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之說出的話,讓帳中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凜。
可坐在首座的張平之自己,卻表現得非常坦然,他壓低魁梧的身體,粗壯的指節一下下敲在桌子上,粗糙的嗓音像是響起在每個人的心裡。
“召大家過來,也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有什麼想法就都說說吧。”
眾人再次交頭接耳起來,但沒人敢第一個說話。
張平之掃視了一圈,又揚揚下巴,補上一句:“暢所欲言!”
“就算說錯了,也沒什麼好怪罪的!”
他這樣說完,才有一個年輕人顫顫巍巍舉起手,他表情像是充滿了不解:
“張將軍,我們投軍本就是為了上陣殺敵,搏一個出人頭地,太守就算試探,我們也是問心無愧。”
“為何不照令出兵,還要想什麼應對呢?”
張平之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臉上浮現出納悶的表情:“你是誰啊?”
那年輕人臉上也是一愣,但還是拱手答道:“回將軍的話,小人是曾參將手下的百夫長,喚作李肆。”
張平之轉頭看向帳中的另一個中年人,那才是他認識的百夫長李肆。
場麵冷了,有些尷尬,終於有人小聲說了一句:“他是新提拔的百夫長,或許是同名同姓,通知錯人了。”
張平之恍然大悟地點頭,麵帶歉意看向那個叫李肆的年輕人:“這位兄弟,對不住了,你本不該來的,這是我張平之的過失。”
他說著拎起黃銅酒壺,往桌上的青銅酒杯中倒了滿滿一杯酒。
“這杯酒你且喝了,算張某給你賠禮道歉。”
年輕人雖然不太摸得著頭腦,但也懂得這是該推辭的時候。
“將軍……”
可他才把手擺在身前,卻看見,張平之突然端起酒杯,將澄清的酒液灑在旁邊的地上,酒香四溢。
此時,就算年輕人再愚昧也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
他突然跳起來,仰著喉嚨想要大喊。
可左右的大漢早有準備,迅速將他嘴巴捂住,牢牢鉗製住他的肩膀,一用力,將他脖子擰斷。
張平之看著那個年輕人的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倒下,麵無表情地給自己再倒了一杯酒。
是的,帳篷裡的所有人,全是他提前聯絡過的主降派。
這是一場主降派的軍議!!
“不管他,咱們繼續。”
張平之仰頭將酒飲下,對著眾人擺了擺手。
“將軍,”有將官思考過後,起身拱手。
“我以為,既然是試探,不妨我們就按長胡子說的做,起兵就是。”
“若是他不想出兵,自然又會製止的。”
場中有人點頭,認為他說的不錯。
張平之搖搖頭:“‘試探’之說,也隻是我張某的猜測,萬一長胡子真是想出兵怎麼辦?而且也可能一邊試探,一邊真出兵,兩頭不誤。”
說話的將官悻悻地坐下。
有了第一個人,第二個人接踵而至。
“我等堅持不起兵,推說是兵令上缺了官印,如何?”
張平之還是搖頭:“那私印是長胡子給自己留的一條退路,不是給我的。”
“這樣做的話,長胡子天不亮就會把我的兵權解了,怕是還要把我軟禁在家裡。”
第三個人站了起來:
“我等現在就去悄悄開了城門,或者假意出兵,經過時卡住城門,引蠻子進來,如何?”
“嗬。”張平之嗤笑一聲,“現在隻怕蠻子睡得正香,就算沒睡,大雨裡恐怕也看不清城門開沒開。”
“我們這百來號人,難道要一邊卡住城門,一邊給蠻子報信?你以為咱們能在城門口堅守幾刻鐘?!”
“tui!”張平之切下一塊羊肉塞進嘴裡,但羊肉已經涼了,腥臊味像是在他口中爆炸一般,他一口吐了出去。
這時,有個賊眉鼠眼的將官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恰好就坐在張平之麵前,站起來說:
“將軍,小人想到一條妙策!”
“說!”張平之隻是抬起眼皮,臉上沒有更多的表情。
“我等照令出兵,出城後,就胡亂下攻擊虎行營的命令!再直接奔赴蠻子大營投降!”
他搓著手,臉上嘿嘿笑著,自以為確實是條妙策,自己肯定要受到張將軍的獎賞。
“娘養的!!”
他沒想到張平之猛然站起,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上打滾!
還妙策?!
我張平之放著好好的大營正將不做,為什麼要投降蠻子啊?
不就是為了保全妻女嗎?
現在你要我妻女放在城中,自己出去投降?
我忍不了妻妾、女兒被蠻子壓在身下,難道忍得了她們被姓趙的、姓林的壓在身體下了?!!
也不知是被這一腳震懾著了,還是確實想不出彆的辦法,場中眾人抓耳撓腮,也再也沒有人起來說話了。
張平之又飲過一口酒,然後將酒杯放回桌上,輕輕敲了一下。
他酒量過人,連飲了幾杯,臉上卻依舊沉穩如山,一絲醉意也沒有。
“既然大夥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我便講講我想的主意。”
他淩厲的目光看過帳中的百來條漢子,聲音像是一麵鼓,讓每一個人覺得仿佛皮膚在震動。
“既然現在出兵也不是,不出兵也不是,那咱們就直接——”
“起事!”
眾人一悚,安靜下來,帳內隻聽得到百來顆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們這一百一十號人,現在人人去穿鐵甲,持馬槊,背弓,掛環首刀,放在沙場上也是難得的精銳!”
“萬軍叢中,突襲斬首敵方大將也輕而易舉,更何況在這遼水城裡呢?!”
他指著自己身後掛著的遼水城地圖,語速加快。
“咱們策馬沿東牛大街切入北籬坊城牆下,誰阻攔我們,我們就殺了誰!”
“如果遇上虎行營的部隊,馳騁不動就下馬步戰。”
“我張平之當先衝鋒,一刻鐘之內,就要攀上城樓,砍下長胡子趙鳴的腦袋!!”
“長胡子不是說要打蠻子一個措手不及嗎?!”
“我們就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隻要趙鳴一死,城中還有誰能和我比威望嗎?!!”
他的聲音中透著一股豺狼般的凶狠,像是能印在每個人心裡。
帳中人人不語,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想法卻各有所異。
有的人是躍躍欲試,有的人是震驚,有的人是猶豫,有的人不敢把目光暴露出來。
“將、將軍……這是否還是……”沉默了良久,終於還是有人畏縮著開口。
“你,我知道你,你是剛才吃肉時,講了誰家小娘子笑話的那個人。”張平之看向他。
那人被張平之一看,連忙把頭低下。
張平之一步就走到他麵前,猛地抓住他的衣領,居然把他整個人拎了起來,直視著他的眼睛,讓他避無所避。
“告訴我,你想上了那個小娘子嗎?”
那人不語。
“哈!”
張平之眼角抽了抽,他一字一句地接著說,每吐出一個字,聲音都更加嘶啞:
“當男人連這點野心都沒有,不如死了算了!!”
他神色猙獰,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像是戰場上烈馬的嘶吼,又像是魔鬼的低語。
“我告訴你!”
“隻要我們能開城門,把蠻子引進來,成為蠻子的座上賓。”
“那個小娘子,你想怎麼玩就能怎麼玩!!!”
帳中燭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像一頭披著人皮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