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小雨淅瀝,九龍區東北部,啟德機場的最後一趟航班,幾乎是擦著樓角,險之又險的劃破天際。
高聳入雲,充滿了後現代賽博朋克氣質的九龍城寨,好像巨大的怪物一樣,靜靜矗立著黑暗之中,俯瞰眾生。
這座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荒誕巨城,鑲嵌著無數或明或暗的燈光,像是怪獸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一樣,讓人不寒而栗,卻又充斥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詭異美感。
此刻,杜蔚國正靜靜的站在距離城寨400多米開外的一條馬路上,一家棺材鋪的遮雨棚下麵躲雨抽煙。
棺材鋪的規矩是入夜之後,閉門不關燈,所以,此刻門簷下邊掛著兩盞慘白的燈籠,正隨著風雨輕輕的飄搖,把杜蔚國的麵孔晃得忽明忽暗。
九龍城寨就是獨立於世的一方小天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包羅萬象,基本上什麼店鋪都能在其中找到,唯獨沒有棺材鋪。
死人不能在城寨之中停靈,這是百年以來的規矩,當初具體是誰定的,已經不得而知了。
“呼”
杜蔚國長長的呼出一口煙氣,劍眉上翹,遙望著匍匐在雨夜之中,靜悄悄的城寨,語氣幽幽的自語道:
“霍衛,54年從高麗過來的,北方口音,丫的,怕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整不好還是一位老班長呢嗯,我待會可得悠著點,可彆傷了他。”
54年這個敏感的時間節點,還是從高麗過來的,操北方口音的神槍手,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
霍衛的真實身份,已經呼之欲出,隻是不知道像他這樣的過江猛龍,為啥要窩在九龍城寨這樣的苦地方受罪。
杜蔚國今天穿了一件barbour的海軍藍連帽防水長身風衣,又酷又颯,這衣服,據說還是鷹國皇家禦用的奢侈品牌。
由此可見,鷹國皇室的眼光也就那麼回事吧,切,狗屁的奢侈品啊,說白了,不就是一件雨衣嗎
杜蔚國收回目光,扔掉煙頭,扣上風帽,頂著小雨,踩著積水,朝著前方的城寨大步流星的行去。
距離城寨大概還有200米左右的地方,杜蔚國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心中突兀的地升起了一絲危機感,指向還非常清晰,就是他心口的位置。
哦豁
杜蔚國的嘴角一咧,無聲的笑了,自己這是已經被準星給套死了,目標直指心臟要害,典型的部隊風格。
爆頭,聽起來雖然牛皮,實際上操作的難度極大,極易失手,但凡部隊培養出來的神槍手,第一優先的打擊目標,都是胸膛和軀乾。
由此可見,就算霍衛的能力遠超普通神槍手,完全可以做到彈無虛發,指哪打哪,但是軍中的慣性卻依然未變。
湯姆遜衝鋒槍的極限射程是200米,超過了這個距離,誰特麼也控製不了彈道軌跡,但是霍衛的極限應該遠不止於此。
“嗯,能夜視,眼力和準頭也都不錯,確實是和白漸差不多是一個水準,不過,這位老哥的脾氣可是挺暴。
一言不發就要生死相搏,行吧,看來還得練練,手底下見見真章,人家才能跟我心平氣和的說說話。”
杜蔚國笑著自語了一句,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他從風衣的下擺掏出加裝了消音器的mp5,果斷的拉動槍栓,邁開大步,繼續朝著城寨方向走去。
“塔塔塔!”
當杜蔚國邁出第一步,左腳才將將落在地麵的時候,湯姆遜獨特的打字機槍聲瞬間炸響。
經典的三點連射,子彈拖曳著耀眼的火光,毫不留情的朝著杜蔚國的心臟射來。
這個霍衛是個狠角色,殺伐果斷,一丁半點的虛招子都沒有,出手就要命。
“噗噗噗!”
