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易逝,轉眼又是小半個量劫。
稻草編織的拂塵掃過餘靄嫋嫋的香爐鼎。
半柱香灰碎成細密如煙的青色小花,飄散在亙古未變的虛空之中。
這香爐鼎連同其中的熏香,均是時辰魔神殘骸所化,具有調動時間法則的大道神力,放置在稻田之中用作滋養稻禾乃是極好的。
一元會前栽下的先天靈稻,一元會後便能大獲豐收。
宋元提著拂塵,挺起由稻草充塞的身軀,胡亂罩一件法衣,漫步田間來回巡視。
混沌神風徐來,卷起陣陣青黃夾雜的稻浪,清新的稻花香氣浸透了整片田埂。
如果不是稻田之外,依舊是無邊無際的混沌,儼然就是一派後世的田園風景。
當然,處在混沌宇宙之中,凡事不能隻看表象。
就如宋元,表麵如同稻草人成精,實際卻是一株先天靈根水稻。
這片田園,上至土壤、下至作物,均非凡俗。
地水火風,四種大道法則彙聚於此,為稻田增風添雨。
滿地的水稻,均為宋元親手栽培的靈根。
宋元徘徊田間,自然不是為了驅趕莫須有的害蟲。
隻是假借巡視之名,撥弄田間的各件農具器皿。
無他,唯稀罕爾。
稻田連帶田邊的小廟,攏共存有五件農具、二十九種祭器,俱是混沌魔神殘軀所化的靈寶。
這些靈寶,乃至整座先天稻田和小廟,當然都不是宋元的。
它們真正的主人是盤古。
過去的小半個量劫裡,這尊大神如同一名經驗豐富的獵人,屢屢攜著兩件伴生至寶外出,專為斃殺戰力彪悍的混沌魔神。
事後,祂再將各類飽含大道法則的殘軀運回,不是為了築成京觀、炫耀功績。
隻是為了製作出各有用途的農具、器具,好教宋元更有效率地種稻釀酒。
沒錯,正是釀酒。
太古本無酒,直到盤古大神瞥了宋元一眼,祂便儘知了後世事,也知道了酒,這種米泉之精、娛神之飲。
宋元現在每每想起,大神當初的傳法,總覺得與祂想喝酒這件事,關係匪淺。
那是大概一萬五千元會之前,他剛剛憑借《元稻真經》化形成功不久。
頭頂造化玉碟的魁梧巨人,從魔神棲居的混沌險地踏將出來。
右手提著顆猙獰凶怖的頭顱,左手執一柄執威勢驚人的神斧。
濃稠厚重的魔神之血,自斧刃末端淋漓一路,宛若遺落在混沌之中的金紅色斧纓。
“此乃土之法則對應的混沌魔神,身軀已教造化玉碟收了。餘下的頭顱,且付汝作種稻的良田。”
猙獰的頭顱被拋至宋元身前,震得他剛剛成形的稻杆軀殼一陣不穩。
輕微的轟鳴聲裡,重如神山的頭顱,坍塌成最初的地相元素,混沌宇宙第一次有了田。
頂著盤古如有實質的威壓,宋元齜牙咧嘴地從軀殼上揪下一把先天稻米,撒入田間。
剛剛播種完畢,就見大神扛起大斧,再次遠行。
莫約又是數個元會,田裡剛剛生長出一畦碧綠的禾苗。
盤古去而複返,渾身沐浴著不屬己身的神血,驚醒了沉迷悟道的宋元。
兩顆猙獰頭顱被祂從腰間解下,轟然墜地。
一者血珠清澈乾冽,源源不斷;一者血珠光明炙熱,怒意不絕。正是秉持水、火兩種大道法則的魔神。
“祂的兩個兄弟來尋仇,正好一並殺了作養料。”
輕描淡寫間,種稻的田,溫酒的火,澆灌和釀酒的水一應俱全了,隻剩下培稻釀造的苦功了。
宋元一聲歎息,當起了混沌宇宙第一個佃戶。
循著《元稻真經》的法門,他先是種出了先天稻米,又施了點米水為酒漿的秘法,釀出了混沌宇宙第一壺,內蘊大道法則的稻酒。
盤古很是滿意地聞了聞酒香,淺抿一口,悠悠歎道:
“酒甚美,可惜種稻一百元會,釀酒四十元會,溫熱又十元會,前後徒費一百五十元會,一整個量劫也飲不得幾壺。”
辛勤勞作了一百五十個元會的宋老農,心底直翻白眼,臉上還得泛著苦笑勸慰:
“盤古道君,此等大道之珍本是難得,除非尋得什麼加速之法,不然隻能慢工出細活了。”
