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房內,詩緒裡裹著毛毯已經在沙發上睡沉。
黑發的少年關掉電視,直起身伸了個懶腰,勁細的腰線一閃而過。
青木自然轉過去,手撐在那裹成一團的毛毯旁邊欺身而上,沙發微微陷下去,他就在她沉睡的臉的咫尺距離看了一會兒。
她迎著微光,臉頰輪廓的皮膚上細小可愛的絨毛若隱若現,頭發也並不是純黑,是在室內勉強算個黑色,而一旦暴露在陽光下就變成了栗色。
下巴全陷進毛毯裡,耳邊的頭發尾部擠在毛毯內裡,在她臉旁拱出一個弧度半圓。
青木唯一看不膩的是自己在鏡子裡完美的臉,現在又多了一樣,還隱隱有占據第一的趨勢。
他喜歡放縱,自然不會拘束,等詩緒裡夢裡皺眉時他才想起身上還殘留著血腥氣。
青木站起身,光著的腳踩在地板上悄無聲息。
每一個青木記憶共享,但青木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看無數青木的記憶,就像一個巨大的圖書館,書在那裡,但他不想去看,傲慢的富江從不在乎自己的分裂體過的什麼日子,甚至是厭惡。
所以才等到另一個青木把詩緒裡帶到醫院了,給鬆下發短信時他才知曉,尋找到那本書翻看,及時趕到。
不過也拜此所得,目前除了三個月前的身體分裂出的富江們,遠處的沒有交集的富江並不知道詩緒裡,「他們」依舊沉溺在聲色犬馬中,依舊一遍又一遍重複那些詭異的時光,不在乎分裂體的「他們」自然懶得翻找知曉詩緒裡的富江記憶,所以「他們」還是「他們」,浸入享受的池浴重複著經曆。
現在青木隻是想把詩緒裡藏起來,即便隻有三個月的身體,分裂出的富江已經很多了。
更不想被那些與詩緒裡一塊肉一滴血的交集都沒有的贗品知道。
幸而「富江」有一個弱點——火燒,燒到消失殆儘,才算是真正殺死了這具身體。
偶爾有普通人發現富江的秘密,熱衷於研究他的體質,也知道了他的弱點,再加上富江內部的仇視內耗,此類種種將富江的數量穩穩控製在一條線上。
有弱點的人都不值得懼怕,不能夠無顧慮地無限分裂,隻是像雜草一樣生生不息。
雖然三個月前的身體不斷分裂再分裂,但數量再多,他們都默契地沒有和其他更為無關的富江見麵並產生任何交集,連那些富江訓到的人都不想見麵,麻煩。
錯認是一回事,被另個富江發現端疑又是另一回事。
青木走進浴室,冷水噴灑的響聲被門掩蓋,透過砂紙版質地的玻璃能看到少年的身軀輪廓。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我從混沌困意中睜開眼,整個客廳已經被橙色籠罩。
生理期的時候隻有第一天我才很不舒服,第二天就可以兼職一天不嫌累的。
耳邊最先傳來的卻是淋浴的細響。
我腦海中對此浮現的隻有一個念頭——我的水費啊。
請吃飯以後可以請,但是住我家就很麻煩!
我站起來,把毛毯疊好,才剛踏出一步,拖鞋底就踩到一件隨意丟棄的外套。
“!?”我連忙移開。
從這裡到浴室門口,幾件衣物一路丟棄,可以想象那人漫不經心地邊走邊脫的場景。
我看著這一地衣物按了按太陽穴:“……”
走到浴室門口,拍門:“青木!”
“詩緒裡?”淋浴聲停止。
我譴責道:“你不要亂扔東西啊!等會兒你出來你自己撿好!”
“什麼啊?”他還用疑惑的口氣。
我:“就是你脫的衣服不要——”
我沒說完,哢噠一聲浴室門被打開,滴著水的少年耷拉著眼皮,莫名帶著一股子慵懶味,濕潤的發絲更加濃黑,煞白皮包裹著美人骨,沒了衣物點綴那顆淚痣愈發顯眼,竟然更美了幾分。
你沒穿啊你乾嘛啊!!
我不顧說話了,立刻握著把手碰一聲把門關了。
這回換成青木在裡麵不高興地敲門:“……什麼啊詩緒裡,乾嘛關門。”
我:“你都沒穿衣服出來乾什麼!不準出來!”
“這皮囊那麼好看你不想看嗎?”
“再好看也是個男的啊你清醒一點!!”
他換完衣服出來,終於消停了,雖然跟個氣悶的貓一樣幽幽地盯著我,非要把我盯出個洞。
我開始吃三明治的晚飯,他還在盯,不習慣彆扭地收拾完扔地上的衣物坐我對麵了一直盯。
我:“………”
我把一個三明治推給他。
青木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嫌棄這便宜的快餐,他拿起來幾番嘗試下口。
這回換我不高興了。
你都在我家住了還想乾嘛你!
青木不愧是那種時時刻刻身邊都圍繞著人的人,觀察力驚人,他看我一眼,在我馬上要說不吃就給我的時候,低頭咬了一口。
……我將話給憋回去。
他安靜吃飯,消停不搞事時我居然覺得青木也沒有以前在班上那麼高傲又高高在上,不好接近。
起碼我現在覺得這張斂下睫羽偽裝成很乖巧的臉,和記憶中那張時刻看不起人把人當狗使的青木對不上號了。
吃完飯我舊事重提:“你多久搬出去?”
