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年菲頓盛大燥熱的仲夏。
菲頓國際兩大傳說並不是曹念誇張,可以說,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整個菲頓沒有人不知道傳說一般的這兩個人物。
就連當時的校長在後來都評價,那是菲頓迄今為止各方麵帶過的學生中最好的一屆。少年們無所畏懼,好像發生什麼事情都有他倆在前麵頂著,以至於和彆的私高比起來,菲頓有獨一份的集體感,榮譽感和萬事不足為懼的少年意氣。
就連曹念現在回想起來,心裡仍會情不自禁湧起那份獨屬於明豔青春時期的激動。
作為溫知語的好友,曹念是少數了解高中階段那個安靜寡言少女的人。
要是真的有人對那年學校話題榜上的少年一無所知。
曹念認為,在菲頓,這個人隻有可能是溫知語。
那一年菲頓校內外聯合活動特彆多,曹念身邊所有人都在那段熱烈的青春裡儘情地放飛自我,特彆瘋。
除了溫知語。
小姑娘也不是不合群,曹念邀請的話,溫知語沒事的時候大多不會拒絕,她很好說話,但就是會讓人覺得她的情緒很淡。
一種不太好形容的淡。
好像對所有的東西都特彆置身事外。
這會兒溫知語突然問起來,曹念不確定她對那會兒的事情還記得多少,抱著一種為好閨蜜感到惋惜的心情,她打起精神,非常積極地給她“科普”。
於是。
溫知語的微信上,新消息接二連三的湧了進來。
念念:[高三才從港城轉來的那個周靈昀大少爺啊,那時候整個學校都知道的呀,半年就和所有校花級彆的學姐玩過一遍,戀情最長時間不超過一個月的花心大蘿卜,連我哥都甘拜下風。]
念念:[那年夏季籃球聯賽,你還記得不?決賽是菲頓對明德私高,當時約你但你有事沒能去,那場比賽大家都沒想到周靈昀會上場,首發名單上沒有他,好像是籃球隊有人受傷了,他臨時被教練拉過來,當時為了看他,幾個學校的女生傾巢出動,我天呢,觀眾席都擠滿了,保安隊出動好多人維護秩序。]
[那場球賽下來,給他送水的女生能站一個足球場了。拉拉隊的學姐們一個個膚白貌美大長腿,周靈昀進球的時候甩著裙子跳熱舞,最後關鍵球周靈昀越人扣籃被撞傷,兩個學校啦啦隊差點打起來。]
[後來高三下學期他不是沒待多久就出國了嗎,因為他,那兩屆好多的學姐後來都申請去了那邊的學校。]
念念:[他媽媽是京宜人,他和謝牧清他們應該是從小就認識,聽我哥講他這個人雖然對感情不走心,但是對朋友蠻講義氣的。]
念念:[不過老實講,他真的還蠻有魅力的,跟謝牧清一屆都能被封校草。這樣的人,玩到就是賺到,出手又大方,隻要看得開,無論如何都不吃虧。雖然花心一點,但有錢有顏的浪子總比沒錢又摳門的花心仔強吧。]
曹念說嗨了,話題漸漸越扯越遠。
屏幕上一條條白色的文字會話框,勾勒出和溫知語所經曆過的完全不一樣的菲頓國際。
不過對於她,菲頓本來也和曹念她們眼裡的不一樣。
學生時代的溫知語幾乎所有時間都被課本作業充斥,她那時候不太關注這些,對課業意外的事情知之甚少,對學校名人的周靈昀的印象也不深刻。
畢業後工作兩年,對這位大少爺的記憶已經被小道八卦裡的花邊新聞覆蓋。
那天在高架橋無意的一麵,她甚至都沒想起來和他是一個學校的校友,或是是否有過一麵之緣。
一個人目光所及的東西大概和階級一致,從出生起就劃定,不同階層的人所處世界涇渭分明,就算溫知語在十一歲那年被拉進這個世界,能夠身處其中,卻似乎始終無法打破已經固定的規則,隻能勉強窺見一二。
所以此刻聽曹念說起這些,溫知語並沒有很深的參與感,好像是另個一個世界的故事。
聽個新鮮,像是一種隔著玻璃層的熱鬨,很難融入。
她也無意深究。
原本想通過曹念的關係把外套還回去,但得到答案,於是作罷。
wzy:[想起來了,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好哦。]
話題到這結束。
溫知語喝掉最後一口咖啡,把杯子洗乾淨。
過了會兒,曹念忽然又發過來兩條。
念念:[怎麼突然問起他來了?]
