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燒肉的故事講完了。”
前院,商病酒收起幾隻布袋木偶。
圍觀的小孩子們嫌棄地撇了撇嘴:“什麼嘛,你的故事一點也不好聽!誰會吃不起紅燒肉呀,我家的紅燒肉每天都吃不完,全倒給小狗吃了!”
“我家也是!”
“我們要聽彆的故事,聽後羿射日的故事!”
“後羿射日的故事沒有,天狗吞日的故事要不要聽?”
幾個小孩子雖然有些不滿意,卻還是乖巧地點點頭:“那就聽天狗吞日的故事吧。”
遠處戲台子上水袖婉轉,唱戲聲咿咿呀呀。
臨水抱廈鬢影衣香,賓主儘歡。
“從前,妖族與人族混戰千年,太陽金烏選擇站在人族那邊。妖族很不服氣,於是有一隻大天狗想要吞噬金烏……”
園子裡,道袍簪花的少年盤膝而坐,尖牙抵著薄唇,狐狸眼笑得彎彎的。
他的影子映在身後的朱紅院牆上,漸漸化作某種凶悍的犬獸。
隨著唱戲聲漸入高潮,那犬獸的黑影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小孩子們紛紛仰起頭,震驚地張圓了小嘴。
那犬獸的黑影……
越來越大!
遮天蔽日!
…
蕭寶鏡扔下快要嚇破膽的裘月見。
——她一截枯木,自然是去她該去的地方!
她想到了一個地方。
廚房!
芙蓉鎮曾經困住了裘月見。
麵對送上門的小鎮居民窈窈,裘月見肯定會選擇報複她。
對古人而言,枯木就是柴禾,柴禾該去的地方是廚房的灶洞。
蕭寶鏡闖進廚房,灶台旁邊果然扔著一堆柴禾。
“窈窈!”
她大聲呼喊。
灶洞裡傳出虛弱的聲音:“公主殿下,我在這裡,我已經燒了三天啦!”
蕭寶鏡倒吸一口涼氣。
幸好她來得及時,否則窈窈就被燒成灰了!
她連忙挽起袖管衝到灶洞前:“彆怕,我來救你了!”
灶洞裡的火燒得很旺,窈窈正被當成柴禾丟在裡麵燒。
蕭寶鏡連忙握住她的腳踝把她從灶洞裡麵拽出來。
小姑娘漂亮的鵝黃襦裙燒得麵目全非,身子也被燒焦一半,看上去很是淒慘可憐。
蕭寶鏡訕訕:“不是說精怪都能騰雲駕霧呼風喚雨嗎?你就沒有一點看家本領?”
窈窈從身上掰下一塊燒紅的黑炭,紅著臉道:“打掃宅院算不算看家本領?要是不算的話,我還可以把自己燒成炭,冬日裡拿來取暖,來年再長出新的身體。我的炭和彆的炭不一樣,我很經燒的,而且無煙。”
蕭寶鏡:“……”
這種本領大可不必往外說。
窈窈歎息一聲:“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像我們這種低級的精怪,能修成人形就不錯了,是不可能騰雲駕霧呼風喚雨的。那些變幻無窮的本領,隻有大妖才會。”
蕭寶鏡默默看了眼自己。
好憂傷。
她穿成精怪就算了,偏偏還是最低級的精怪!
“你們在這裡乾什麼?!”
幾個胖廚娘提著菜籃子從外麵進來,還以為蕭寶鏡和窈窈是偷吃東西的賊。
在瞧見窈窈一個燒得黢黑的丫頭,一臉無辜地站在那裡,焦炭般的身體還在噴小火苗時,幾個人頓時繃不住了。
“有妖怪,有妖怪啊!”
她們尖叫著扔掉菜籃子,轉頭四散奔逃。
蕭寶鏡知道郡守府是有降妖師的,唯恐又被他們捉住,連忙握住窈窈的手:“咱們回家!”
兩人跑出廚房,四麵八方已經有侍衛來捉拿她們。
窈窈邊跑邊喊:“公主殿下,怎麼辦呀,我身上的火還沒撲滅!”
隨著她們四處亂竄,小火苗和炭星子點燃了路過的帷幔,經風一吹,竟成燎原之勢,連房屋樓閣都開始燃燒。
府裡的侍衛頓時顧不得她倆,紛紛開始救火。
火勢熊熊擴散,整座郡守府都開始燃燒,火焰染紅了半邊天,像極了那日火海中的芙蓉鎮。
賓客尖叫逃竄,府裡一團亂麻。
蕭寶鏡牽著窈窈經過裘月見的院子,這裡侍奉的丫鬟和小廝都抓緊時間逃命去了,裘月見趴在地上,正艱難狼狽地往外爬。
瞧見蕭寶鏡,裘月見顧不得害怕,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在這裡,我……我是貴女中的貴女,我身份高貴,豈能死在這裡……”
窈窈燒得黢黑的小臉滿是不情願:“這個人可壞了,公主殿下要救她嗎?”
蕭寶鏡靜靜看著裘月見。
昨夜她繼承了這具皮囊的記憶,知道裘月見的胸腔裡藏著一顆多麼壞的心。
無論是四公主指使她殺死原身,還是她自己的主意,她的手段都狠辣到令人發指。
“你不是我的嫂嫂嗎?”裘月見哭著爬到蕭寶鏡腳邊,試圖拽住她的裙裾,“嫂嫂,嫂嫂,我是月見,你這些年經常給我寄你親手繡的荷包和繡花鞋的,你忘了嗎?你救救我呀嫂嫂!隻要你救我出去,我就容許你嫁給我哥哥!”
高傲不可一世的郡守府小姐,發出小獸一般哀軟的聲音。
“如果是這個世界的蕭寶鏡,也許會選擇救你。”蕭寶鏡輕聲,她知道原身的心有多軟,“但是裘小姐,我不是她,那個可憐的姑娘早就死在了你的手上。她替你刺繡的那雙手,不是被你親自剁下來了嗎?”
她掙開裘月見,與窈窈十指相扣,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這座小院。
大火彌天。
身後傳來裘月見撕心裂肺的淒厲慘叫。
蕭寶鏡跑得更快了。
…
火光裡,到處都是逃命的人影。
蕭寶鏡試圖找到賣貨郎,可是哪裡都沒有他的影子。
連夜的奔波令她這具身體不堪重負。
她的眼瞳裡漸漸出現了重影。
喘息著仰起頭透氣的時候,她透過火光和濃煙,看見了府邸上空那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
黑影豎立的耳朵像是狐狸,又像是某種犬獸。
蕭寶鏡想,她大約出現幻覺了。
隔著火海,她看見那如山海般龐大的犬影慢慢俯首,亙古而神秘的威壓在這方天地無聲無息地蔓延,仿佛抽走了所有的空氣,壓得她幾乎要跪倒在地。
它俯首。
像是在嗅聞她的味道。
蕭寶鏡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巨鹿山腳。
天際如一塊幕布,黑色的犬影正緩緩張開嘴。
一座燒焦的府邸殘骸被吐了出來。
犬影變小了些,又吐出一群昏迷不醒的小孩子。
最後吐出來的是蕭寶鏡和窈窈,還有朱漆箱籠和裝滿雜物的貨簍。
道袍簪花的少年,突兀地出現在山路上。
他揣著手,打了個嗝。
狐狸眼笑意溫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