點頭,對這個本應該高高在上事實卻毫無架子的年輕人好感更多了兩分,於是也沒再推脫。
“……小江,那我就冒昧了。”
“應該的,叔,算年紀您應該比我父親都大。”
“你爸多大?”
裴林漢本能的接了句嘴。
“我爸……”
坐在副駕上的江辰望著外麵湍急的車流,輕笑,“現在應該上幼兒園了吧。”
幼兒園?
裴林漢和洛璃兒不約而同有些晃神。
隻有裴雲兮。
8的車速降低了一些。
“什麼意思?”
裴林漢試探性問,著實是沒聽懂。
“我爸在我上大學的時候去世了,算算時間,現在應該上幼兒園了。”
裴林漢始料未及,頓時愣住,情緒翻湧。
“對不起啊……”
“叔,我撞的你,怎麼你還跟我道歉起來了。”
裴林漢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年輕人的認知遠遠不足。
毫不誇張的講,活了大半輩子,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年輕人。
彆說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多少行將就木的老家夥恐怕都得自愧不如。
“那你媽媽一定很偉大。”
江辰弧度柔和,沒有說話。
洛璃兒偷偷按住舅爹的手,麵對對方不解的眼神,無聲做著口型。
“江學長的媽媽也早就不在了。”
始終默不作聲裴雲兮偏頭,隻見身旁的人安靜的坐在,側臉輪廓祥和,車窗外是湍流不息的車與行人,還有林立的高樓與滿城的霓虹。
究竟什麼樣的心態,才能把世界上最極致的悲痛笑著說出來?
當然沒有讓裴雲兮送到家門口,進了春秋華府,江辰提出下車,與裴家人告彆。
直到回到自家門口停下,裴林漢依然有些沉悶。
“舅爹,你彆往心裡去了,你又不是故意的,江學長不會介意的。”
洛璃兒安慰。
舅爹雖然脾氣比較倔,照她媽的話講,有時候和驢似的,但心地一等一的善良。
更何況為人父母,聽到這樣的事情,肯定更容易共情。
“唉。”
裴林漢緩緩歎了口氣,“我還以為他的家教應該很好,沒想到……”
“江學長真的很努力的,上大學的時候都是靠自己拿的獎學金,這事我們學校都知道,甚至以前誰都沒想過他居然這麼大的家產。”
“璃兒,你這話就不對了。自古以來都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就算他父母給他留下了可觀的家業,也得能守住才行,多少有錢人家的財富都是被後代給敗光了,說明他自己有足夠的能力。”
洛璃兒愣神。
不對啊。
什麼情況啊?
怎麼舅爹居然開始幫江學長說話了?
“他既然是你學長,你就應該和人家好好學學。”
學什麼?
學酒駕嗎?
洛璃兒當然不可能辯解,在一個家族裡,往往有些長輩的威信會比自己父母還高,她乖巧的“哦”了一聲。
“還有你。”
前麵的裴雲兮也沒能逃過。
“人家多懂得尊重人,多愛戴自己的父母,可是你呢?打電話都不接,非得讓你爸大老遠跑過來找你,虧你還是明星,是公眾人物,你就這麼引導你的粉絲的嗎?”
好吧。
不是洛璃兒不想幫忙,實在是不敢開口,垂首低眉,坐在停著的8裡當隱形人。
“爸,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忙。”
“忙?再忙講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嗎?我早就說過,不要走這一行,你偏不聽。就算賺再多的錢,一家人一年見不到幾次,通個話都是奢侈,又有什麼意義?”
父親教育子女,天經地義,哪怕子女再怎麼成功,在裴林漢眼裡,什麼國際巨星,大眾女神,這隻是他的閨女。
“你問問你那個老板,人家夠富裕吧?你問問他,假如給他機會,用錢來換闔家團圓,你問問他願不願意。”
“爸!”
裴雲兮固然不是冰雕,“彆總拿人家的遭遇說事。”
喲。
還教育起他來了。
裴林漢不生氣,相反,他最怕的而是閨女直接不理他。
“你爸我又沒有彆的意思,我隻是想告訴你,事業再成功,有些東西也是彌補不來的。平安是福,一家人圓圓滿滿,也是福。”
洛璃兒知道舅爹這話不僅僅隻是說給表姐聽得,為免遭受池魚之殃,不住地點著腦袋。
裴林漢緩了口氣,“你之前闖事業,說忙也就算了,我和你媽能夠理解你,但是你現在已經這麼成功了,還用得著這麼拚命嗎?”
“舅爹,姐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再怎麼樣,她也得聽公司安排啊。”
一直裝死顯然也不合適,洛璃兒於是小心的幫忙說了句話。
“那我改天是要問問小江了,他是不是立了規矩,讓人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
裴雲兮直接推門下車。
“看,這是什麼態度。”
“舅爹,消消氣嘛。”
洛璃兒兩邊打圓場,著實是辛苦了,沒她這個家恐怕遲早得散。
裴雲兮又怎麼樣?