打字機槍聲響起的同時,杜蔚國的左腳也穩穩的落在地上,手裡的mp5閃爍出了一縷微光。
3發9毫米帕拉貝魯姆彈離膛而出,如同被施了魔法,長了眼睛一樣。
在距離杜蔚國身前大概30米的距離上,間不容發的淩空擊落了3發.43mm的柯爾特自動手槍彈。
時間仿佛靜止了大概一秒,隨即,霍衛就開啟了連射模式,子彈瞬間拉成了一條直線。
如同一柄火焰長槍一樣,筆直的指向杜蔚國的心口位置,狠狠的刺了過來。
杜蔚國卻是怡然不懼,腳步絲毫不停,單手端著mp5,火舌吞吐之間,就這樣迎著恐怖的火焰長槍,閒庭信步一般,說不出的寫意和瀟灑。
子彈淩空相撞,悶響不絕於耳,空中濺射出無比絢爛的火花,但是卻沒有哪怕一發子彈,能近到杜蔚國的身前0米。
這畫麵非常魔幻,簡直就不可思議,跟特麼奇跡似的,不過對於杜蔚國來說,就是基本操作,輕鬆加愉快。
之前,杜蔚國的極限是可以擊落手槍子彈,不過現在嘛,就算是步槍子彈,同樣不在話下。
湯姆遜衝鋒槍,子彈離膛的初速,理論上是20米每秒,實際上遠遠達不到。
而杜蔚國的超級視力,配合他的超高敏捷屬性,動態視力大概是普通人的20幾倍。
這是什麼概念,相當於子彈的飛行速度,被降到了不及4米每秒,換算一下,也就是還不到50公裡每小時的速度。
想想看,不到50邁的速度,遠隔著00多米的距離,估計就連耄耋老人都可以躲得開,更何況是身手逆天的杜蔚國。
瞬息之後,槍聲止歇。
杜蔚國麵帶微笑,雲淡風輕,慢條斯理的一邊更換著彈夾,一邊繼續向前走去,腳步穩得可怕,不過槍聲卻沒有再次響起。
距離城寨大概還剩幾十米的時候,霍衛空著手,眼神空洞,失魂落魄,腳步沉重,一步一步,緩緩從九龍城寨的大門走了出來。
他,作為一名超級射手的信心,被杜蔚國給擊碎了。
相距5米的時候,兩個人同時停住了腳步,互相凝視著,霍衛的眼睛血紅,直勾勾的盯著杜蔚國。
他的眼中全是隱藏不住的驚詫,瞠目結舌,他無法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逆天的槍法。
杜蔚國也笑嗬嗬的打量著他,大概36,7歲的樣子,皮膚黝黑,身高75上2/`下,略微消瘦,短發,麵貌堅毅周正,隻是當下,眼神分外迷茫,都有點失焦了。
過了好久,霍衛才將將穩住了情緒,眼神重新聚焦,啞著嗓子開了口:
“你就是煞神”
他說的是地道的漢語,而且還帶著明顯的東北口音,如果再細致一點,分明就是遼省口音。
這獨有平翹舌發音,簡直是太**,辨識度太高了,煞神在他嘴裡直接變成了撒神,聽起來就跟挑釁似的。
杜蔚國伸手脫掉風帽,笑著點了點頭,語氣十分隨意,就跟拉家常似的:
“嗯,我是,老哥,你不是讓我過來找你嗎現在我來了,怎麼著,有什麼說法”
杜蔚國說得也是漢語,還帶著地道的京腔,霍衛的瞳孔劇烈收縮,多少是有點激動。
不過他仿佛是想到了什麼,眼神又重新黯淡下去,低頭沉默了好一會,才重新抬起頭。
他的眼中燃起幽幽的火焰,一瞬不眨的盯著杜蔚國,聲音嘶啞:
“煞神,我,我不是你的對手,要殺要剮,我都認了,這破寨子裡住的都是無路可走的可憐人,沒啥油水,你就放過他們吧。”
好家夥,杜蔚國心中直呼好家夥,這話讓特麼你說的,丫的,整的我好像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反派似的。
杜蔚國沒有馬上反駁,而是砸了咂嘴,掏出煙盒,不緊不慢的點了一根,呼出煙氣,語氣揶揄:
“老哥,跛豪的那些鐵杆手下,都是些毫無人性的煙土販子,惡貫滿盈,他們也算是走投無路的可憐人”
霍衛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梗著脖子低吼:
“他們確實不是,也特麼該死,但是他們都是江湖人,正所謂江湖事江湖了,不該殃及無辜,像你這樣的絕頂高手,更不應該伸手。”
杜蔚國嗤笑:
“嗬,江湖事江湖了,說得好,老哥,所以我才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可是你不講武德在先,壞了規矩,大開殺戒,之後還主動點名找我。”
“呃”
霍衛被懟的夠嗆,瞬間語塞一個字都憋不出來,他是典型的東北人,手比嘴快。
