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你打算阻止他嗎,胡堂主?”
太宰治的目光看來。
他的這一句話不亞於是給「往生堂」主動招惹麻煩,把一個燙手山芋塞到胡桃的頭上。
阻止一個絕望的人走向死亡,從來不是一件輕飄飄的簡單小事。
從道德律法層麵,它的正確性毋庸置疑,但情理上呢?
如果連當事人都再無寄托,將自裁看作是‘一家團圓’的解脫途徑,那麼作為外來者,他們有資格插手嗎?
插手之後呢?是否又有覺悟,背負起對方餘生的重量?
毫無疑問,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大麻煩。
大部分聰明人選擇看破不說破,但偏偏某個前乾部先生,像是突然失去眼力見一樣,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這倒不是想要惡作劇,或是存心刁難人。
事實上,太宰治的舉動更像是某種……心血來潮的嘗試。
——看一看,假設一切易地而處,這位往生堂的胡堂主,是否能攔下一個心存死誌的人,改變既定的結局。
不得不說,這做法簡直是缺德帶冒煙。
如果某個暴躁的繃帶頭在這,估計又要當場暴起,揮起鐮刀把太宰治的腦袋紮穿。
幸運的是,堂主小姐一向情緒穩定,且擅長抓住重點。
“阻止?”
聽到這一句,沉思中的胡桃回過神。
她鬆開捏著下巴的手指,神情莫名地看了一眼太宰治,仿佛對方在說什麼多餘的廢話,
“這還用說嘛,約翰,店主大叔可是重要的「桃」級客戶。”
“桃級?”
雖然有二度被創的嫌疑,但太宰治實在想知道,這又是哪兒來的分類方式。
“哼哼,這可是本堂主結合市場特性,專門總結出的寶貴生意經!”
某個堂主小姐兩手叉腰,一臉驕傲地分享心得,
“按照客人的重要度劃分,分為「胡」「桃」「竹」「木」四個等級,等級越高,和業務的聯係就密切。”
店主大叔屬於「桃」級,橫濱警察們屬於「竹」級。
至於最高等級的「木」——
“說起來,這邊的幫派……唔,是叫‘黑手黨’,對嗎?”
“你看,這個黑手黨就很不錯。”
胡桃一邊說著,還不忘了生動舉例,
“朝不保夕,隨時遭遇意外的職業特性,正是完美的「木」級客戶!如果能談成合作,我們還支持現場回收服務!”
“業務範圍覆蓋橫濱絕大部分地區,當然,個彆凶險事件要額外收費。”
想想看,客戶負責在前麵衝鋒,咱們在後方常備堅固耐用的‘小木盒’。
保證客戶前腳一躺下,後腳就裝進‘溫暖牢固小家’,真正實現安心、高效、便捷一條龍!
還有誰能比他們更貼心熱情,與時俱進?
“欸,隻可惜……”
胡桃說到這,聲音忽然低了下去,無比惋惜地搖頭,語氣滿是惆悵,
“這邊的黑手黨還是太保守了,避諱太多。”
為了遷就對方的職業屬性,她還特意選擇後半夜行動,在他們大樓周圍的電線杆上貼滿廣告,結果卻被清了個乾乾淨淨,一點字跡都沒留下。
可憐那段日子,她天天手寫海報,墨水都用完了一瓶!
某個太保守的前afia乾部:“……”
很好,破案了。
他就說那段日子,港黑大樓附近的電線杆上,怎麼總出現奇怪的小廣告。後勤部門不止一次抱怨,試圖抓住搗鬼的人。
可惜,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抓不到人,後勤部隻能每天罵罵咧咧,捏著小鏟子在那清洗小廣告。
這件事實在太過抽象糟心,以至於酒吧小聚時,連織田作都……
回憶在太宰治的腦中飛快閃過,讓他的神情驟然一頓,但很快,太宰治又收斂起表情,沉默地掐斷了那些笑談的畫麵。
“更何況,約翰——”
胡桃的嗓音繼續傳來。
「約翰」
還是這個假名。
顯然,某位堂主小姐壓根沒相信,那個‘中原中也’的稱呼。
太宰治看上去也絲毫沒有意外,他掀起眼皮,麵容安靜地與胡桃對視。
然後,他看到了某個一向脫線的堂主小姐,難得收起了臉上的嬉笑。
她注視著自己,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少女像是在說那位火鍋店店主,又似乎是透過這一事件,在承諾其他。
“約翰,咱們往生堂呢,收活人的錢送死人上路,須做到兩方都滿意。如果那是店主大叔的願望,咱們當然不會乾涉。”
但,‘死人’那一邊呢?
他們的願望,是希望大叔前來‘一家團圓’嗎?
太宰治沉默。
“你——”
幾秒後,他微微啟唇剛想要說什麼,然而下一刻,某個堂主眨巴了一下眼睛,嘿嘿一笑,又變回了平日那副古靈精怪的模樣。
仿佛此前的認真,不過是曇花一現的錯覺。
胡桃沒有理會臨時同伴的反應。
她像是注意到什麼,上半身突然一歪,靈活地探頭,視線穿過太宰治的身側,看向了警局門口的方向。
此時,那裡正站著一對男女。
男人的情緒激動,不斷比劃著什麼,看起來相當抗拒靠近警局,但女人不為所動,徑直甩開男人的手,走了進來。
乍一眼望去,是再普通不過的情侶爭吵。
但太宰治卻注意到了,比起那對明顯藏有秘密的男女,胡桃的視線最先落向的位置,卻是女人的身後側,目光定格在女性接近後腰的高度。
就好像——
就好像,門口除了那對爭吵的男女外,女人身後,還站著一個矮小的‘人’。
然而,同樣身處警局的太宰治很肯定,那裡除了空氣之外,什麼也沒有。
與此同時,另一邊
傍晚,時間17:00分
一陣薄霧如約出現,籠罩在橫濱北邊港口的海麵上。
盛夏的季節,到處都是空調外機吹出的悶熱空氣,唯獨這裡反常的陰冷,連呼吸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腥臭。
黃昏的光線照下,頓時,四周像是被覆蓋上一層血色般,入目皆是一片乾涸的殘陽血跡。
“——沙,沙沙。”
隨著拖曳的腳步,一個年輕女孩驟然出現在無人的港口。
女孩的狀態很不好。
她的眸光灰暗,腳步蹣跚,半邊臉頰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青紫地高高腫起。
少女身上的校服被撕得粉碎,勉強蓋住身體。行走之間,不斷有鮮血湧出,從她布滿可怖青紫的大腿根部流下,滴落在地上。
【過來,過來就不疼了。】
【……到這邊來。】
一聲聲低語如母親溫柔的呢喃。
它們從海港的儘頭傳來,引導著少女朝著薄霧走去,直到走進霧中,爬上石橋,半隻腳踩在海岸的邊緣。
然後——
一躍而下。
“嘩啦!”
幾乎是少女投海的瞬間,一個巨大的黑影猛地破出水麵!它張開滿是獠牙的嘴巴,猛地將少女攔腰絞碎,儘數吞咽。
一切發生得太快,薄霧蓋住了少女的哀鳴。
等到霧氣散去,海麵又重新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唯獨天邊的血色殘陽看見了——
那條一晃而過的、魚一樣的巨大黑影,以及遊動間,魚背上密密麻麻的、鱗片一樣陳列堆積的哭泣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