“還有逃跑的人沒找到呢,詩緒裡。萬一他們又回來了怎麼辦。”
青木挑剔地將三明治裡的番茄片挑出來,在我無語的目光中又給慢吞吞重新放回去。
偶爾他都給我一種很彆扭很聽我話的感覺。
……錯覺吧。
我哦了一聲,就當這人是來做保鏢的,反正他的飯不需要我負責,我也不會照顧他,隻是個歇腳的地方。
忽然想起馬上要去學校了,我又忍不住道:“那我們分班老師給你說分到哪個班了嗎?”
“d班吧。”青木終於將三明治吃光,眉眼都放鬆了不少。
d班啊……
那不就是很近的班級嗎!?
我害怕經過此事彆的同學會對我有意見,不是恐懼沒人跟我做朋友,而是害怕他們會做多餘的事情來搞我。
隻希望做個透明人平平安安度過高中吧……
我瞥青木一眼,張了張嘴又閉上。
算了,不用說也知道我們在學校應該會分道揚鑣,這是最好的。
肚子依然不太舒服,我早早地回臥室睡覺。
舒舒服服裹著被子閉眼時,那人毫無顧忌,十分自然地進來爬上床沿。
眼看就要掀我被子鑽進來,我這才睜眼,瞪他:“你乾嘛!”
“客房不舒服。”享受慣了高質量生活的青木說道。
的確,在鬆下警官幫我整好臥室後,床單什麼的全都換了新的,自然比客房小床舒服。
我那個心累啊,懶得和他爭論,破罐子破摔道:“你自己抱個被子,安靜一點,我要睡覺了。”
月光下,青木的皮膚反出瑩瑩微光,眼神不似他任何時候的充滿了貪婪輕視等負麵情緒,而是平靜的純真,稚子一般,宛如從月亮下來的純潔神子。
……純潔?他也能露出這種眼神?
“詩緒裡,你還痛嗎?”
“你不說話我就不痛了。”
他閉嘴了,不過那眼神仿佛是真的想幫助我,而不是聽懂我的嘲諷。
和他以往對負麵話語極其敏感的表現完全不同。
青木一直跪坐在床沿,我閉上眼睛,說:“我睡了。”
他依舊不說話。
很好,繼續保持。
……
……
我似乎在做夢,沒有實感地緩慢墜落。
上方是唯一的一抹光,而周身都是黑暗,我自己正在像浸入水中一樣呈現慢速度回放地落下。
腦子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想,心情異常平靜。
直到下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隻煞白美麗的手輕輕穿過我的發絲,溫柔又固執地按住我的肩膀往下。
再下沉一段距離,更多的手從我背後伸出,纏著我往下。
我耳邊仿佛聽到青木的聲音。
一直在喊詩緒裡詩緒裡的。
蒼白的手攬過我的腰,從我腿中冒出勾住我的大腿,逐漸全身都是詭異的手掌,我才終於落到底部。
也看到手的主人,無數個青木,隻有上半身,紮根於虛無的黑暗,腰間的筋肉像樹木的根一樣崎嶇向外。
奇怪的是我心情挺平靜的。
還有嗚嗚作態的哭聲,我尋聲透過青木的指縫看過去,是很遠很遠的地方紮根的許多青木像得不到心愛之物的小孩子似的可憐巴巴地哭泣。
我什麼都沒想,隻覺得冷。
刺骨的冷,他們身上冰如寒水,冷得我發抖。
就連我也漸漸變得冰涼。
……
我顫抖著睜開眼,近在咫尺的是深深誘人的鎖骨。
這才發現我整個人被青木抱住,還是非常幼稚的熊抱,連帶著我的被子一起抱住,我跟個卷心菜一樣。
我:“……”
青木在我睜開眼的下一秒就低頭看我,眼底清明一片,他探究一般說道:“詩緒裡,你哭了。”
我用手推開他:“你太冷了,不要靠近我。我生理期最討厭冷了。”
我輕輕用力,他就被推開。
我重新把自己的被子卷了一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確有哭過的痕跡,現在的眼角都沁著淚。
青木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我原本想含糊過去,我也忘記夢到什麼了,但也許是深夜容易想東想西的,我回憶起這段不平靜的日子,內心深處冒出幾分懼意。
我:“去學校了,你就要和我拉開距離。”
“為什麼?”青木不愉地蹙眉。
我:“萬一你追求者盯上我了怎麼辦?我害怕。”
“不會殺你的。”青木輕輕道,他眉眼一彎,那些自帶的魅惑蠱人染上眉梢,配上淚痣,與誘人深入地獄的豔鬼沒什麼兩樣,“再說了,其實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我看著他,懷疑道:“你的意思是會保護我?”
保護彆人這件事似乎讓他很是新奇,青木罕見地露出思索的表情。
最後他說道:“我可以試試。”
我不知道這對他來說完全是違背生存習慣的事,不知道眼前的人是隻會索取的怪物,從不會保護什麼,更不懂怎麼喜歡。
我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安靜幾秒,我忽而發現他是單純躺在我身邊,連被子都沒有,“你去拿被子自己蓋上吧。”
青木起身離開,我想到什麼,摸了摸他剛剛躺著的地方。
那麼久了,依然一片冰涼。
他仿佛不能給予哪怕一點點的溫度。
青木重新睡下的時候,我叮囑他:“千萬彆靠近我,我會感冒的。”
青木對此的回答就是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再次入睡,這次沒有任何的夢。
……
而少年看了半晌,心裡莫名滑過幾年前,也許是十幾年前?一個女人劃開他的皮囊時嘲諷的語氣。
——“你這種人,血居然是熱的。”
他對死亡這件事沒什麼情緒,隻對那女人產生了厭惡恨意,跟對待每一個傷害他的人一樣。
現在青木看著入睡的詩緒裡故意用他惡毒的語氣道。
“不準這麼說我,我不是冷的,我是最完美的。”
他血還是熱的。
滾燙的,無窮無儘的,絕不會讓她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