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一輪皓月如明鏡高懸夜空,芭蕉小院清新濕潤。
賣貨郎給蕭寶鏡重新梳妝打扮了一番,把她搬到廊簷下坐著:“多曬月光,吸取天地靈氣,有助於你早日修成人形。”
胭脂紅十二幅刺繡宮裙包覆著少女纖穠合度的冰肌玉骨,繁複寬大的裙裾鋪散在竹木地板上,如流緞般的濃密青絲用金簪半挽,順著她的窈窕的身段蜿蜒曳地,月色下的小臉纖盈光灩靡麗穠豔。
她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優雅姿態,悄悄瞅了眼賣貨郎。
說什麼多曬月光吸取天地靈氣,肯定是他舍不得燈油和蠟燭,所以才趁著月色清朗,在外麵編銅錢手繩換一點糊口的錢。
這個賣貨郎雖然生活艱難,但卻是個積極向上、樂觀幽默的好人。
如果他知道家裡的戲偶早就成精了,一定會被活活嚇死。
就像許仙被白娘子嚇死那樣!
他編手繩一編就是一個時辰。
蕭寶鏡漸漸犯困,低頭打盹兒的功夫,忽然迷迷糊糊地瞧見自己的手背上長出了一些青斑。
青斑……
是她長黴了嗎?
小鎮藏在深山野嶺,古木遮天蔽日,住在這裡確實容易長黴。
快睡著的時候,她朦朦朧朧地想,曬什麼月光呀,她就應該多曬曬太陽。
賣貨郎把編好的山鬼手繩扔進貨簍。
他抱起睡著了的蕭寶鏡,掀起她的一截寬袖。
白嫩細膩的肌膚上遍布屍斑,隱隱有蔓延到全身的趨勢。
溫涼的指腹輕撫過屍斑,語氣帶著惋惜。
“時間快到了。小公主,你再不修成人形,會徹底爛掉的……”
蕭寶鏡在睡夢裡,隱約聽見賣貨郎說什麼快要爛掉了。
是她長黴了,所以要爛掉了嗎?
令她想到長黴的橘子。
她小學三年級那年,放假前把一顆橘子忘在了課桌上,經曆了幾個梅雨天的假期,返校一看,原本黃橙橙的新鮮橘子變成了毛茸茸的灰綠色。
一捏就是一灘膿水。
她不要變成那個鬼樣子。
蕭寶鏡緊緊貼著賣貨郎,有如發誓:“我一定會修成最新鮮的橘子……”
賣貨郎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我是讓你修成人形,不是讓你修成橘子!”
月色清幽,芭蕉樹下的芙蓉花婆娑輕語。
賣貨郎尖牙抵著薄唇,狐狸眼突然又彎起弧度。
原來人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一下。
次日。
蕭寶鏡做好了裘月見他們登門拜訪的準備,但是這一次他們沒來。
她照了照鏡子,突然發現原本瓷白幽香的頜頸長出了幾個青斑,和手臂上的那些如出一轍。
昨晚不是做夢,她真長黴了!
她連忙跑到院子裡曬太陽,但那些青斑生得頑固,無論怎麼曬,它們還是牢牢附著在她的肌膚上,甚至隱隱有擴大的趨勢。
蕭寶鏡一想到那個爛掉的橘子就心慌,連忙打來一盆清水搓洗皮膚。
可是從肌骨深處長出來的斑紋,又怎麼是清水能洗掉的,即便她搓紅手背也沒見青斑消減半分。
她低頭看著木盆裡倒映出的那張稚嫩的芙蓉花麵。
在她的認知裡,腐爛的東西是要被扔掉的,比如那顆爛掉的橘子。
所以,要是賣貨郎發現她也爛掉了,會不會立刻扔掉她?
可是她還要和賣貨郎一起進京,她不能被扔掉。
蕭寶鏡提起裙裾奔進室內,打開脂粉盒子,往長著青斑的地方鋪上厚厚一層粉。
直到遮住那些醜陋的青斑,她才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能瞞到什麼時候,但能瞞一時是一時吧。
慢慢再想辦法。
賣貨郎今天回來的有些晚。
蕭寶鏡瞅了眼他的貨簍。
今天的生意還不錯,清晨挑出去的小玩意兒都賣光了。
但是他的貨簍裡裝滿了雪白霜花。
莫非他把今天賺到的錢,全拿去買了花?
蕭寶鏡恨呐。
米缸都沒米了,他竟然還有心情買花!
賣貨郎點上幾盞大紅燈籠,又把那些霜花煮成水倒進浴桶,大約是要洗澡。
濃鬱的異香從門窗縫隙飄散出去,快把蕭寶鏡香迷糊了。
她聽見窗外的長夜裡有無數凶獸躁動嘶吼,那是她從未聽過的凶惡獸吼,但這座點著紅燈籠的小宅院無疑是安全的,那些吼叫聲始終與這裡保持很遠的距離。
她正使勁嗅聞花香,賣貨郎突然看向她。
蕭寶鏡:“……”
看她乾什麼。
她都把青斑遮得嚴嚴實實的了。
而且她絕對不會偷看他洗澡的。
賣貨郎笑意溫溫,突然伸手來解她的衣帶:“小公主該沐浴了。”
蕭寶鏡:“……”
沐浴?
這個詞咋那麼新鮮呢。
哈。
原來打算洗澡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她一個戲偶,賣貨郎要給她洗澡?
不是,她一個戲偶洗什麼澡啊?!
而且她雖然是戲偶,但身上該有的都有,他一個男的給她洗什麼澡啊!
變態啊!
不對!
重點是她身上長了好多青斑,她下午才想辦法敷粉遮住,這一洗不就全暴露了嗎?!
“對了,要給你準備一條新毛巾。”
賣貨郎轉身去拿毛巾,蕭寶鏡悄悄往床邊挪動屁股。
賣貨郎像是察覺到什麼,突然回頭。
蕭寶鏡跪坐在地,一動不動保持微笑。
賣貨郎挑了挑眉,繼續去找毛巾。
蕭寶鏡繼續往床邊挪動屁股。
賣貨郎猛然又一回頭。
蕭寶鏡仍舊跪坐微笑。
小時候和同學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她是經常拿第一的。
等賣貨郎繼續去翻找毛巾,蕭寶鏡已經挪到床邊,趁其不備,轉頭就往床底下鑽。
賣貨郎拎著毛巾走回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蕭寶鏡。
前半截身子倒是鑽進去了。
屁股卻還留在外麵。
賣貨郎把她拖出來:“沐浴。”
蕭寶鏡衣衫淩亂。
不是,這賣貨郎就不奇怪她一個戲偶,是怎麼跑到床底下去的嗎?
他的心這麼大的嗎?!
還是說……
他根本就已經發現她成了精怪,隻是因為貪圖她的美色,所以故意不揭穿她,好趁機占她便宜?
他居然如此心機叵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