是那種能動手就彆嗶嗶的直爽性格,不善狡辯,三言兩語,就被杜蔚國這嘴強王者給架住了。
見他啞了火,杜蔚國這損賊愈發得意,眼色戲謔的瞥了他一眼,悠閒的嘬了一口煙,斜眉楞眼的繼續拱火:
“老話說,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老哥,你想平事,沒問題,我乖乖的過來了,現在你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過,按江湖規矩,該怎麼辦”
霍衛被促狹的一張老臉黑裡透紅,脖子上青筋爆出,撕開外套,露出精壯的胸膛,咬著後槽牙說道:
“技不如人,無話可說,三刀六洞我認了,這條賤命就賠給你,不過煞神,你特麼要是個爺們,就彆傷及無辜,給這些可憐人留條活路。”
一聽這話,杜蔚國實在是繃不住,直接被氣笑了:
“哈!老哥,你這可就是純純的埋汰人了,我特麼啥時候要為難城寨裡的那些可憐人了”
“嗯這話啥意思不是你命令那些社團打手過來圍城搶地盤的嗎”
霍衛眼神發直,腦子發懵,杜蔚國沒好氣的說道:
“老哥,拜托你動動腦子好不好我又不混社團,搶這破爛地盤乾啥做慈善嗎明顯是那些社團心懷鬼胎,拿著雞毛當令箭。”
“呃”
霍衛徹底愣住,可憐的大腦瘋狂的運轉著,語氣都有點結巴了:
“你,你不混社團,那阿公為啥說你是三大幫派的龍頭你為啥還要把跛豪的手下斬儘殺絕啊”
一看他的蠢萌的表情,杜蔚國頓時了然,這位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老哥,分明是啥也不知道,傻乎乎的受人挑唆,被人當槍使了。
一個不注意,煙被雨點砸滅了,杜蔚國無奈的扔掉煙頭,頭發也濕漉漉的有些不爽,捋了一下頭發,輕輕的甩了甩,重新扣上風帽:
“老哥,跛豪那個狗雜碎,他昨天派人襲擊了我女人的公司,不問青紅皂白,殺了一個血流成河。
他還綁了我女人,在山洞裡埋了幾百斤炸藥來對付我,凶手,如今就躲在城寨裡,我這是報仇雪恨,斬草除根。”
像霍衛這樣殺伐果敢,重情重義的人,肯定推崇老派的江湖規矩,講究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一聽這話,霍衛頓時就漲紅了臉:“真,真的,你沒騙我”
杜蔚國沒好氣的反問到:
“老哥,我有必要騙你如果我真想圍城搶地盤,甚至事屠城,你覺得誰能攔得住我”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拋開立場不談,霍衛對杜蔚國幾近於道的槍法佩服的五體投地。
淩空擊落子彈,而且還是他這樣頂級神槍手用衝鋒槍打出的連射,簡直就是神通,如同神仙一樣的手段。
霍衛是個實誠人,心有戚戚的點了點頭:
“確實,你的槍法已經出神入化,一槍在手,人擋殺人,神擋殺神,誰也擋不住。”
聽見霍衛的誇讚,杜蔚國笑了,突然話鋒一轉,大模大樣的嘮起來家常:
“哈,老哥,聽你的口音,東北人吧,之前去過高麗,聽說你是54年就到港島來了,說說,怎麼回事”
霍衛抹了一下頭臉上的雨水,目光幽遠的望向北方,語氣惆悵:
“其實也沒啥可說的,我是鐵嶺昌圖人,當年在高麗的時候,年輕氣盛,違反了命令,離隊跑了幾百裡,在漢城邊上追殺了幾個該死的畜生。
當時團長心軟,沒舍得槍斃我,給我報了一個戰死,就讓我自己留在北高麗自生自滅了。”
杜蔚國心中暗暗歎息,果然,和自己猜的大差不差,正好這會雨也下的大了,他拉了霍衛一把,語氣溫和:
“老哥,雨下大了,走,咱們那邊避避雨,抽根煙。”
還是棺材鋪的雨棚之下,頂著慘白色的燈籠,兩人就這樣熱火朝天的攀談起來。
至於忌諱,嘿,都是從屍山血海裡趟出來的,殺人盈野,煞氣衝天,就算真有鬼也得繞著走,自然百無禁忌。
杜蔚國掏出煙盒,給霍衛遞了一根過濾嘴的小熊貓,接過這煙的時候,他的手都抖了,聲音顫抖:
“這,這是特供首長的小熊貓啊煞神,你還滿嘴京腔,你到底是啥人啊”
杜蔚國苦笑,也不想瞞他,隻是語氣有點唏噓悲涼:
“嗬,老哥,我以前是四九城特勤司的,後來也是因為犯了錯誤,現在和你一樣,隻是一個無家無國的活死人。”
一聽這話,霍衛頓時神色一肅,語氣也不由自主的變得親近起來:
“四九城特勤司我艸,大內高手啊,難怪你的身手那麼牛皮呢!”