人生在世,總有些無可奈何。
家家都會有一本難念的經。
江辰當然不知道裴家的矛盾,下車後,他徒步而行。
月朗星稀。
酒醒了,好像又沒醒。
臨近門口時,他卻停了下來,沒著急進去,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目無焦距,不知道在想什麼。
又一年年關將近。
每逢佳節倍思親呐。
“喂。”
忽然有喊聲響起。
“乾嘛呢?”
江辰抬頭,看見武聖正站在樓頂花園,手裡還拿著個水壺。
這小子居然還有照顧花花草草的情操?
也不知道李姝蕊的盆栽被他禍害了沒有。
江辰招了招手。
那小子隨即消失在花園邊緣,沒過一會,從很多人拚了命踮起腳也看不到的彆墅裡跑了出來。
“怎麼不進去?”
靠近時,武聖停下,改跑為走。
“吹吹風。”
吹風?
武聖道:“你不冷啊,我們那有的地方都開始下雪了。”
不知道算不算關心人,起碼可以清晰感受到,他對江辰的態度改變了不少。
“嗯,在我的家鄉那邊,十年冬天有八年都會下雪。”
眾所周知。
因為地理氣候的原因,東海是一座很難看到雪的城市。
“你家哪的?”
武聖在旁邊坐下。
他是一個孩子,但又不像一個孩子。
“沙城,知道不?”
“切。”
武聖很快道:“楚國故都,兵家必爭之地嘛。”
這小子的曆史學的應該不錯。
“去過沒?”
武聖瞟了他一眼,有點像看白癡的眼神,“你這不是廢話嗎?”
“離家出走,就得去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江辰輕語。
“知道小孩為什麼喜歡玩捉迷藏不?”武聖忽然道。
“為什麼?”
“小孩喜歡玩捉迷藏,不是喜歡藏好後沒人去找他。”
江辰莞爾,“承認自己是小孩了?”
武聖抬頭望月,“等我長大了,一定先去把這個世界看一看。”
江辰頷首,“這個理想比打架鬥毆和調戲女孩子要遠大多了。”
武聖一沒尷尬,二也沒惱火。他雖然年紀不大,但人情世故方麵,或者說觀察力絕對要遠遠強過同齡人,哪裡感覺不到對方不對勁。
“你咋地了?是不是有啥心事?說出來哥們給你排解排解。”
哥們?
什麼時候自己和他稱兄道弟了?
經過同意了嗎?
不過這小子顯然和出於一片好心。
“和你商量個事。”
“嗯?”
“你想繼續留在東海嗎?”
武聖立即眉頭一皺,“我姐下指示了?”
江辰不置可否。
“多讀點書,沒有壞處,起碼對看世界也是有幫助的。比如說你爸,就算他出去,能看出什麼名堂嗎?”
這話有失妥當,但武聖不覺得哪裡不對,相反深有感觸,情不自禁點頭。
“你本來就是上學的年紀,留在這裡一直吃喝玩樂,你姐百分之百過不了多久就會把你送回去。”
“所以呢?”
看。
這就是思維敏捷的表現。
都能猜中他人意圖。
“我給你找了家學校,你先去上著,對你姐那,也算是有個交待。”
武聖猝不及防,“我丟,有沒有搞錯,那我還不如回去呢。”
母校的校長是他哥們,在那多快活,還有一幫小弟,真要在學校待著確實還不如回去呢。
“你要回去也行,你自己決定,但是我得和你說清楚,這次給你找的是一家東瀛學校。”
“東瀛學校?呀買碟?”
原本心緒駁雜的江辰一時間都被逗笑了。
“你還會日語?”
“嗬嗬。”
武聖笑了兩聲,“我還會八嘎呀路呢。”
“這所學校以前是專門供在神州工作生活的東瀛人就讀,不久前才對外開放。”江辰說道。
“裡麵是不是都是小鬼子?”剛剛還充滿抗拒的武聖仿佛突然來了興趣。
江辰像是沒注意他侮辱性的代稱,並沒有進行糾正。
“嗯,都是東瀛孩子。”
“行,我去。”
都不用勸導,武聖態度瞬間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假思索立馬答應了下來。
“你可得想清楚了,和你以前的學校不同,可能會不太適應。”
“放心,我答應了去,就不會反悔,隻要不開除我,我鐵定在那待著。”
這小子。
目光是夠長遠的。
校門還沒進,就開始考慮開除的事了。
“不過首先得說好,要是有小小鬼子惹我,我忍不了教育了他,你得給我擔著。”
武聖補充。
真實居心昭然若揭。
那是正常學校而不是武校。
怎麼這小子像是專門去練拳腳似的?
江辰不置可否,同樣說了句:“我也有一個要求。”
武聖奇怪,而後道:“你說。”
“如果被彆人教育了,不要聲張,也彆告訴你姐,自己受著。”
說完,江辰起身,往彆墅走去
武聖迅速跟上,“你在開玩笑,我還敢找我姐告狀?姐要是知道我連鬼子都弄不過,保管把我剁了。”
一大一小進屋。
隻留下碎叨聲回響在好料峭冬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