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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疫病之中的百姓都統一用火化了屍體,骨灰由家人領回去安葬,官差們大街小巷的忙活,用蒼術艾葉丁香等熏個沒完,辟晦消毒,以免疫病再起。
官府安置所也陸續清空,病好的人都離開了這裡,各回各處。
死在這場疫病裡的人叫人歎惋,而活著出來的人也不免心中慶幸。
吳掌櫃和趙旺等就是這慶幸中的人,病好以後,都繼續回鋪子做事了。
手下的這些人都沒事,石榴也是不免鬆了一口氣。
大家都感激王大夫,包括吳掌櫃他們。
其實她也該感激的,可怎麼也感激不起來。
人呐,先入為主了總是不好說的。
不過,真相總有露出水麵的那一天,到時候且說吧。
興盛藥堂持續人滿為患不斷,馬車緩緩駛過,石榴再不多看一眼。
此番事情告一段落,城門也恢複通行,石榴決定趕緊回家去吧。
這趟出門,她錯過了二哥李榮榆成親大喜,應該也錯過了大嫂和大姐生產,算算日子,是都該生了。
石榴讓左成去訂了船,明兒一早就出發。
一路回了梨花胡同,黃忠就奔了出來,急聲道:“家裡來了人報信,說是出大事了!”
“來的是誰?出什麼事了?”石榴麵色一變,剛封城時她托了楊師兄回去報平安,後頭楊師兄返回,說家中一切都好,這大半個月過去,家裡出了什麼事?難道是大姐還是大嫂生產時……
石榴不敢再深想,忙提了裙擺大步往裡頭去。
剛進了門,就碰見了聽著聲響從裡頭跑出來的人。
薑丙看見石榴,眼眶通紅,撲通跪在了石榴跟前,“姑娘,二裡莊出事了!”
“什麼?!”
石榴聽得不是下河村家裡出事,陡然先鬆了口氣,但想到二裡莊,再看薑丙這憔悴的樣子,不由也是眼前一陣眩暈,“二裡莊出什麼事了?”
薑丙嗓子沙啞,“六天前的深夜,一夥賊匪翻進了二裡莊,殺人燒莊,莊上人死傷無數……”
又是一聲撲通,卻是拂冬癱倒在地,臉色蒼白,急問薑丙,“我娘他們怎麼樣?”
薑丙搖頭,牙齒都在發抖,“你娘死了,我娘也死了,好多人都死了,我大伯被王護院他們拚死送出來進城去跟二公子報的信,二公子已經報了官,我前天就趕來了府城,可城門緊閉進不了,在城門口等了兩天,今兒總算是進來了。”
拂冬放聲大哭起來。
聽到那悲慟的哭聲,石榴也不禁紅了眼眶,鼻子發酸。
二裡莊那些老老少少的臉,有些熟悉的,有些不熟悉的,一一在眼前浮過,跟幻燈片似的,欻的一下,便都悉數變成了灰色。
那麼多的護院呢,來的是什麼土匪,這般厲害?
石榴冷靜下來,讓薑丙先好好的說清楚。
但薑丙搖搖頭,細的他也說不清楚,他精神緊繃了好幾天,又是趕路,又沒怎麼吃喝的,這廂終於把消息傳給姑娘,又大悲大痛下,身體一軟就暈了過去。
拂冬也哭得眼睛跟桃子似的,站都站不穩。
石榴歎了口氣,讓黃福趕緊去碼頭找左成,彆訂船了,趕緊回來,他們馬上就出發,走陸路。
讓胡振將薑丙給扶上馬車,自己則扶了拂冬上了另一輛馬車,行李也不管了,喊上柯虎他們,這就走。
讓黃忠等左成回來了追上來便是,他一人一騎,等下追上來也快。
一路經過童玩齋,又讓吳義先關了張,叫上趙旺兩個夥計一起回去,他們的親人,都在二裡莊呢。
一行出了城去,一路不停歇,馬蹄子都跑出了火花來。
終於,趕到了二裡莊,時辰還早。
卻正好和得了信從州城趕回來的鄧管事他們迎麵碰上。
鄧管事就是拂冬的爹。
兩廂碰上,鄧管事幾個給石榴見了禮,誰也沒心思多說話。
一路先進了莊子,便先聞到了空氣裡的焦味和彌漫不散的血腥味。
雙目四掃,到處都是被侵略過的痕跡,牆上,門上,地上,噴薄的血跡——
一閉眼,石榴仿佛看到了那個晚上,漆黑一片下,賊人一個個翻牆進了莊,莊子上的人睡得正熟,巡邏的護院拚著最後一口氣示了警。
莊子上亂起來,護院們抓了武器同賊人們纏鬥在一起,莊戶們被驚醒,惶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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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人們殺紅了眼,殺啊,殺啊。
那喊殺聲,慘叫聲,一聲一聲響在耳畔。
一雙無形的大手陡然將石榴的心口給揪得緊緊的。
石榴大步往裡去,拂冬他們也暫時顧不得主仆,已經搶先一步衝了進去,嘴裡喊著親人。
外院裡,滿滿當當的停著棺材,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慘白。
可披白的,莫不都是些孩子,其中的大人,卻都是薑同等人。
薑德見了石榴,哭著跪在了石榴跟前,“姑娘,二裡莊幸不辱命,箱子都好好的呢。”
石榴再繃不住,眼淚欻得一下就流了出來,她瞪著胳膊掛在脖子上的薑德,“是不是傻?他們出手狠辣,既打不過,給他們便是,做什麼抵死反抗呢!”