念念:[你昨晚坐的車是他的,他不會去招惹你了吧?]
曹念之所以會這樣問,其實是因為她忽然想到了昨晚發生的一件小事。
昨晚溫知語走之後,曹念無意問了一句曹野,那是誰的車。
才知道那輛幻影的車主正是周靈昀。
曹野對曹念的朋友一向不會多問,不過昨晚卻多嘴似的,問了一句:“她和賀靳淮訂婚日子確定了?”
突然又莫名。
曹念翻翻自己發過去的話,忽然有點不太放心,周靈昀手段多高啊,又生了那樣一張臉,曹念很怕自己家好好的小白兔被花心大蘿卜騙走了。
忍不住多問了兩句,又說了些自己知道的八卦。
溫知語不知道曹念的想法,看著會話框裡一條一條彈出來的消息,不免感到意外。
幸好沒把外套的事情先告訴她,否則都解釋不清了。
又不由感到有些好笑,她和周靈昀?
怎麼可能呢。
備忘錄提示的界麵跳出屏幕,溫知語忙著去開會,撿起筆記本往會議室走,匆匆回複了句:[沒有的事,你彆想多了。]
樓上辦公室裝修,中午時電鑽的動靜像是鑽在天靈蓋上,午覺沒睡好,一群人坐著顯得精神懨懨的。
主編朱凱在所有人坐下兩分鐘之後走進會議室。
他的臉色少見的極差,像是被人欠債幾大百萬,眾人頓時連疲憊都不敢,幾番對視,各自臉上都出現幾分對未知風雨的忐忑。
溫知語麵色如常,一手握著放在筆記本旁邊。
小姑娘脊背薄而韌,坐得直,在一桌人中間身形端正。
“到底怎麼回事?”
手機被丟到桌麵發出啪的一聲,朱凱說話聲明顯壓著火。
突然直指溫知語。
“你那天過去,到底怎麼惹到他的!檔期突然說往後推就往後推了!”
眾人都嚇了一跳,順著朱凱的視線不約而同朝溫知語看去。
溫知語擰開筆正打算做會議簡要,沒想到話頭直接落到她身上。
她頓了兩秒,頂著滿座人的視線抬頭,麵上寫著同樣的疑惑。
完全不知道朱凱在說什麼。
昨天對接完稿子之後,她還再次和對邊讚工作室的工作人員確定了采訪時間。
“沒接到消息是吧?”朱凱冷嗬一聲,似乎猜到了,目光很冷:“經紀人消息都發到我手機上了,采訪取消,時間待定,你身為第一聯係人,你不知道?”
溫知語眼皮輕輕跳了跳。
她沒接到消息。
經紀人直接跳過她把消息發到朱凱手上,這樣的做派看上去確實像是對一直對接工作的她不滿意。
迅速捋清楚大概發生了什麼,在腦子裡回憶了下,對接的流程簡單順利,找不到任何有差錯的地方。
溫知語冷靜了下,隻好說:“主編,去送樣片那天的情況我給您發短信告知過情況,我沒見到邊老師,應該是溝通有什麼誤會,我再”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朱凱對她的解釋沒耐心聽,雙手叉腰怒氣衝衝地在原地轉了半圈:“大家坐在這裡不是來聽你找借口的,這次的采訪板板釘釘上的事情,換了你之後到嘴的鴨子都能飛起來,你覺得大家怎麼看?”
他雙手往桌麵一撐,盯著溫知語,凶狠道:“要是下期e開天窗,你全責!”
