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女同樣驚恐,扭頭就往屋裡逃。
蕭寶鏡一把抓住她,不敢置信:“你……你是活的?!”
小侍女抱緊掃帚:“被你發現啦!”
蕭寶鏡震驚,她遇見了精怪!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這具彩繪木偶是個精怪,但嚴格來說她自己其實也是個精怪,既為同類,她又有什麼可害怕的?
她大大方方道:“我叫蕭寶鏡。”
“給公主殿下請安。”小侍女翹著蘭花指,乖巧地福了一禮,“我是窈窈。”
蕭寶鏡怪不好意思的。
賣貨郎叫她小公主也就罷了,沒想到這個小侍女也有樣學樣地叫她公主殿下。
女孩兒之間很容易建立友誼。
在蕭寶鏡誇獎窈窈的雙環髻梳得很漂亮之後,窈窈就高興的什麼似的,親親熱熱地挽起蕭寶鏡的手,要帶她參觀小鎮。
窈窈把蕭寶鏡帶進一座破舊斑駁的宅院。
院子裡麵種了一棵枝葉繁茂的槐樹,樹下擺著一張褪漆老木桌,桌子上擺著四副碗筷和幾盤木雕的炒菜,居中的那一碗能看出來是紅燒肉。
窈窈高高興興的:“爹,娘,我回來啦!”
蕭寶鏡好奇張望。
原來這裡是窈窈的家嗎?
透過結滿蛛絲的爛木窗,蕭寶鏡看見一具中年男人模樣的瘦弱木偶躺在房間,臉上搽著蒼白厚重的漆,像是生了重病。
係著圍裙的中年婦人木偶愁眉苦臉地坐在廚房門口,看動作似乎是在擦眼淚。
還有個稚童木偶抱著小木劍擺出玩耍的姿勢,彩繪的稚嫩臉龐眉眼帶笑,一副無憂無慮的天真模樣,仿佛是在歡迎姐姐帶朋友回家玩耍。
“這是我爹爹、娘親,這是我弟弟。”窈窈一邊介紹一邊請蕭寶鏡坐,“公主殿下,你快嘗嘗我娘做的紅燒肉,我家過年才能吃上一碗紅燒肉,我娘手藝可好啦!”
她夾起一塊木頭雕刻的紅燒肉,放進了蕭寶鏡麵前的碗裡。
蕭寶鏡看著窈窈一臉幸福地嚼起木頭,忍不住渾身發毛。
她還以為遇見了同類,沒想到這“同類”轉頭就啃起了木頭。
她們當精怪的都是這樣特立獨行嗎?
窈窈嚼著嚼著,那張彩繪小臉突然流下兩行白色彩漆。
蕭寶鏡猜測這白色彩漆大約相當於人類的眼淚。
她猶猶豫豫地遞出去小手帕:“你怎麼哭啦?”
“紅燒肉……一點也不好吃……”窈窈揪著手帕嚎啕大哭,嘴裡還叼著那塊沒吃完的肉,“嗚嗚嗚,爹爹、娘親,我不吃紅燒肉了,我再也不吃紅燒肉了!”
蕭寶鏡訕訕。
木頭做的紅燒肉肯定不好吃呀。
山風吹落槐樹葉。
外麵隱隱傳來地動山搖的馬蹄聲。
士兵的呼喝聲由遠及近:“奉郡守諭令,芙蓉鎮有邪崇作祟傷人性命,特命降妖師除魔衛道,燒除邪祟,護佑安寧!”
蕭寶鏡跑到門後窺探。
身穿盔甲的士兵們騎在馬背上,把一桶桶桐油丟在鎮子各處,玉簪道袍的降妖師們手持桃木劍,在各處商鋪民宅的大門上貼滿了鎮妖除祟的符籙。
隨著他們念動咒語,熊熊大火騰然竄起,很快蔓延到整座鎮子。
一個個木偶鎮民陷入火海,彩繪的麵容逐漸扭曲成痛苦的表情。
“燒得好!這就是害本小姐的代價!把你們燒得魂飛魄散,我看你們這些邪祟鬼魅還如何作妖!活的時候鬥不過本小姐,難道死了就能鬥過了嗎?!”
囂張跋扈的聲音從街道儘頭傳來。
蕭寶鏡偷偷望去,是前些天來找賣貨郎的裘月見。
她躺在擔架上,儘管失去了雙腳,但眉梢眼角儘是狠毒。
蕭寶鏡忽然明悟。
原來他們前些天被困在鎮子上,砍掉了雙腳才離開的這裡。
窈窈還在哭那碗紅燒肉。
蕭寶鏡唯恐哭聲引來士兵,連忙捂住她的嘴從後門溜走。
想回芭蕉小院藏起來,卻瞧見連這座小院也被焚燒殆儘。
大火燒了一整天,整座芙蓉鎮化作一片火海。
直到日漸西斜,火勢才漸漸停歇。
裘月見和官府的人已經走了。
空氣裡彌漫著火油和木頭的焦味,小鎮上的木偶居民早已燒成白色飛灰,經風一吹,宛如漫天飛舞的簌簌銀蝶。
蕭寶鏡抱著窈窈呆呆坐在廢墟前。
她想起來了,這個世界有一種職業叫做降妖師,專門對付精怪鬼魅。
邪祟竟是她自己!
“紅燒肉……”
窈窈啜泣著打了個哭嗝,茫然地環顧四周,後知後覺:“這是……怎麼了?”
蕭寶鏡把鎮子被燒的事情說了一遍。
窈窈猛然起身:“我們沒有害她!後來鎮子上的爺爺奶奶還特意提著燈籠去給他們指路,是他們自己大驚小怪,非說我們故意戲弄他們,要把他們也留在鎮子上做木偶,後來又撞鬼似的大吼大叫,突然就砍掉了自己的腳!”
蕭寶鏡:“啊?”
窈窈絕望地看了一眼化作廢墟的芙蓉鎮,眼眶裡飆出白色彩漆:“他們毀掉我的家,我和他們拚了!”
她像是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蕭寶鏡心急如焚:“窈窈,你等等我!”
可她根本追不上窈窈。
她扶著跑到幾乎快要散架的身子,眼睜睜看著窈窈消失在山路儘頭。
她隻能安慰自己,窈窈和鎮子上那些死氣沉沉的木偶是不一樣的。
大概是有些看家本領、保命技能的吧?
暮色四合,盤鈴聲從山道上遠遠傳來。
賣貨郎挑著擔子,慢悠悠地回到小鎮。
狐狸眼所及,是火燒之後的焦黑荒蕪。
他的芭蕉院變成了一堆廢墟,木偶燒成的飛灰在黃昏的山風裡搖曳,落在他深青色的衣襟和肩頭,好似墜落的千萬隻銀蝶。
他的小公主孤零零躺在地上,眼眶紅紅的,仿若被誰欺負了一般。
巨鹿郡守乾的嗎?
少年的薄唇彎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長睫在眼尾覆落危險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