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祭司們都是有耐心的人,遇到他們不理解的事,他們選擇冷靜地觀望。
布萊特跳湖後的第一天,他的同學們見到他時,每人都對他報以禮貌的微笑。
然後在他走過後立刻背過身,小聲指指點點:看,這就是那個在聖湖裡炸水花的男人!他居然還沒被趕出去!
不管是在哪個神殿,‘乾擾儀式’都是最嚴重的行為。哪怕不會被當場請出神殿,也會在事後被神殿除名。
被神殿除名意味著,這人以後的生活都將與神無緣。
神殿的大型儀式再也不允許他參加,他將不能進入任何神殿,不能向神殿尋求幫助;他的婚姻將不被光明神殿祝福、他的財產將不受豐收神殿的保護、他將不能參加奇跡神殿每年舉行的慶典,四大神殿定時舉行的布施也不會恩澤到他的頭上。
對於東城區人來說這會更嚴重,他甚至不能去生命神殿領養孩子。
然而神殿的規矩管不到騎士學院和法師學院,他們的學生畢業就被分去當城防軍或者遠征軍了,前者是個鐵飯碗,後者幾乎不會在王城裡出現。
因此西城區的小貴族們大聲質疑,說這是布萊特狡詐的陰謀,他想被學院退學後去投奔騎士學院。
陰謀論出現後,同學們看的目光就變了,從驚訝同學是個傻子,變成震怒於他們之中居然有個叛徒。
非常合理的質疑,平民祭司們一致認為,這有相當高的可操作性。
看得露西婭他們渾身發毛,不得不讓布萊特到處發誓自己對神的忠誠。
隻是一個上午,布萊特那套神靈模仿論就在整個祭司學院傳開了。
平民祭司們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貴族祭司們冷嘲熱諷。
然而貴族們比平民還要信任布萊特,僅僅過了一個課間,露西婭便發現,光明祭司們脖子上多了熒光符文項鏈,豐收祭司們腰帶上彆了枝飽滿的乾麥穗。
能和神靈沾邊的事,貴族們跟起風來毫不含糊。
露西婭覺得布萊特糊弄守護騎士的話,大概糊弄不了他們精明的老師。
為了避開這場風波,露西婭想到一個好點子:他們可以在學院還沒反應過來前,借著布萊特的說法先離開學院。
然而布萊特的守護騎士去打申請後,很久才回來,回來後還是一聲不吭,她想肯定是學院要對布萊特下手了。
結果什麼都沒發生。
第二天,聖湖出現了兩朵大水花。
這一次,沒敢繼續跳湖的布萊特,眼睜睜地看著那兩位跳湖的小貴族,以‘這是獻給神靈的演出’為由,理直氣壯地糊弄走前來問話的守護騎士。
這也是平民們第一次意識到,找借口也是有天賦的,真正合格的借口根本不需要進一步的解釋。
布萊特甚至覺得自己編出來的神靈模仿論有點幼稚可笑。
露西婭心想,現在連模仿犯都出來了,學院肯定要做些什麼來維護貴族的威嚴。
她和洛伊卡偷偷跑到城堡廚房,偷渡出來兩根硬邦邦的長麵包,生怕布萊特被抓去關緊閉,吃不到飯。
布萊特也有些後怕,怕學院因為那兩個小貴族有家族庇護,來找他這個平民的麻煩。
但第二天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明顯是個信號。
第三天早晨,聖湖旁邊更熱鬨了。
天剛剛亮,祭司學院城堡主樓上,生命神殿的第二祭司醒的很早。
他拉開窗簾,想感受清晨新鮮的空氣。
模樣大變的聖湖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
他那恬靜的、秀麗的、端莊的、乾淨的、美如藍寶石的聖湖裡,一群灰褐色的野鴨子,快樂地在水麵遊動著。
三個學生在湖裡相互潑水。
兩個學生在岸邊挖土,和他們的兩個守護騎士一起,從頭到腳都粘上了黃泥巴。
三個學生在岸上指揮守護騎士叉魚,他精心飼養的聖湖冰鯉,甩動著肥美的藍色尾巴,在水桶裡垂死掙紮。
“!”
