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嘴上在詢問桑桑有沒有時間,陳落群的語氣卻極為篤定,一幅認定了桑桑絕對有空的樣子。
麵對這樣一個說一不二的人,桑桑既不說自己有空,也不說自己沒空,隻回答道:“我要去找商會賣點東西。”
“那你應該去找我的丈夫羅賦明。”
陳落群說話時絲毫不避開桑桑的視線,“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他以前是征縣最大的商會會長的長子?今天征縣來人了,羅賦明和小山頂子村的商會負責人正在招待客人,暫時沒功夫收你的貨。”
難怪她那麼自信桑桑會答應與她談話。
桑桑回頭看了眼沉默不語的何萱,問陳落群:“我的朋友呢?”
陳落群:“你指的是陳憐春,還是蔣六順?不管你問的是誰,這兩個人都已經回家了,你想去見他們隨時都可以去,不用擔心我會對他們做什麼。”
“我倒也沒有這種擔心……”桑桑背上的動力臂靈活地轉了個大彎,撓了撓她自己的腦瓜頂,“隻不過我記得我們在路上遇到了鹿神信徒,教、唔、憐春說她要去問羅叔叔知不知道這件事,還有我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征縣考察隊隊員的袖標。”
陳落群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說:“憐春沒和我這件事,我們剛才……”
她把後麵的話咽回去,重新組織語言:“她可能覺得這件事不重要,不想拿來打擾我。”
胡扯,小狗我一眼能看出你們吵架了。
桑桑鄙視地看了眼陳落群,又在陳落群反應過來以前轉移話題:“我聽說征縣的人有半年沒來過小山頂子村了。”
“對,你還真是什麼都聽說了,不愧是排行榜第一。”
陳落群按照人類的社交習慣,小小地恭維了一下桑桑,“征縣的名字裡雖說帶一個‘縣’字,卻可以稱得上是北方第一大城市,物資豐富,人口眾多,防禦設施也很齊全。而我們小山頂子村,可以說要啥啥沒有,不過能夠堅持這麼多年也是有原因的——在你看來,這個原因是什麼?”
桑桑想也不想地說:“你們祖上發現了這座山。”
“沒錯!”
陳落群拍了一下手,帶著桑桑在空無一人的山底廣場上繞起圈來,日光燈的光芒籠罩在她金燦燦的耳墜上,
“這座山,我不知道古人為什麼要建造它,隻知道它為古往今來的成千上萬人提供了珍貴的庇護所,無論是仙家人還是機械生命體都難以靠近,於是人類也就有了繁衍生息的機會。
“正因為有這座易守難攻的大山在,小山頂子村在北地也還算是個挺出名的地方,若乾年前,我們與征縣縣主達成協議,派商隊每月往返一次,互通有無,小山頂子村隨即變得更加繁榮……但是就在半年前,我們與征縣人約好的那天,本該出現前的界碑前的商隊沒有來。
“第二個月,他們也沒有來。”
桑桑問:“你們不能讓人去征縣看一眼嗎?陳憐春的爸爸羅賦明以前不是征縣人?”
陳落群盯著桑桑打出的文字泡看了一會。
然後她緩緩問道:“這種字體顏色……是你的個狗愛好?”
桑桑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我和我的朋友們研究過怎麼關掉它,全都失敗了,要不你也來試試?”
“我不試,我有自知之明。”陳落群有條不紊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裘襖,冷靜地說,“我聽陳憐春說,你的天賦技能有一條是‘智力加成a+’,這意味著你在需要智商的事項上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不論你是什麼種族,都有可能會在科研領域占據一席之地——至於我,我就是個管事的,當不了科學家。”
桑桑想起自己的另一條天賦:“我還有個‘領導力a+’。”
她也可以當個管事的!
