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洪智有早早帶了早餐,進了大辦公室。
吳敬中正在研究古董書籍。
自打洪智有搭上麥克阿瑟這條線,成了蔣家不可或缺的棋子。
吳敬中知道,智有現在玩的是高端局。
自己很難派上用場了。
人不服老,不行啊。
他索性也不裝了,徹底進入了摸魚狀態,不是打瞌睡就是玩古董,熬到點就下班。
連心腹肖國華這些人乾啥,也徹底不管不問了。
“老師,菜市場那邊有家羊雜湯不錯,我給你買了一份,還有倆燒餅裡脊,您嘗嘗。”洪智有一如既往的恭敬、體貼。
他在稱呼上也是有講究的。
在單位叫老師,回家叫爸。
“太好了,還是你了解我啊。
“好的就是這一口。”
吳敬中眯眼一笑,享受起了早餐。
“老師,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會很震蕩。
“這邊太危險了。
“我們得做好隨時撤退的準備。
“我私下會讓謝若林給麥克阿瑟二十萬美金,邀請他和蘭德爾將軍來灣島,然後強行保我們出去。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你可能得吃點苦。
“我想以回香島就醫的名義,帶你離開。”
洪智有沉聲道。
“隻要能離開灣島,除了死,就是砍我一條胳膊一條腿都沒問題。”吳敬中大喜道。
政治是殘酷、血腥的。
他很多年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要付出點代價就能離開,那是再好不過了。
“嗯,我先觀摩下時機。”洪智有點頭。
事實上,委座對官員的鉗製很緊。
如鄭介民等後來申請去美,都被否決了。
待吳敬中吃完早餐,洪智有收拾完,回到了自己的督查室。
剛坐下,葉翔之就走了進來:
“洪督查,局座讓你過去一趟。”
“是讓還是請?”洪智有笑問。
“我當然是請。
“但他的確說的是讓。”葉翔之聳肩一笑。
“看來,他還是不習慣啊。”洪智有笑道。
到了局長室。
毛人鳳戴著口罩,笑盈盈的迎了過來:“智有啊,快,請坐。”
“局座這是?”洪智有問道。
“哎。
“發燒感冒,自打來灣島,這身子就跟中了邪一樣,一天不如一天。”毛人鳳笑道。
“那您可得多保重。
“我認識一個大夫,要不推薦給你?”洪智有笑問。
“秋季?”毛人鳳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秋季自然是認識的。
“不過他也沒長翅膀,飛不過來啊。”洪智有笑道。
“洪督查,今天找你來是想你協助我辦一件事。”毛人鳳道。
“什麼事?”洪智有問。
“三處行動隊的鄒遠和幾個隊員,昨晚在泉州街附近執行任務失蹤了。
“我知道洪督查跟灣島幫派勢力吃的很開。
“要不給我找找?”
毛人鳳盯著他,眼裡閃爍著凶芒。
“好啊。
“小事一樁。
“不過結果可能不會太樂觀。
“馬場町殺了這麼多人,萬一是紅票報複,這會兒怕是已經過奈何橋了。”
洪智有笑了笑,往後一靠很放鬆的說道。
“他們如果死了。
“不管他是誰,彆讓我找到,否則我一定滅他滿門。”
毛人鳳霸氣側漏的指著洪智有道。
“嗯,毛局長做的出來。”洪智有拉開椅子,站起身道。
“局座,還有彆的事嗎?
