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就是村裡各家互串門子,並不會出門拜年走動。
石榴是個大姑娘了,就不跟著一群小子姑娘們各家瘋跑拜年了。
就坐在堂屋裡,看著村裡各家來的小子姑娘蜂窩湧進來,像模像樣的作揖拜年。
如去年一樣,宋氏笑眯眯的抓了一把小紅封給他們發。
紅封裡裝得不多,圖的就是一個意思。
瓜子花生糖果這些也儘夠孩子們揣。
村裡以往舍得給串門拜年的孩子發兩個銅板意思意思的也就那麼幾家的老人罷了。
但今年,幾乎家家戶戶見了來拜年的孩子都會象征性的給一個紅封哪怕裡頭就一個銅板呢。
孩子們得了紅封嘴甜的說著吉祥話,抓了瓜子這些又蜂窩湧著往外跑去下一家了。
邊跑邊跳哦哦哦的叫著,天真鮮活得很,看著就叫人忍不住的姨母笑。
石榴想著她往年也要真正如個孩子似的跟著各家跑的樣子,也是忍俊不禁。
村裡一百多戶人家呢,孩子們一家一家的串門,一上午的時間都是不夠的。
還有各家的大人兜裡揣著瓜子出門溜達著擺閒,說東家長西家短的。
這過年,本就是一年中最悠閒的時候,什麼也不用多操心,樂樂嗬嗬的就是了。
村裡一般聚集擺閒的地方有兩處,一處是大磨坊,村中心,戶戶人家圍著一個圓圈的,隨便哪個人一吆喝:“擺閒咧!”就隨時能走出來一堆的人應和上的,連吃飯的功夫,都能端著碗的出來擺一陣的。
一處則是村口的老槐樹下,圍著樹砌了一圈的亂石,常坐的人多,石頭打磨的光光滑滑的,跟石凳也差不離,就這樣圍坐一圈,擺閒也是村裡老人們婦人們最愛待的地方呢。
今兒是老人圍一圈,明兒就是婦人圍一圈的,總之,常沒個冷清的時候。
這大過年的,大家夥四下走動,這兩處地方就更是熱鬨的跟大集會似的。
老槐樹下,稍大些的這塊大石板上,李義山和孫老炳兩個正在下象棋,自己打磨木塊做的棋子,本是粗糙的,但村裡老人們常玩,早就磨的光滑圓潤了。
兩人下得正酣,一圈的人圍著看,一邊說話擺閒的。
還有串了門子拜年的孩子們經過,跑來這邊玩玩跳格子再接著往沒去的人家去的。
總之熱鬨得很。
小孩子們玩跳格子也不是白玩,這不是兜裡都揣著瓜子糖果這些嘛,贏了的人就能贏人家的糖果唄。
黑娃跳這個最得勁,連贏了好幾趟,笑得牙直咧著。
李榮檀就將他往一邊扒拉,“黑娃你先彆玩,你一玩,我們都輸!”
黑娃嘿嘿直笑,便就蹲到一邊拆了顆花生糖吃了起來,一邊看他們玩。
見杏花跳得那滑稽的樣子,他咧著嘴直嘲笑。
冷不丁被口水嗆了一嘴,忙捂了嘴咳嗽起來。
不經意間目光掃到了村外,他一頓,緩過了這一陣,他就竄進了老槐樹下,扯了把正在看下棋看的認真的李繼常,“爺爺你快看村口!”
李繼常被孫子扒拉,扭頭來,還以為啥事呢,往外頭一看,便見石橋上站著幾個人正望著他們。
那幾個人穿的破破爛爛的,身上的棉襖都破了洞棉花都掉了出來不剩多少的。
咋這年初一的,來這麼些個叫花子呀?
李繼常轉身又告訴一旁的李族長去,“族長叔,您瞧咱村來叫花子了!”
李族長聞言望過去,也是微微皺眉。
這叫花子不都是在城裡乞討嘛,咋還往外頭村裡來了。
頭回見來村裡討飯的叫花子。
李族長想著他們村裡如今也不是大都日子不富裕的光景了,舍兩口飯吃還是沒啥的,且沒看石橋邊那大石頭上刻著嘛,天下第一村!
他們可是聖上金口封的天下第一村,這點仁善好德還能沒有?
這般想著,李族長便招手讓機靈的黑娃跑快點,上他家去叫家裡婆子裝些吃的來給這些叫花子吃。
這大過年的!
一路走進來,就站在那大石頭邊上,伍平看得再清楚不過了,這五個字就是天下第一村。
就是那個他們一路聽人說起過的,因為勇抗惡匪,剿滅土匪百數人,被當今聖上嘉獎為天下第一村還給了賞賜得了聖旨的下河村!
這天下,再沒有彆的第一村了。
就是這個沒錯了。
伍平目光藏著不為人見的熱切,望著大槐樹底下的那群村民。
他也害怕不能如所期,所以留了伍叁幾個等在山腰上,若他們不能回去,便趕緊跑,逃得遠遠的。
隻要他們還有人活著,就總有報仇雪恨的一天的。
伍平深深的看了一眼石頭上的紅字,再看向村裡時,便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家帶著人往他們這邊來了。
那跟著的人手裡端著個簸箕,裡頭裝得好像是饅頭?
李族長拄著拐杖走在前頭,離得近了,見這幾個叫花子似乎跟城裡見過的叫花子又不同。
城裡見過的叫花子黑不溜秋的,又瘦又乾,不是老的,就是小的。
可這幾個,雖然也臟兮兮的,但卻都是年輕人,看麵貌,也不過二十出頭。
且那眼神,看著也不是一般叫花子的眼神。
李族長說不明白,反正就覺得與其說是叫花子,不如說是遭了難的人流離到這兒了。
他們李氏祖上就是逃荒逃到這裡來落腳的,李族長難免感觸。
本是打算施舍幾個饅頭就讓他們走的,這會兒開口卻是讓孫子又去弄點熱水來給他們喝,又讓黑娃麻溜點去找石榴問問,可能找幾件舊棉襖來。
他是知道的,繼和父子幾個年年做新衣裳,還沒發家最初的棉襖現下可是不會再穿的了。
雖然不是多好的衣裳,但也比這破了不暖和的好。
伍平手裡被塞進了兩個熱乎乎饅頭,聽著麵前的老人又是讓人拿熱水又是找舊棉襖的,心裡頭也是感觸得很。
這一路逃過來,他們都是被人當瘟疫似的躲的,遇個兩個不耐煩的給他們半個冷饃饃都是遠遠的扔過來的,似乎靠近他們都會被傳染般。
哪有這熱乎乎的,還直接送到手裡來呢。
想起他們昨晚還想來搶吃的,伍平不禁懺愧極了。
幸好,幸好沒搶。
他這般慶幸著。
手裡的饅頭重得跟石頭似的,燙的他心裡發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