陳落群頓時用力咳嗽起來:“咳咳,我們先不說這個了。”
她狐疑地看了眼桑桑,不確定桑桑是不是在有意針對自己,可是邊牧犬的表情在不鄙視人類時自帶一種天真無邪的感覺,即使精明如陳落群也沒看出來桑桑講話時的真實用意。
她隻好繼續:“羅賦明的確是征縣人。但由於某些曆史遺留問題,小山頂子村的考察隊人數很少。
“你看,除去充數的陳憐春,他們隻有三個人,征縣斷聯的那個月,呂煜受了傷,後麵連續數月也沒好利索,考察隊缺人,走不了太遠,商隊的能力比不上考察隊,怕征縣那邊出了什麼情況,不敢去,於是就一直耽擱到現在。
“好在今天征縣的商隊過來了,意味著不管發生了什麼,意外都已經被解決了,剩下的用不著你們擔心,我和羅賦明能夠處理。”
桑桑微微眯起眼睛:“曆史遺留問題指什麼?”
“和你無關。”陳落群乾脆地回答。
頓了頓,她又補充:“我並不是在針對你,隻是這件事早就過去了,沒什麼好談的。我找你來是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幫我勸勸陳憐春,讓她以後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彆去做出格的事?”
桑桑奇怪道:“考察隊的每一個成員都說,冬天快要來了,必須趕在那之前找到塔。出去尋找塔的人應該越多越好,陳憐春願意加入不是件好事嗎?”
陳落群沉著臉說:“她天賦能力都一般,出去送死?”
“我覺得她挺厲害的。”桑桑毫不客氣地說,“她的槍法很好,這次出門時還成功殺掉了一隻學舌。而且何萱的第歐根尼閾值比她還低,你怎麼不攔著何萱?”
陳落群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攔過何萱,她不聽我的。陳憐春是我的女兒,她應該聽我的。”
桑桑看出她是真心不願讓人離村,寧願承擔冬至降臨的風險:“陳憐春有很多人類朋友,你為什麼來找我?”
“一是我對你很好奇,二是蔣六順告訴我,她願意聽你的話。你答應幫我勸她嗎?”
“我不。”桑桑想也不想地說,“我尊重我朋友的選擇。”
“哪怕這個錯誤的選擇會讓她付出性命的代價?”
“一,我不認為這是錯誤的。二——如果她在實現理想的道路上遇到危險,我會儘可能的幫助她,而不是在她邁出第一步的時候打擊她。”
眼看陳落群還想再說什麼,桑桑轉身就走,“我不會答應的,這事免談,再見,陳村長。”
她頭也不回,隻豎起機械手,隨意地揮了揮,做告彆之意。
等桑桑走遠了,陳落群依然站在原地,凝視著手邊的一盞日關燈陷入了沉思,像是在等什麼人。
許久之後,她身後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你怎麼在這裡?難道是想起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了?當年我似乎就是站在這盞燈前麵向你求婚的。”
“……”陳落群回過頭,看著迎麵走來的羅賦明說道,“和那沒關係,我在想桑黛柯。”
羅賦明並不失望,一彎腰撩開幾根轟小蟲子用的塑料門簾,靠在陳落群身邊的山壁上,笑眯眯地問:“你和她聊過了?感覺如何?”
“高智商生物特有的傲慢。”陳落群回答,“和人類沒有太大不同。”
羅賦明從她的表情中看出點東西來:“你拉攏她失敗了,人家更喜歡憐春。”
“憐春是我們的女兒,喜歡憐春有什麼不對?”陳落群沒好氣地說,“桑黛柯管陳憐春死活要加入考察隊的行為叫‘理想’。”
羅賦明不由得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道:“那不是理想嗎?憐春付出過很多努力,彆人都能看出來的事,你乾嘛非不承認?”
“我不承認?羅賦明,我不承認??我隻有這一個女兒!”
“……”
陳落群死死盯著羅賦明,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我害怕。”
“我也怕,我也怕……”羅賦明緊緊按著陳落群的手說,“但是沒有辦法,局勢太難了……要不我待會再去勸勸她?”
“先彆了,上午剛吵一架。”陳落群疲憊道,“晚上還有場招待征縣商隊的酒席宴會,會上我們都彆提出村的事,讓憐春先休息一下。”
羅賦明再次露出笑容,溫和說道:“行,那桑黛柯呢?”