“沒事我先走了。”
洪智有雙手插兜,仗著身高居高臨下道。
這讓原本矮他一大截的毛人鳳很不自在,氣勢一衰擺擺手不悅道:
“去吧,去吧。”
待洪智有一走,毛人鳳眼中殺機愈烈,旋即,他微微一笑,起身下樓上車直奔八勝園而去。
……
八勝園。
主任辦公室。
建豐最近迷上了馬場町傳來的槍聲。
那讓他有一種濃烈的安全感。
萬安走了進來:“主任,毛局長求見。”
“讓他進來。
“記住,得搜身。
“以後無論是誰,進入八勝園,必須做好安保。”建豐吩咐道。
“是,主任。”萬安道。
毛人鳳被帶入招待室。
從上到下,安檢了一番。
搞的這麼大員火大的很。
毛人鳳甚至認為,這是建豐刻意的打擊報複。
憋了一肚子火,快到辦公室門口時,他微微吸了一口氣,換上了那副老實人的笑臉模樣走了進來:“主任。”
“毛局長,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快坐,快坐。”
建豐明麵上還是很客氣的。
“主任。
“有兩件事,我得向你彙報一下。
“之前我們審訊陳達開,他交代出了老鄭的地址,泉州路26號。
“昨晚三處的鄒遠跟蹤26號的女主人徐麗。
“發現她極有可能聯係了老鄭。
“事實上我的人,在現場也看到了疑似喬裝打扮的老鄭,並通過電話彙報了情況。”
毛人鳳說道。
“這是好事,抓到了嗎?”建豐問道。
“情況不太妙。
“我的人在追蹤老鄭後,全部失蹤了,至今沒有任何下落。
“鄒遠在電話裡提及過,他看到另外一批人也在跟蹤徐麗,我想問下,是主任的人嗎?”毛人鳳道。
建豐麵上閃過一絲不悅。
啥意思?
懷疑自己故意截胡?
把老鄭私吞藏起來了?
“目前還沒收到過相關報告。”建豐道。
“會不會是洪智有的人。
“他最近一直神神秘秘的,在暗中調查老鄭的行蹤。”毛人鳳又問。
“我回頭問問他,毛局長還有事嗎?”
建豐見他帶著口罩,氣色很衰,一看就是生病感冒了。
現在是冬季病毒高發期。
還是儘快打發毛人鳳的好,以免被傳染。
“有。
“東京站的人反映,洪智有跟香島的榮家,借著給國府運糧,私下回扣轉賣大陸。
“有十萬噸之多。
“這種明顯的通票行為,主任不可不察啊。”
毛人鳳道。
“有直接證據嗎?”建豐問。
“沒有,不過我的人正在暗中調查,早晚能拿到把柄。”毛人鳳道。
“那就等拿到把柄再說吧。
“毛局長,洪智有現在是父親指定的督查。
“你沒有證據,很多事我很難辦啊。”
建豐輕叩桌子道。
毛人鳳向來不服自己的資曆,暗裡屢屢排斥資料組,正好借機敲打他一下。
“好吧。
“那我就不打擾主任了,告辭。”
毛人鳳討了個沒趣,起身而去。
他尚未走遠,建豐大叫:“萬安,燒醋,殺毒!”
不遠處的毛人鳳身軀一震,加快腳步而去。
辦公室很快,醋味彌漫。
建豐抽空來到後花園,萬安跟隨在身側道:
“主任。
“洪智有的確在賣糧食。”
東京之行,他對洪智有嘴上不爽,但心裡還是很欽佩的。
但公事上,萬安隻對建豐效忠,有一說一,絕不偏幫。
“讓他賺!
“做商人的,不逐利反而不正常,賣就賣點吧,不賣黨國就行。
“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毛人鳳這點小小離間計,我要看不破,豈不有負父親的言傳身教?”
建豐負手淡淡傲笑道。
“是!