恰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隻因宋元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又葬送了一尊古老魔神不知多少元會的道行。
盤古聽罷宋元之言,微微頷首,猛灌了一大口稻酒後,提起開天斧再次上路。
混沌宇宙不辨東西南北,但那遠去的身影,分明是朝著時辰魔神的老巢進發。
宋元默默在心裡念叨了幾遍罪過,目送盤古遠去。
熟練地拿起酒壺小酌了一杯,又貼心地為壺中續了點水之法則演化的原初神水。
酒水至香至醇,一杯下肚,九分醉意中潛藏著一分純熟的大道體悟。
平素難以逾越的修行關卡,水到渠成地洞開。
宋元強忍再飲的衝動,此酒雖然神妙,一杯便可助己躍升一個小境界,可惜不敢多喝,否則必定醉死當場。
神識探向遠方,怒吼聲震徹了虛空,緊跟著一連串斧劈山石的巨響。
一個是原初大道化身,一個是三千魔神最古。
兩尊代表著混沌宇宙至高的存在轟然碰撞。
既不見花裡胡哨的神通術法,也沒有形而上之的大道顯化,有的隻是混沌眾生對於時間感知的短暫消失。
這個短暫到底過了多久,除了舍身相搏的雙方,恐怕再難有第三者知曉。
反正宋元看到的結局是,盤古肩扛半塊青石從虛空中緩步走回。
至此,眾生再一次感受到混沌時間的流動。
隨手丟下青石,盤古撿起尚有餘溫的酒壺豪飲一口,遍身的傷痕開始飛速愈合。
宋元默默見證了一切,沒想到這尊力壓混沌的大神,也會在征討魔神的戰役中受傷。
“時辰魔神確實有些本事,鏖戰許久,竟被祂逃了元神去。”
盤古邊喝酒,邊解釋戰況:“按汝等後世的劃分,時辰在原初大道未隱之前,算是聖人果位。”
“聖人果位?卻不知祂與後世的天道聖人孰強?”宋元疑惑問道。
“時辰強些,並非因為大道強於圓滿天道,隻是因為時辰在混沌魔神中尤為殊勝。”
“三千魔神中莫非無有比肩者?”
“尚未見之。”
宋元聽著盤古的論斷,半帶醉意的心中頓生無窮求知欲。
思緒中湧現幾尊混沌魔神名號,均是傳說中避過了開天大劫的大能。
“敢問道君,揚眉、鴻鈞、羅睺、陰陽,此四者比之時辰如何?”
“揚眉雖有時辰之能,卻少爭勝之心。我若往,祂必束手棄身而逃,得其軀體法則不費吹灰之力,算不得第一流的混沌魔神。”
盤古大口飲酒,三張臉龐俱是模糊,唯獨眼神清明,絲毫不見醉意。
“鴻鈞心懷大誌,善於隱忍,待到後世,成就或許斐然。如今道行尚淺,殺之可惜。我若遇到,隻擒其軀殼,縱其元神。”
說罷,祂摩挲起造化玉蝶,似乎思考著什麼。
“羅睺膽厲福薄,自取滅亡,一味逆道而行,不知順勢而為。吾不屑誅殺,留作後世的犧牲罷了。”
“至於陰陽,混沌之遺腹子,未至開天不得出世。其父尚碌碌,遺子亦庸庸。我將殺其父,自然不與豎子計較。”
一番大論,激揚雄渾,聽得宋元意猶未儘。
混沌魔神雖然悍勇,落在盤古大神眼中,終究不過土雞瓦狗,插標賣首而已。
趁著醉興所至,他半是好奇半是試探,忍不住朝著盤古繼續發問:
“道君,若是似您老這般,又到達了何種高山仰止的境界?”
青年、中年、老年,三張模糊不清的麵容,同時浮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盤古趺坐混沌之中,隨手擲去空了的酒壺。
宋元被祂盯得發毛,醉意衝散不少,思緒飛轉疾走。
正待為自己找補兩句,對麵大神已是輕笑著點出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