“拿招待貴客的最高禮節招待她。”陳落群回答,“不管怎麼說,她也是考察隊的救命恩人……恩狗。”
半個小時後,一個自稱是羅賦明朋友的男人過來收走了桑桑抽到的獎勵。
他來時推著一個平板車,看到堆積如山的物資時吃了一驚,苦著臉說:“媽呀,陳村長和羅先生也沒說神龍送來的獎勵有這麼多啊?我推的車不夠大……而且恐怕還要再多叫幾個人。桑女士,請您稍等一下。”
桑桑禮貌地點點頭,男人遞給她一本冊子,上麵標注了各種吃穿用度的價格,留下冊子以後他便匆匆跑去樓下的商會拉壯丁了。
等他領著一幫男女再原路跑回來,桑桑操控著機械手舉起冊子問:“這是北地市場的均價?你們的收購價是冊子上的120?”
“對。”領頭的男人恭敬地說,“這是陳村長和羅先生特地交代的。此外,小山頂子村不缺房子,任意一間無人空屋您都可以居住。”
桑桑早就相中了一處位置:“15樓108號,我想住在何萱家旁邊,可以嗎?”
不選陳憐春是因為陳憐春要和她爸媽住在一起,見起麵來不是那麼方便。
“當然沒問題。”男人說,“您留下的物資就由我們直接送到您家裡?”
“對。”
桑桑道了聲謝,又和隊伍裡的人們貼了一圈,分出一遝零食,這才溜溜達達地往家中走去。
路上她聽說今晚有一場宴會,小山頂子村最厲害的廚師們都會出來露一手,何萱讓桑桑少吃點零食,留著肚子晚上吃好吃的。
……
何萱與桑桑住在15樓,蔣六順住在18樓,總得來說離得不遠,平時不嫌麻煩的話不坐升降梯、走過去也行。
他也是獨居,無父無母,更沒有談戀愛結婚的打算。這些年來他給自己的住處後麵挖了個小院,在裡頭種了一些花花草草,還養了兩隻雞,若是他出門在外來不及趕回家澆花喂雞,幾個鄰居就會過來幫忙。
出於一些人儘皆知的曆史遺留問題,小山頂子村村民不太待見考察隊成員,尤其是蔣六順這個不合群也不會說話的家夥,但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蔣六順給的錢多,所以他每次回到家時,家裡都收拾得挺整齊。
這次也不例外,他向陳落群彙報完工作,才剛用鑰匙擰開房門,就聽到院子裡傳來‘咯咯咯’的雞叫聲,蔣六順和這兩隻雞感情頗深,聽到動靜也不嫌煩,隻邊關門邊說道:“彆叫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彆叫了,我馬上給你們喂飯吃……”
說到一半時,身後吹來一陣涼風,像是有人靠近。在野外生活了一段時間的蔣六順還沒調整好狀態,條件反射地抄起立在鞋櫃上的菜刀,轉身問:
“什麼人?!”
幾秒鐘後,他的眼睛慢慢適應黑暗,看清了站在客廳餐桌旁邊的人。
那是他的其中一個鄰居,姓楊,年紀不小了,女兒在小山頂子村的商會工作。
蔣六順心中稍微放鬆了一點,仍然拎著刀,笑問道:“楊阿姨,你是來幫我喂雞的?謝謝但不用了,我今天剛回來,自己喂就行。”
楊阿姨站在陰影中,悄無聲息地注視著他,過了一會慢吞吞地說道:“蔣……小蔣……阿姨跟你說個事,你也知道我前段時間加入了一個村裡的互助小組,組裡都是一些困難家庭,大家互相幫助、共同進步,你對我們的理念有沒有興趣?”
“沒有。”蔣六順又將菜刀放低了一些,單手揉了揉太陽穴,“我很忙,也不困難,你還有彆的事嗎?”
“求求你給我點時間,聽我介紹一下我們的……”
楊阿姨還想再講幾句話,蔣六順忽然聽見房門外傳來嘹亮的號角聲,緊接著是從一樓的廣場上傳來的“轟”的一聲巨響!
“怎麼了?”
他頓時將神神叨叨的楊阿姨拋到了腦後,推開門走上棧橋,詫異道,“底下不是在舉行宴會嗎?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好像是征縣又來人了!”
一個趴在欄杆上的村民回答他,臉上帶著異樣的迷惑與驚恐,“說征縣已經淪陷了……?”
如果征縣不存在了,那今天來到小山頂子村做交易的征縣商隊,又都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