“洪智有貪財是真,但他確實也辦事。
“當初在東京,我看他成天吃吃喝喝,以為他混日子,沒想到他真就一頓飯的功夫搞定了麥克阿瑟。
“連帶著還將了孔令侃一軍。
“聽說孔令侃在北美大發雷霆,揚言出百萬賞金要除掉洪智有。”
萬安笑道。
“孔令侃,跳梁小醜,黨國之賊。
“他當初在上滬都除不了洪智有,在北美就更不可能了。
“不足為慮。”
建豐擺手一笑。
“對了,你給洪督查打個電話,老鄭的事還是要有個交代的。
“這個人太重要了。
“不管是死是活,必須得有個結果,要不然父親那沒法交代。”
踱了幾步,他又吩咐。
“是,主任。”萬安領命。
半個小時後。
洪智有來到了辦公室。
“主任,好濃的醋味。”問禮後,洪智有笑問。
“毛人鳳來了。
“你說這人,生病了屁事沒有,非得到我這來轉一圈。
“我很懷疑他的用心啊。”建豐歎道。
“我猜猜。
“他來肯定是告我的狀了。”洪智有揚眉一笑。
“對了。
“他說你在橫濱港偷運糧食賣於大陸,可有這回事?”建豐問道。
“一派胡言。
“絕對沒有,我隻是幫榮家倒騰了一些低價碎米子,賺了個牽橋搭線的錢。
“榮家說是倒騰到馬來西亞、新加坡啊。
“當然,也有可能倒騰到大陸去了。”
洪智有很直白的說道。
“一點碎米,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建豐見他還挺坦白,沒有再挑明深究,斷他那點可以接受的財路。
“毛人鳳還說你從三處手裡搶走了老鄭。
“你的人殺了三處的鄒遠?”
他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主任,我好歹也是軍統末期過來的,且不說家法,就說國法。
“給我一千個膽子,我也不敢動保密局的人。
“那是要槍斃的。
“不過,我的確派人跟蹤過徐麗,我的人也在一處偏僻的巷子見到了疑似老鄭的人。”洪智有道。
“快說說。”建豐道。
“當時,保密局的人已經抓到了老鄭。
“我的人向上去要人,被鄒遠用槍逼走了,他們親眼看到鄒遠押著一個乞丐走了。
“我有理由懷疑,毛局長玩的是賊喊捉賊,先發製人。”
洪智有分析道。
“賊喊捉賊?
“你的意思是毛人鳳秘密扣押了老鄭?”建豐道。
“很有可能。
“他一直對資料組很排斥,自認為是委座的耳目,極有可能私自審訊,等抓到更大的魚了再去邀功。
“以此來彰顯他在情報係不可撼動的地位。
“我甚至懷疑鄒遠幾人,已經被他滅口了。”
洪智有一臉深沉的思考,放慢語速道。
“嗯,倒是像毛人鳳的陰損作風。
“你有什麼建議?”
建豐對洪智有的腦子,還是很欣賞的。
“主任。
“我覺的老鄭咱們肯定是撈不著了。
“但那個徐麗是不是可以要過來?”洪智有道。
要是徐麗還沒吐出什麼重要情報,興許還有閉環的機會。
“不用了。
“徐麗落在保密局已經這麼多個小時,一隻小金絲雀能有定力,估摸著該撂的早撂了,用不著再去跟毛人鳳較這勁。”建豐擺了擺手道。
洪智有心頭猛地咯噔了一下。
建豐怎麼知道徐麗是小金絲雀?
