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台上的男孩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抬起胳膊指向煮著肺的罐子,“藥……塗藥。”
沒想到他醒得這麼快,齊以薇跳起來,舀了一大勺肺泥放涼,用刷子從上到下給他抹均。
男孩依舊沒有呼吸,縫合的胸口向下凹陷著,塗藥後臉色總算那麼難看。
不到半小時,肺泥被皮膚徹底吸收。
齊以薇一直觀察著,沒了就複塗一層,折騰到天亮,男孩竟撐著坐起來了。
他摸著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我還活著。”
“不會死的。”齊以薇惆悵地說:“最可怕的也是不會死。”
男孩瞪大眼,半響才點頭,“對,最可怕就是這個!”
兩人對視一眼,男孩問:“你也是……”
“嗯,任務者。”
“這是e級任務嗎?一來就玩這麼大!你知道我一睜眼,刀就衝這兒劃開,血衝了半米高。”
齊以薇用勺在罐子裡刮了幾下,把剩下一點肺泥遞到他麵前,“還要不要,最後一點。”
男孩一臉嫌棄,最後還是無奈接過,狠狠往胸口抹了幾把。
身體恢複,吸收也更快了,肺泥像水浸入海綿一下消失,男孩臉上神情極為古怪。
“你切了肺,應該歸到覓食隊了?”齊以薇有些同情,“明天就要組隊出發。”
男孩從土台上跳下,猛一揮拳頭,“切都切了,覓食隊好歹能出去,也不是壞事!”
“也是。”
想到任務要求,齊以薇有些擔憂。
遍布淤泥的星球,百分之九十的人類生活在百分之一的堅硬土地上。
淤泥區域才生長著特有的可食用植物,供人類與動物取食。
動物身輕體健,在無儘的淤泥區域生活得如魚得水,這個星球能稱之為主人的泥鴉群體,行動起來遮天蔽日,數小時天際漆黑不散,一天能見到陽光的時間屈指可數。
隻有夜裡兩點到四點這個時段,泥鴉沉睡,人類可以在生活區周邊,淤泥淺灘活動。
此地氧氣稀薄,人類本就萎縮的肺部早失去功能,胃容量逐漸變大,飽食一餐撐到喉嚨,可以挨上一周不進食。
覓食隊負責整個村寨食物,所有隊員都要切除肺部,用混合藥材的肺泥塗抹肌膚,便能利用毛孔吸收氧氣。
不管是減輕體重還是徹底擯棄呼吸,都能在夜晚的沼澤中提升存活率。
齊以薇也是運氣,目前身份是巫醫學徒,剛剛縫針的婆婆就是寨子裡的大巫,因年歲高不適合太過操勞,便開始帶徒弟接班。
齊以薇是她帶的第八個徒弟,學了三天,明天再不能上手,去覓食隊鐵板釘釘。
畢竟前七個徒弟已經去了……大巫不好當啊。
“我叫常起。”
看齊以薇又埋頭練針法,男孩穿上衣服,“你呢?來多久了?組隊沒?”
見齊以薇搖頭,他直接報了個號碼。
齊以薇走過這流程,發了申請過去。
“新人?隻做過一場任務啊。”常起有些猶豫,“我先和其他人碰頭,商量一下再說,好吧?”
“行。”
等常起離開,齊以薇把手中的練習物放下,站到窗邊。
外頭灰蒙蒙地,鋪天蓋地的鴉群低空飛過,帶著呼嘯風聲和雜亂碎羽,雪一般卷落下來。
鴉的爪子上帶著獵物,有人類也有豬或牛的影子,速度快,一閃就不見了。
這樣的環境,想獨自走出寨子基本不可能,怎麼尋找土泥?
覓食隊?
想到躺到土台上被人拿刀割肺,齊以薇拳頭都握緊了。
鬨也不能鬨,大打出手被趕出寨子,連個庇護之地都沒有,怕是要直接宣告任務失敗。
不然,進個隊?混點貢獻積分也行。
上個任務進了龍擊和另一個小隊,她提交任務品,隊員根據她的獲得積分判定個人貢獻,也能混個成功。
她能做出什麼貢獻呢?
齊以薇陷入深思。
鐵台寨極大,老老小小上萬人。
所有泥製茅屋的屋頂扯著藤網,藤網與鄰家相連,一整片蔓延開將寨子罩得嚴實,能起到一定的防禦作用。
鴉群經過落下的雜毛糞便,甚至是未抓牢的獵物,都會被藤網兜住。
臨近午夜,終於有人出來活動。
大家在黑暗中防範著天上飛過的鴉群,整理藤網,收集物資,最終在寨子集合點相聚。
這是向下挖出的一個聚集坑,坑頂蓋上多層藤網,透氣又擋光。
數千人在裡頭活動,交易貨物,烤製食物,列隊演練等等,齊以薇站在角落,眼睛都忙花了。
一團團火堆到處都是晃蕩人影,哪裡找得到任務者。
“喂。”
齊以薇回頭,常起衝她一招手,“來。”
應該是肺泥裡混的藥特彆起效,常起胸口縫合疤痕幾乎看不見了,他穿著獸皮背心短褲走在前走,看起來瘦得跟架骷髏似地。
來到小隊聚集點,七八個人圍著火堆蹲著,都骨瘦如柴。
覓食隊就是這樣,需要體重更輕,方便渡過沼澤的人。
常起簡單介紹了一下,齊以薇大概明白這是個臨時搭的班子,暫時隻吸納覓食隊成員。
“你也知道,我們隻收覓食隊的。已經確定周邊沒有任務品,必須得出去找,不能出去的人,組上也沒用。”坐在外圍的男人有氣無力地說。
“我是維修師。”
“哦?”