“”
青白不分是朱凱一貫的性子,這人一貫吃硬不吃軟,不在意過程,隻看結果。
但工作就是這樣,所有人都隻在意結果。
溫知語不清楚對方為什麼會突然變卦,自覺無辜,但反而是這樣的不清不楚的情況,讓朱凱的話聽起來似乎更多了幾分合理性。
溫知語沒再開口作無用的辯解。
朱凱又陰陽怪氣幾句,隨後轉頭看向左手側鐘傑,語氣肉眼可見緩和下來:“小鐘啊,聽說你前段時間邊讚工作室的活動你收到了邀請函的,你們關係不錯?”
鐘傑靠在椅背上擺弄著手指,視線從豹紋鏡框下抬起:“還成吧,吃飯的時候見過幾次。”
他背後有人脈,憑著私人的關係聯係過不少大咖,年紀輕輕坐上副主編的位置,連朱凱也要給三分麵子。
說完忽然抬眼掃了眾人一圈,視線掃過溫知語身上虛虛定了幾秒,才又慢吞吞地又補了一句:“他那個脾氣,誰知道怎麼惹到了他。”
話裡帶著點故意親昵的意味,像是兩人關係很好。
朱凱沉思片刻,轉向溫知語:“想辦法再去聯係邊讚的經紀人,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把這位大少爺哄高興了答應采訪。我醜話說在前頭,彆到時候說我做得難看。”
把工作安排下去之後,朱凱單獨留了鐘傑下來,而後示意散會。
回到工位,公司的人大多都知道朱凱處事的德性,有人慶幸當初沒有爭取到這個好餅的機會,同組的幾個女生都為溫知語打抱不平。
“邊讚甩大牌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他是不是腦子有病啊,這怎麼能怪你。”
“平時人模人樣的,一出事就裝不下去,鍋甩得比誰都快。”
“就欺負人唄,采訪本來就是鐘傑的事,你看看他在鐘傑麵前臉變得有多快。”
其實原本對邊讚的采訪是安排的鐘傑來做,但鐘傑約定的采訪時間有另外的出差工作,於是才交到了溫知語手上。
溫知語工作完成度一直都是最優的那一檔,入職之後還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情況,胸口一陣發悶。
“知語沒事吧?”喬佳擔憂地問:“是不是上次的事情,所以針對你啊。”
喬佳說的是上個月的事。
那天朱凱作為負責人請幾個讚助商吃飯,把溫知語一起叫去,陪幾個男客戶吃飯,飯局在晚上,溫知語當即就找了個借口婉拒了,朱凱沒準,借玩笑的口吻半真半假的威脅,溫知語沒再回複,朱凱以為她默認了。
這一套他用慣了,從來沒有人會敢真的拒絕。
沒想到溫知語直接放了鴿子。
朱凱那天在客戶麵前差點沒下來台。
也因為這事,朱凱對溫知語的針對顯而易見。好在e是由京宜時報總部直接管理,不是朱凱一言堂,溫知語寫的稿子被上麵的領導誇過幾次,朱凱不敢直接讓她滾蛋。
“沒事。”
事情已經發生,溫知語整理好心情,最好的辦法就是上手處理:“先把采訪的事情解決再說吧。”
一整個下午,溫知語不停地在聯係邊讚工作室的工作人員。
但收到的說辭無一另外,都是不知道具體情況。
這態度顯然不同尋常。
藝人的工作行程往往提前安排,很少突然變卦,更何況在圈子裡,e雖然不是頂級雜誌刊,但也排得上號,不是什麼三流雜誌。
邊讚再不在意口碑,也不會無緣無故選擇這樣的方式突然爽約。
臨到下班,過度使用的手機持續發燙。
溫知語指尖輕點著桌麵,思索再三,終於還是打開微信,拉到h欄的聯係人,編輯一條消息發了過去。
[靳淮哥,你那邊有邊讚的聯係方式嗎?]
下班後,溫知語背著包剛出電梯,接到賀靳淮打來的電話。
“靳淮哥。”
“下班了?”
“嗯,剛出公司。”
“聯係方式讓助理等會兒發給你了。”
溫知語不是會主動求助人的性格,賀靳淮意外她下午發來的消息,問她:“難得你還有主動開口找我幫忙的時候,遇到麻煩了?”