特勤司可不是大內高手,中南海保鏢另有其人,不過杜蔚國也隻是笑著搖了搖頭,沒有過多解釋,掏出打火機,幫他把煙點上。
霍衛小心翼翼的擎著小熊貓,貪婪的吸了一口,緩緩的吐出煙氣,閉著眼睛品味了很久,才喃喃的呻吟了一聲:
“好煙,真夠味!”
杜蔚國也笑著點了一根,緩緩呼出煙氣:
“老哥,那後來呢你是咋又到了港島的,為啥還要一直窩在九龍城寨裡”
“唉”
霍衛長長的歎息了一聲,神色黯淡:
“53年,我在北高麗的開城找了一個鄉下婆娘,過了一年多的消停日子”
霍衛的故事不長,挺慘的,他當時在漢城追殺的那個家夥,是頗有跟腳是某個高官的崽子,就此埋下了禍根。
他在開城隱姓埋名,生活了一年多,後來不知道怎麼身份就突然被發現了,遭遇了國情院組織的報複,老婆當時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霍衛當時拖著受傷的身體,硬生生的追殺了300多公裡,才終於把仇人斬儘殺絕,不過他自己也油儘燈枯了。
慌不擇路的情況下,霍衛拚儘最後一點力氣,躲在一艘遠洋貨輪的底倉煤堆,然後稀裡糊塗的漂洋過海到了港島。
臨近港島的時候,霍衛才被發現,此刻的他,已經奄奄一息,在煤堆裡趴了好幾天,都沒人樣了。
當時那個世道,人命賤如如草芥,船員發現後,也沒當回事,就如同死狗一樣,把他隨手扔進了海裡。
垂死的霍衛被衝上岸邊,被一位好心的拾荒阿婆給救活了,而阿婆就住在九龍城寨裡。
霍衛是一個重情重義的漢子,有恩必報,而且他無家無國,心如死灰,從此以後,就和阿婆相依為命。
阿婆是一直到了去年年底才沒的,霍衛給她養老送終之後,生活也就此失了目標,成天混吃等死,渾渾噩噩。
過濾嘴小熊貓都已經燒到煙蒂了,霍衛才戀戀不舍的扔掉,聲音沉悶,語氣唏噓:
“差不多就是這樣,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都不知道為啥而活,這城寨雖然破爛不堪,但是住的慣了,也懶著動彈。”
杜蔚國呼出煙氣,把剩下的半包小熊貓塞給他,咂了咂嘴:
“老哥,你今年年齡也不大吧就沒想著再找個婆娘,傳宗接代嗎”
霍衛神情苦澀的搖了搖頭:
“嗬,我那高麗婆娘,是個沒見識的鄉下傻娘們,集束手榴彈都扔在麵前了,她還傻乎乎的抱起來想看一眼這是啥玩意”
霍衛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睛也紅了,淚花閃動,杜蔚國頓時就理解了他的情緒,當時他老婆死的太慘了,心裡有坎過不去。
杜蔚國沒有再說話,隻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霍衛抹了一下眼睛,斂住情緒,抽了抽鼻子:
“讓你見笑了,對了,你這樣的神龍在天一樣的絕頂人物,怎麼會和伍世豪這樣的下九流結了仇呢”
杜蔚國也沒有避諱,而是大大方方,言簡意賅的解釋道:
“老哥,不瞞你說,伍世豪在三角地的貨源,就是我給他介紹的,我從中抽成,後來他心疼了,想翻臉掀桌子。”
霍衛眉頭皺起,毫不避諱,直喇喇的問道:“那你又為啥要沾染這喪儘天良的玩意”
對此,杜蔚國倒是也不以為意,輕輕的搖了搖頭,語氣很淡:
“老哥,我從來都沒有賣過這玩意,隻不過是機緣巧合的情況下,認識了三角地的貨源,牽線搭橋而已。
這玩意暴利,讓人前赴後繼,無論如何也是禁不絕的,老哥,剛才你說現在不知道為啥而活,以後跟我混怎麼樣”
杜蔚國突然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勾魂攝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