男人抬眼,其他人也來了點精神。
“機械體如果出現損壞,我可以修複。或者你們上論壇找整套替換件,我也可以出手工安裝,用土泥交易。”
這是齊以薇暫時想到的辦法。
任務要求至少一百份土泥,收集得越多,最終積分就多。
外麵是什麼樣,土泥好不好找,這些暫時都不清楚,如果能靠手藝交換,至少能混點保底。
“舊世界居然有維修師?”
“維修師進來乾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專門混貢獻分?那有什麼用?浪費任務機會。”
“主要是來做任務,會點皮毛就想接活吧。真正大廠維修師,或者團隊養的,怎麼可能送進這種地方?”
“這種人,團隊不怕失敗嗎……”
他們聊得起勁,沒一個人表示自己對這生意感興趣。
齊以薇明白了。
才剛進來,又是多物品任務,幾乎不會出任務者之間的衝撞。
外麵危險多注意點就行了,普通環境對機械體的傷害小到可以忽略不計,感覺自己不會生病,當然不會想到就醫。
常遠帶齊以薇過來就知道不太可能,雖然她有這層身份,但不能外出是硬傷。
送齊以薇出來,他指著不遠處的練兵隊說:“不如你去那邊碰碰運氣,他們一周外出一次,在周邊獵些小東西。”
這些人就是雜牌兵,一夥沒正事的半大孩子,為著糊口不顧性命摸出去莽乾,就是在近處行動也總要折些人頭。
齊以薇知道他們是乾嘛的,謝過常遠的指點,在周邊晃了晃,並沒有主動加入。
練兵隊裡頭也有一兩個任務者,他們目光不時轉向覓食隊那邊,麵上滿是急切與糾結。
不切肺就出不去,主動提出切肺加入,自己又過不去這關。
齊以薇表示理解。
九十天時間,不著急。
第二天齊以薇被趕鴨子上架,站到了土台前。
這是個本地村民,報名參加下次行動,提早切除來適應,雖略顯緊張,壓上架子時卻毫不掙紮。
“來,縫合!”
長須男人照例在胸腔摸了一把,甩著血水指派。
齊以薇捏起骨針,咬牙縫合,婆婆偶爾指點,有幾處接了針演示又遞回。
半個小時不到,收了最後一針的齊以薇全身是汗,熱血摸在手裡已毫無感覺,滿腦子隻想快點做完。
“做得不錯。”婆婆點頭。
縫針這活,主要是細致大膽。
有摻了藥的肺泥在,基本上不會出大問題,前七個嚇得大呼小叫,手哆嗦得針都刺不透肉,那還能用?
齊以薇過了這關,整個人都鬆快了。
再看躺在土台上的人,跟那個被自己射成篩子的半機械人相比,還真是小兒科。
婆婆正式收了齊以薇,她就不用再做縫針以外的事。
齊以薇是孤兒,或者說這個村裡大多數年輕人都是孤兒,他們被寨子管理者分派到大型屋舍合居,到安排工作後才各自離開去到指派地生活。
齊以薇跟婆婆回去,住到後麵一間單人屋,生活用品少卻全,還很有隱私。
到了夜裡,近百人的覓食隊出發了。
這次的目的地是五公裡外的深空沼澤,那兒生長的夜藻是最常見的食物,他們必須在兩小時內來回搬運,收集到本隊負責區域七天的食料。
齊以薇在第三天收到消息,這一隊隻回來了二十人。
夜藻采集了大半,沼澤巨蟒開始在暗處拖人。
大家分散行動沒注意,等回過神,才發現人員損失慘重,往回跑的時候又折了不少,剩下的二十人也都帶著傷。
常起齜牙咧嘴忍痛,等齊以薇將胳膊上的傷口縫好,這才長歎口氣,“哪有土泥,根本沒機會找。同隊有人去過遠處,說三十公裡外有一片長著白藻的大池子,池裡有種特彆軟特彆粘手的泥,估計就是了。”
“三十公裡?”
這個距離兩小時根本到不了,就算能到也回不來。
“我們這次還算運氣好,半個月前那一隊,一個人都沒回。”常遠搖頭,“說是e級任務,難度還不小。”
難在不能出去,走不遠,單純隻論戰鬥,那幾條巨蟒還是能輕鬆拿下。
“泥鴉隻攻擊地表生物。其他的鳥,隻要與它們飛行在同一高度就會被認同為夥伴,不僅不會攻擊,還會當作雇傭兵替它們分擔獵物。”
齊以薇看向窗外,“你看,天上那些比泥鴉更大,灰白色的鷹就是新加入的夥伴。”
常起看了看,一臉疑惑,“是啊,它們對能飛行的同類是很友好。就怎麼了?”
“想去遠處,混進鴉群比在地麵行走更方便。”
常起試探地摸了摸齊以薇手臂,在她反手打來之前快速縮回。
“乾嘛?”齊以薇瞪眼。
“我看你是不是在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