溫知語調整了語氣:“對接上出了點問題,算不上麻煩。”
賀靳淮嗯了聲,她這麼說,他便也沒多問。
“明晚有個私人晚宴,有空的話配我一道出席?”
他工作的一些場合需要女伴陪同,溫知語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他身邊站著的就不可能再是彆人。
溫知語也不是第一次陪他出席這類邀請宴。
她一開始不太適應,後來發現隻需要跟在他身邊微笑當花瓶就好,也就不那麼抗拒了。
明天周末沒什麼事,他主動開了口,溫知語無可無不可。
應下來:“好,幾點呢?”
晚宴於晚上七點,地點定在洛灣公館。
下午賀靳淮差人送了禮服和鞋子到水榆園,溫知語洗完澡之後換禮服,隨手翻了一下標簽,是她的尺碼。
賀靳淮很細致,在這方麵向來不會出錯。
洛灣坐落在沿海的山上,靠山麵水,占地麵積廣闊。
賓利駛過兩側櫸木枝丫繁茂的油柏大道,停在燈火長明的中式大宅院外。
一眼望去,低調的豪車遍布前院。
溫知語挽著賀靳淮的手臂從台階進入大廳,呈上邀請函後侍者引領二人入內。
大廳會客區一貫的中式風格,低調得當,沉穩而大氣。
牆上掛著幾幅山水墨畫和字跡,書卷氣韻很濃。
前來參宴的賓客不算多,但著裝穿戴無一例外地端莊得體,雖然神情放鬆,但談話間的舉手投足間莫名有幾分生怕引人不快的拘謹。
溫知語陪同賀靳淮出席過幾場大小宴會,不再像最初的一無所知,如今隻從細節便可猜到,今晚的主人家身份絕非一般。
她安靜地站在賀靳淮身邊,一麵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環境,一邊聽四周人閒談。
很快從周圍賓客的三兩對話中得知,這場宴會由信達林家主辦,名義上是支持政府那邊一個扶貧計劃。
但與平日裡世家豪門參加的慈善晚宴不儘相同——今晚這場,在座賓客所簽下的慈善項目不必捐贈人額外交付,數額多少將儘數由林家承擔。
恐怕對於在場大部分人來說,這都不是一筆小的數額。
資本家的善意大多會穿上一層外衣,或為名為利。
今夜如此闊綽的手段大費周章,不知道慈善背後真實的意圖會是什麼。
溫知語在交談聲中盯著牆上的山水畫百無聊賴看了一會兒,腦袋裡思索著工作後續安排的事。
身側的紅木長梯忽然傳來一道聲響,很輕,是皮鞋踩著地板。
腳步聲徐徐,聽得出來人從容散漫。
談話聲在這時候漸漸消弭下來。
四周人不約而同紛紛側頭。
溫知語慢半拍地跟著眾人回眸,看向來人。
男人著一身白衣黑褲,身頎肩闊,在一眾人視線中從階梯緩步而下。
身上絲綢緞麵的白襯衫質地光澤柔順,領口的扣子隨意散開兩顆,露出一段冷白的脖頸。
鎖骨上方半寸一處淡色紅痕,落落堂皇地赫然目側。
比起在場的人,在這樣的場合,他這一身簡單得甚至顯得不太上心。
曖昧痕跡連個遮擋也沒有,明目張膽,也不莊重。
偏偏頂著那樣一張絕色的臉,位高權勢,所以即使慵懶放蕩,卻也有一種疏離的冷感,矜貴得讓人不敢直視。
若是換一個人不。
沒人敢在林家這麼不知禮數。
除了
耳邊傳來一道低音。
賀靳淮察覺到她的視線,偏身側頭,低聲問:“認識?”
溫知語目光從男人頸側淡紅一掃而過,而後收回,麵色如常,輕輕搖了搖頭。
雖然校友一場。
但她與周靈昀並不相熟。
隻是前幾天微信上從曹念的那番話中,偶然聽聞。
——不知是從哪裡打探到消息,似是圈子裡有傳言說,周生看似來者不拒,其實不然。
能待在他身邊的女人,無論長相氣質,多少讓人感到幾分似有若無的相似之處。
有人蓄意討好,投其所好。
不久前送到他床上的女人。
有幾分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