老祭司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喘了好幾下,才顫顫巍巍地伸手搖動床邊的黃銅鈴鐺,命令男仆把騎士長叫來。
幾分鐘後,布萊特的守護騎士出現在他麵前。
老祭司正想開口,發現那股熟悉的血腥味變成了魚腥味。
再看看那往下滴水的盔甲,老祭司知道他的聖湖冰鯉死於誰手了。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老祭司直接開口質問。
這湖可是他們生命神殿出錢修建的,水是最好的山泉水,魚是隻有貴族能吃到的聖湖冰鯉。
他作為生命神殿的第二祭司,修聖湖時為了生命神殿的體麵,爆的金幣最多。
“他們都有正當理由,抓魚是為了親手烤給神靈,挖土是為了親手給神靈捏祭品,湖裡的鴨子是準備獻給神的聖鴨,互相潑水是他們為爭奪‘進入聖湖的順序’而發動的神戰。”
頭盔裡傳來守護騎士略帶不解的聲音。
“有什麼問題嗎?學院交代我們儘力滿足他們合理的要求。”
“……沒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老祭司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這群孩子多聰明啊,這才開學幾天就領悟到我們神職人員辦事的精髓。”
打著神靈的旗號為所欲為,一直是他們貴族的特權,以至於他看到這些第一反應,不是疑惑為什麼,而是驚怒於這群平民的大膽。
“虧我還怕他們不適應,好心地把他們放出去……”
“沒有。”守護騎士打斷他的話。
老祭司愣了愣,皺著眉仔細回憶一番:“我記得我有,前天你說有幾個學生申請出去買東西,我就說讓那群平民都去,順便換一換祭祀用品……”
他微微睜大眼睛,嚴厲地審視著騎士:“難道你沒有把我的要求傳達出去?”
“您誤會了,大人,我在第一時間傳達了這件事,學院非常重視您提出的要求,”守護騎士沉穩地說,“在這兩天裡,守護騎士團和城防軍團,與四大神殿的祭司,以及資金讚助祭司學院的七位貴族代表,一共開了四次會議。”
聽到這裡,老祭司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然後呢?”
“暫時未能討論出明確的結果。”守護騎士回答道,“城防軍團的主要精力仍放在排查邪神信徒上,光明祭司和七位貴族代表反對更換祭品。三個小時後我們將開啟第五次會議。”
“……意思是,我說的話不管用了,是嗎?”老祭司試圖表現得平靜些,但他劇烈起伏的胸口和他哆嗦的嘴唇,出賣了他現在的心情。
“我當了三十年生命神殿大祭司,二十年前我說話的時候,國王都要駐足傾聽!”
“您說得沒錯,”守護騎士的頭轉向窗戶,“聽說十七年前您幫城主大人打開城堡的大門後,將國王一家埋在了聖湖邊上?您放心,那兩位祭司沒有把您的舊主們挖出來。”
老祭司陰沉著臉沒有說話。
“但您要記得,您現在已經不是大祭司了,哪怕您住在國王的宮殿裡,祭司學院也不是您的一言堂,您有提出要求的權力,但需要投票通過後才能執行。這是城主大人交代過的規矩,您應該記得。”
守護騎士說完,微微彎下腰,又恢複了之前那副聽話順從的模樣。
“您還有什麼吩咐嗎,祭司大人?”
老祭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牽強的微笑。
“沒事了,我隻是擔心那些孩子們胡鬨,但既然是為了他們的神主……或許我們應該給他們更多的自由,我也是為了那些平民們考慮……”
守護騎士沉默地站著,隻當沒聽見。這群貴族的貪婪,他們守護騎士都看在眼裡。什麼為平民考慮,這老東西隻是在琢磨從祭品裡撈油水。放這些平民出去轉一圈,購買祭品的報銷金額想寫多少寫多少。
這可是幾百年都不一定有的機會,或許搬空半個城主府都不會有人來找麻煩。畢竟對待這些平民祭司,城主大人非常大方。
大方到早在十年前,就為他們準備好了這座白色城堡。
。
“……我們這樣吃,真的沒問題嗎?”
城堡廚房的角落裡,洛伊卡一臉緊張地問兩人。
他們之中,就她膽子比較小,瞻前顧後的。
火堆上烤著兩條聖湖冰鯉,布萊特在旁邊熟練地殺魚,露西婭負責翻動掌控火候。
“有什麼問題嘛,獻給神靈前,當然要我們先嘗嘗好吃不好吃,雖然布萊特的守護騎士暗示過它能吃……”
“他什麼時候暗示你的?”布萊特意外地看向露西婭,“我怎麼不知道?”
“要是不能吃,你的守護騎士怎麼會那麼積極地幫我們叉魚?走的時候他還提走了兩條呢。不過當時你忙著找魚,大概沒注意到。”
露西婭一邊說,一邊把烤好的魚放在木盤上。
洛伊卡還有點猶豫:“可這是貴族才能吃的魚……”
“我們現在就是大祭司。”布萊特最積極,滿是血汙的手在身上蹭了蹭,伸手摳了一塊剛烤好的魚肉塞進嘴裡。
露西婭看得眉頭直跳,連忙把那盤魚放到他旁邊,生怕他伸手汙染下一盤。
“不愧是,貴族,才能吃的魚,”布萊特被燙得往嘴裡抽風,還不忘發表點評,“這吃起來果然……”
他忽然愣住了,仔細在嘴裡嚼了嚼,疑惑地說:“這……肉質細嫩,還有股泥腥味,怎麼這麼像海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