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之的咆哮聲中,還能動的人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
他們從地麵那些積水的凹陷中找到他們的武器,握在手裡,像是握著自己的命。
他們有的人痛得直咬牙,有的人隻剩一隻手能動了,但沒有一個人選擇了認命,倒在地上不起來。
是啊!他們還能有什麼退路呢?!
他們在犯的是謀逆的大罪!
一旦失敗了,沒有人,甚至他們全家都不會有人能活下來!
張平之在雨中眯著眼睛,看著一個接一個從雨中站起的身影,估算著自己還有多少個能戰鬥的將士。
絆馬索不算什麼殺傷力很大的武器,主要的作用是把騎兵從馬上絆下來。
就算他們剛才馳騁的速度極快,從馬上摔下來,大多數人也隻是輕傷。
還能站起來的有半數多一些,大約七八十人的樣子,隻要能維持士氣,依舊是一支強大的奇兵。
但有一個無法忽視的問題是,絆馬索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左右掃視,沒有看見拉起絆馬索的人,繩索是綁在兩邊建築的柱子上,那個報信的軍士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這是長胡子老趙提前布置的手段?
他確實是在試探自己?
可他怎麼可能能想到,自己會率騎兵突襲他呢?!
自己在趙鳴麵前從來沒有顯露過想投降的端倪,趙鳴的表現,也不像對自己有所懷疑……
是了!他突然想通了。
這一定隻是個簡單的防備手段!
今夜突然起兵,他擔心或許會出事,所以在各處都設置了絆馬索。
自己的行動應該還在他的預料之外……
思考時,張平之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注意力被短暫地轉移到視野中,就在那一刻,他注意到街道兩邊的屋頂上,隱約蹲著黑色的人影,手中閃著尖銳的寒芒。
他瞪大了眼睛,呼吸停滯了一瞬。
“動起來!動起來!!”他扯著嗓子暴喝起來,猛地揮舞手臂。
可就在他張嘴的瞬間,有密集的,霹靂般的弦驚聲響起,羽箭四處穿梭,快得讓人肉眼捕捉不到。
弩!
根本不需要用視線去看,光聽聲音張平之就知道這是軍中的硬弩!
他娘的!!
這絕不是什麼簡單的防備!
這是一場精細設置的埋伏!!
有人早就料到他們會來突襲北城樓!
早就料到他們會騎馬!
早就料到他們會走這條路!!
他們埋伏了絆馬索和弩手,想置他們於死地!!!
“往前衝!!隨我往前衝!!”張平之第一個跳起來,身影像是一頭獵豹,在雨中奮力地大喊。
他不能放棄!
就算有再多的埋伏,北城樓的燈火也近在眼前了!!
隻要能衝上去,宰了趙鳴,一切就結束了!!
往前!往前!!往前!!!
旁邊有馬自己站了起來,他奔跑中同時抓住兩匹馬的韁繩,卻並不上馬,而是把它們拉近,分彆擋在自己的左右,一齊奔跑起來。
他步子邁得極大,一點也不像穿著鐵甲的人,居然能和馬齊頭並進,死死地讓馬擋在自己側麵!
他在用馬的身體遮擋弩箭!!
“衝出弩的射程!!活路隻在前麵!!一定要砍下趙鳴的腦袋!!”
他再一次高喊。
今夜刮的是北風,隻要他們繼續往前衝,弩兵的第二輪箭根本夠不著他們。
有的人學著他用馬擋住弩箭奔跑,有的人沒有機會,隻能將自己暴露在外,拋下沉重的馬槊,在雨中狂奔。
所幸風雨對弩箭的準頭也有影響,兩側屋頂上埋伏了百多名弩手,一輪齊射收割了四十條生命,再裝上第二枚弩箭時,張平之等人居然已經風一般地跑出了射程。
張平之咬緊牙關奔跑著,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頭驢,眼前城樓上明亮的燈火像是掛在自己前麵的蘿卜。
離城牆隻有一箭之地了。
他能看見牆麵灰白,牆下卻依舊黑得什麼也看不清。
他回頭,身後隻剩二三十人了,而且人人帶傷。
仇恨的怒火在他心頭竄起。
他一生心血收攏的心腹,居然大半就這樣倒在了箭雨之下。
現在的他恨不得將趙鳴的皮扒下來,筋抽出來!
很快了!城樓上的燈火近在眼前了!!
“我們隻需要往前!再往前!!把長胡子堵死!!!”他轉身對著部下們,再一次指著城樓咆哮。
像是在配合張平之的動作,他把頭回過來看向城樓時,看見了一輪從天而降的、流星雨般的森然寒光!
埋伏還沒有結束!!
“是箭雨!!”他大叫著提醒其他人。
他們逃出了弩的射擊範圍,又一頭撞進了弓的射程!
隻有一百步了!
離城牆口隻有一百步了!!
箭雨臨頭,張平之猛地抓住了旁邊那匹和他一起奔跑的馬。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吼著,爆發出身體全部的力量,四肢上青筋怒跳,居然把身側那匹馬抬了起來,擋在身前,繼續大步往前奔跑!!
即使是馬身也沒有擋住所有的箭,金屬箭頭撞擊在他身上鐵鎧的聲音叮叮當當,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沒有中箭。
或許中了,或許沒有。
他什麼都感覺不到,隻能看見上方火紅的燈火。
隻要腦袋上還沒有中箭,他就必須不停地奔跑!!
停下就會死!!向前才能活!!!
終於,城下那黑壓壓的一片也進入了能看見的範圍,那是一隊步兵。
他們是城牆入口的最後防線。
張平之接近步兵們時,頭頂的箭雨停了,他們不想射傷友軍。
張平之麵前是軍隊步兵常練的“盾槍”陣,持盾的軍士架起兩人高的盾牆,長槍從盾牌的縫隙間探出直指著他,巋然不動。
這個陣型張平之在大營演武時試過,擋不住他。
但他忽然怔住了。
他的心一截一截涼了下來,涼意從心口延伸到四肢百脈。
茫然成為了他眼神中的主旋律。
力氣像是被一口氣抽乾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安排埋伏的這個對手如此縝密。
想必是早已料到了他行動的每一個細節,算好了他起事最終的目的。
那麼——
太守真的還在這城樓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