錢財哪有人命重要?
也隻這一句,石榴就知道了,哪裡是什麼山匪強盜,是反賊,反賊!
“來了多少人?”
薑德道:“那晚不見月色,四下漆黑一片,壓根數不清有多少人,巡邏的護院都沒來得及示警就被殺了,等賊人摸到了門房上,睡在倒座房裡的護院們才驚醒過來,然後拚死抵抗……”
回想起那個慘烈的夜晚,薑德渾身都在發抖。
“他們逼問錢財都藏在哪裡……護院們拚死拖住他們,我讓我媳婦帶著兒子從後牆出去,帶著莊戶們往山上躲藏,可賊人們太多了,不知都從哪鑽出來,見人就殺,為了護住孩子們,大人們死的死傷的傷,孩子們也都跑散了,還是虎子機靈,帶著槐樹他們躲進了山頭,晚上太黑,那麼多山頭,他們搜不過來,這才躲過了一劫,我是被王護院他們拚著最後一口氣送出莊子報信……有賊人追上來,好險我躲進了樹林裡,撐到了天亮,便趕緊進城報信了。”
薑德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遠說不明白那晚有多凶險,可石榴能想象出來。
她視線掃過跪在地上的虎子等孩子,也不過十來個孩子。
二裡莊原本的七十口人,除了調去各處不在莊子裡的,還有後頭買回來學藥膳忙作坊的這些人,再加上四十個護院——
一共一百二十三口人,就剩薑德和這十來個孩子了!
石榴握緊了拳頭,死死咬著牙關。
是她的錯,自準備贖金贖胖妮時,她就從大棗莊多調了二十個護院到二裡莊,再加上原來的,一共四十個護院,想著還有莊子上的莊戶,怎麼也護得住二裡莊的。
但沒想到,反賊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竟派了這麼多人!
難怪這麼多護院竟都沒能抵抗住。
好狠的反賊啊,殺人不眨眼,竟比土匪還狠辣。
這麼多護院,便是來土匪,也定有抵抗之力的,可對方不是土匪,還有備而來。
石榴滿心的怒,滿心的悲,恨不得立馬就找上那些反賊,將那些反賊統統殺光,為二裡莊這一百餘條性命報仇!
可當下她滿滿的都是自責,自責這些人因她而死。
又不禁想,若當時贖胖妮的贖金從下河村家裡拉來,那六天前出事的是不是就是家裡?
有村裡護衛隊,有家裡的護院,能否抵抗住?
又或是選在大棗莊,大棗莊莊牆高,壯丁多,賊人即便闖進去,也不會死這麼多人的。
一時又想,她該直接在錢莊取銀的——不該為了擺反賊一道,故弄這些玄虛。
反賊狠下殺手,又何嘗不是因為她的戲耍而泄憤呢?
早知如此,就給了那二十萬兩銀子又如何?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回這麼多條人命了。
她能做的,就是與這些反賊不死不休。
總有一天,要滅光了他們,為二裡莊報仇!