轉念他明白過來。
穀正文是建豐埋在毛人鳳身邊的暗諜。
也就是說,徐麗已經招了。
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
極少有人能熬過保密局的酷刑。
像袁佩林那種曾經熬過三次,受到內部嘉獎的,簡直就是鋼鐵男人。
即便如此,也還是沒熬過第四次,主動投了。
徐麗招供很正常。
洪智有擔心的是,她招出了致命的情報。
因為建豐有個習慣。
每次心情大好時,他說話時嘴角會微微往左撇。
他心情不好時,說話眼皮會往下搭,顯得比平時冷酷些。
這是洪智有從上滬每日切身觀察到的。
很細微,但絕對是數據證明過的。
情況不太妙啊。
“是。”洪智有領命。
“智有,你覺的……”建豐欲言又止,最終擺手一笑:
“算了,工作的事不談了。
“毛人鳳拿了老鄭就拿了吧,他不願意為我效力,為黨國效忠也是一樣。”
“主任聖明。”洪智有道。
……
回到保密局。
一進大廳,就看到葉翔之護送著一個穿著旗袍,臉色慘白的女人從裡邊走了出來。
不用看,洪智有也知道這就是徐麗。
這娘們招了。
而且必然是很重要的情報。
否則,毛人鳳不可能這麼輕易放她離開。
“葉處長,這是?”洪智有笑著打了聲招呼。
“洪督查想知道,問毛局長去啊。”
葉翔之當著外人,一如既往的對他傲慢。
洪智有搖頭一笑,徑直而去。
到了三樓辦公室。
餘則成後腳就跟了進來:“智有,我剛剛看到葉翔之驅車走了,派了好幾輛車,看樣子是有秘密行動。”
“情況很不妙,徐麗極有可能招供了。
“走,跟我去個地方。”
洪智有知道不能再拖了。
“去哪?”餘則成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洪智有道。
到了樓下。
兩人上車,洪智有驅車直奔波麗露西餐廳。
點了兩份西餐。
“你不會就是過來請我吃飯吧?”餘則成不解問道。
“有胃口嗎?”洪智有笑問。
“這才十點,再加上你這一驚一乍的,我哪吃的進。”餘則成道。
“那就少吃點,待會打包。”
洪智有笑道。
很快,兩人隨意對付了兩口,餘者讓服務生裝好打包後,洪智有驅車往南邊而去,確定身後沒有尾巴後,他直接開到了一個老舊的貨倉內。
“先換衣服。”洪智有道。
兩人換了一身幫派大佬的銅錢紋路唐裝,洪智有嘴裡叼著煙鬥,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裡邊有一張椅子,一個嘴裡塞著布子的男人,正被五花大綁著。
正是柴前。
“來了。”
肖國華走到跟前,扯掉了他口中的破布子。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綁架我?”柴前掙紮大叫了起來。
“我是什麼人,你看不出來嗎?
“有人說你很值錢。
“很有分量。
“可本少爺看,你這身行頭跟乞丐一樣,不像是值錢的樣子?
“老肖,你是不是綁錯人了?”
洪智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很囂張的斜靠翹著二郎腿道。
“不應該吧?
“對方就是讓我綁的他,說是能值好幾千美刀。”肖國華皺眉道。
“我瞧著也不像啊。”洪智有掏出一張畫像,看了看搖頭道。
“處理了,省的惹來麻煩。”
他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有話好商量。”柴前大叫了起來。
他可是親眼見過肖國華乾掉了保密局的人,直接給埋山裡了。
這一聲令下,還能活啊。
“啥意思?”洪智有停步皺眉問道。
“能鬆開綁嗎?”柴前問道。
洪智有一擺手,肖國華解開了他身上的麻繩。
“哎喲。”
柴前哼了幾聲,鬆了鬆手腳,然後一把掀掉了假發、拉茬黑白混渣的胡子,搓掉臉上臟兮兮的妝容,瞬間成了一個中年人。
“嗯,這回有點像了,可以說了嗎?”洪智有道。
“我想吃牛排。”柴前道。
“老餘。”洪智有道。
餘則成這才明白洪智有吃西餐的意思,打開遞給了柴前。
柴前一通狼吞虎咽:“有紅酒或者可樂嗎?”
“有。”
洪智有打了個響指,立即有人給他倒上了美酒,甚至還貼心的送了他一雙筷子。
柴前一口酒一口肉,慢吞吞的吃了起來。
洪智有也不急。
一會兒柴前吃完了,直接道:“你們也彆裝了,是資料組的人吧。”
“好眼力,不愧是老鄭!”洪智有笑了起來。
“沒錯,我就是灣島工委負責人柴前,代號老鄭。”柴前微微舒了口氣,整個人瞬間徹底鬆弛了下來。
“你,你就是老鄭!”
餘則成如遭雷擊,渾身一顫,連椅子都往後挪了幾分,發出刺耳的擦地聲。
“都落到你們手裡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挨打要招。
“吃頓好的也是招。
“我乾嘛不選擇後者呢,紅酒不錯!”
柴前很放鬆的笑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