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擊來勢凶猛,葉揚身體及時後仰,他的上身和下身幾乎彎成不可能的直角,用槍杆撐在地上勉強保持了平衡。
襲來的白蠟杆擦著他的鼻尖飛過,停住後依然在劇烈顫抖,發出震耳的嗡鳴。
一擊不中,林塵並未變招追擊,而是緩緩把長槍收回。
他右腳前邁,左腿微微屈膝,正握長槍。
這是“葉氏槍術”中的“虎步”,是全力進攻前的準備姿勢,使用者蓄勢待發,出槍時,會如撲食的餓虎。
“出槍!”他直視著葉揚的眼睛,沉聲說道。
“少、少將軍……”
葉揚迅速站直,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無意地雙腿站直,白槍橫在腰腹前。
這是“方圓槍術”中的“圓勢”。
方圓槍術由天燭城中有“劍聖”之稱的後太傅夏流湖傳授於世。
雖然名為“劍聖”,但這位年逾六旬的老太傅在百兵上都有造詣。
方圓槍術現世前,人們都說天下槍術以中州槍術防守第一。
方圓槍術現世後,這一稱號自然易主!
“少將軍,我不能……”葉揚臉有些白,著急地說。
“出槍!!”林塵重複,這次聲音不再低沉,而是暴喝。
暴喝聲傳到葉揚耳邊時,林塵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了。
迅疾的白光再一次刺來,居然比上一次還要快!
即使葉揚早有準備,也幾乎是在被刺中前的刹那才格擋開。
“我不能和您動武。”葉揚大叫。
“為什麼不出槍!!!”林塵再喝,這一次,他的聲音像席卷整個營帳的暴風。
他動作不停,不收回槍勢,而是直接抬起右腿踢向葉揚小腿側麵。
“因為您是大營副將。”
短短一息中,葉揚居然抬腿用腳架住了這陰狠的一擊:“還是武威將軍之子!”
“您是,那個……萬金之軀,不好受傷的。”他文化水平有限,抓著詞就用,甭管對不對吧,是那個意思就行。
“嗬!”林塵冷笑一聲,居然單腳躍起,回旋踢向葉揚。
葉揚勉力將槍橫在胸前,用槍杆擋住了這一踢,磅礴的力道讓槍杆大幅度震蕩,葉揚虎口發麻。
他連退了幾步,才停住身形。
“好一個聰明的小子。”林塵落地,站穩,冷笑著說。
“知道傷了我的話恐怕就出不了這個大營了是吧?”
他嘴上誇著葉揚,眼神卻冰冷,沒有一點讚賞的意思。
葉揚下意識低頭,彆過了視線,不敢和他對視。
他覺得那眼神淩厲得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還帶著嘲諷之意。
葉揚覺得心裡有什麼地方正在微微刺痛。
林塵將姿勢擺回“虎步”,這一次卻沒有急於出擊。
“那我倒要問問你,一個副將,將軍之子,讓你乖乖挨打,你就可以乖乖挨打。”
“那如果一個正將,還是你的義父,讓你給蠻子跪下磕頭——”
“你難道就要跪下磕頭嗎?!!!”林塵大喝,左腿瞬間繃直,後踏時幾乎掀翻早已打實了的泥土地,身影像一隻掠過的豹子。
葉揚被他的話語所震懾,有些愣住了。
義父?向蠻子跪下磕頭?
他不是傻子,和張平之相處的這兩天,對方隱隱透露過想向蠻族求和的態度。
但葉揚並沒有想過那具體是要做什麼。
這時卻突然明白了。
求和……
這危如累卵的局勢,哪有什麼求和?
給蠻子……跪下……磕頭……
他無法想象那樣的畫麵。
“不、不會……”他喃喃著,左右搖頭時幾乎像是在顫抖。
他不知怎麼有些害怕,唯有握緊了手中的槍。
抬起,格擋。
“那你要怎麼做?!!”
林塵怒視著他,雙手用力把槍往下壓。
我要……怎麼做?
……
張將軍和藹的笑,大家庭歡歡喜喜的氛圍,被提拔的喜悅,被看重的滿足……
他心裡像是有五彩斑斕的顏色一一飄過。
最後又有一股灰褐色把它們全部蓋過——那是蠻子羊皮袍的顏色。
葉揚張著嘴,說不出話。
他手上忽然就鬆了勁。
林塵長杆一口氣破開他的格擋,重重敲在他肩頭。
葉揚痛叫一聲,捂著肩膀半跪下來。
林塵站在他麵前,長槍杵地,居高臨下看著他。
“站起來。”
疼痛讓葉揚從如麻的思緒中脫身,他站起來,看著林塵,不明白對方究竟要做什麼。
林塵再次擺出了“虎步”。
“葉揚,我問你,你在這世上活著,是要做什麼?”
“我活在這世上要做什麼?”葉揚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我聽說你打起架來很凶,連好多老軍士都怕你,對嗎?”
葉揚不語。
“那你這輩子,就是要當一個混世魔王,讓所有人都怕你,是嗎?”
葉揚默默搖頭。
他從小家中沒有父親,總是被其他孩子嘲笑,大一些的孩子還總愛欺負他。
有一次他被團團包圍,逼急了,發了瘋一樣抓住一個孩子,死死咬住他的胳膊。
血滲出來,流得他滿嘴都是,其他的孩子都拚了命地打他,他隻想著死也不鬆口……
那一次過後,被咬的那個孩子隻要一迎上他的目光就會退縮,欺負葉揚時,他再也不敢喊得大聲,也不敢站在前麵。
葉揚在心裡笑了。
從此他就學會了用那股狠勁來武裝自己。
誰要是暗戳戳地嘲諷他,他就要罵遍那人的祖宗十八代。
誰要是敢把泥巴塗在他臉上,他就要把那人推到糞坑裡。
誰要是故意把他絆倒,他就要讓那人的臉腫得連他親媽都不認識。
這層武裝固定在他身上太久,幾乎成為了習慣,再也剝不下來了。
但葉揚知道,那不是他。
母親在世時,經常教導他要與人為善,要樂於助人,要剛正不阿,要心胸開闊。
他一直銘記於心。
“你對其他人狠,對我卻連槍都不敢出,張將軍一句話,你就要去他家裡做兒子。”
“那麼你這輩子,是要做一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混跡官場,步步高升,是嗎?”
……
不是。
葉揚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比較聰明的人,至少比許多行事乖張的蠢貨要聰明得多。
他總是知道,說什麼話能逗得來買炊餅的客人大笑,讓他們大度地多買幾塊。
也知道什麼樣的人遙遙看見就要趕緊躲開。
那些上位者總是怒多於喜,即使是礙著他們的眼,對母子二人來說也將是滅頂之災。
他從來不敢把那股狠勁對威勢遠大於他的人使用,聽起來或許是欺軟怕硬,但他認為,自己隻是知道怎麼更好地活下去。
軟骨頭,卑躬屈膝,唯唯諾諾。
他悄悄在心裡說,這個人不是他。
母親曾經教過他,為人要不卑不亢,不諂上,不媚下。
他還是搖了搖頭。
“哈!那就你自己說吧!”林塵大喝著。
“葉揚!你活在這世上,究竟要做什麼?!!”
林塵的虎步再一次踏出,他似乎不再把這當做一次演武,而是沙場上要分出生死的對決。
襲來的白光竟如同狂風暴雨,讓葉揚應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