石榴深呼一口氣,側目讓胡振遞了香來,她一臉肅穆,結結實實的給眾英魂上了柱香。
拂冬已哭倒在她娘的棺槨前,她爹和兄弟都在外頭做事,爺爺奶奶也在洛水城宅子看門,都逃過了此劫,但她娘和兩個妹妹都慘死了。
薑丙等人也莫不如是。
一時間,哭聲響天徹地。
人世間最大的痛處,便是天人永隔了。
石榴不忍多看,兀自先進了二進門裡,讓拂冬他們好好的哭。
薑德隨後跟進來,細稟報那晚之後的事,他進城找二公子報了信,二公子當即報了官,帶著官差一路趕來二裡莊,見到的就是滿地的屍體,躲過了一劫的虎子等孩子正抱著各自的親人痛哭……
“莊子上被翻得亂七八糟,其他東西都沒有少,那些箱子藏得隱密,他們沒找到,倒是庫房裡的糧食不見了一大半,剩下的也被折騰的到處都是,想來賊人帶不走,卻也不願意留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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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捕頭帶人四下查看,發現了車轍印往毛家溝方向去了,一路帶人追去,可到了毛家溝,就沒了蹤跡,何捕頭猜測那些賊人是從大福山上來的,逃竄進了大福山,隻怕是難尋了。”
那大福山連綿起伏,遼闊得很,一路往西都至昌州了,除非派人搜山,不然實在難尋蹤跡,可沒有數千數萬官兵,可搜不過來那大福山。
石榴心知肚明此次並不是什麼土匪強盜,而是反賊,哪有強盜不拿走這些值錢物什不搜刮各處銀錢,隻偷走糧食的呢。
隻有反賊,沒找到所謂的金銀珠寶,也不放過那些糧食,造反嘛,需得著糧草啊。
要何捕頭他們真能抓到人,倒也難得。
她不把希望放在縣衙那邊,呼了一口氣,先說起莊子上死去的這些人的後事,人死為大,入土為安最重要。
“請普法寺的師傅們來做一場法事,再看一個合適的日子出殯,就葬在梨山上,一切喪儀從重,都由我出。”
二裡莊上十多個山頭,一百多畝地呢,隨便拿一個山頭出來做墓地,都是綽綽有餘的。
喪事除開,二裡莊此番浩劫也是因她而起,替他們報仇是一定的,可薑莊頭他們痛失親人,該彌補的她也要彌補,撫恤銀子都不能少—
薑德忙替眾人謝過,一時間有些心力交瘁,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他的媳婦也死了,慶幸的是,女兒在姑娘身邊做事,兩個年幼的兒子也都活著。
石榴又讓左成和胡振幫著操持喪事,一定要辦好辦妥當。
左成和胡振也是心情沉重得很,那四十個護院,多都是他們教出來的,特彆是王護院,那也是從前跟他們一個主家來的。
出來也不免拍拍梁正的肩膀,讓他節哀,此前梁正相親相中的姑娘,親事都定下了,就等成親了,此次也死了。
雖已是秋日,天氣涼爽,不聞氣味,但已經過去六天了,還是早些下葬比較好。
左成和胡振動作迅速,請來了普法寺的師傅們來連做了三天道場。
三天道場之後,便即出了殯。
出殯那日,石榴雖沒披麻戴孝,但也親自去送了葬。
漫天紙錢飛舞,洋洋灑灑,恍若下起了雪,給天地間都籠上了一層白色。
葬禮之後,石榴留了薑丙拂冬他們都在二裡莊上替親人守孝三個月,重整二裡莊。
隻帶了胡振和左成他們,趕回了下河村。
離家一個月,發生的事太多,太多。
此刻見了家人們,石榴也是不禁紅了眼眶。
宋氏攬了她輕輕拍起來,酸著鼻頭道:“娘知道你心裡難過著哩,但不怨你,都是那些殺千刀的土匪,他們定不得好死,菩薩也不會保佑他們的!”
“你彆多思多想,再壞了自己的身體—”
這閨女善良仁厚,此番死了這麼多人,她心裡不定咋難過呢。
宋氏也是替那些死去的人惋惜,已經連著罵了那些土匪強盜多少天了。
但她包括家裡眾人,到底不知詳情,隻以為是土匪強盜見莊子富庶,殺人搶錢呢。
石榴自是不會同他們細說這個中之事,隻紅著眼點頭。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些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宋氏有心寬慰閨女,轉移她的注意力,便忙說起家中這一個月來的事。
二媳婦進了門,性子溫柔,說話細聲細語,是個極好的媳婦—
閨女香梨九月十五生了個閨女,跟香梨一個模樣刻出來的—
林氏九月二十一生了兒子,白白胖胖的,跟寶珠剛生下來一樣,也是巧,姐弟倆都是這天出生,往後每年都能一起過生辰—
石榴聽宋氏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些,緊繃了幾天的神經不禁鬆了下來。
宋氏正叨叨不絕呢,冷不丁見婆母給自己打手勢,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閨女睡著了。
一時也是輕歎了一聲。
殺千刀的土匪,真是不得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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