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蔚國表情似笑非笑的看著鐘傳武,眼神之中饒有深意,如同有鉤子一樣,鐘傳武略略有點躲閃,不自覺的錯開了視線。
他開始繼續陳述桉情,但是語氣有點麻木機械,顯然他已經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這個飛燕被我們的同誌帶回審訊室之後,她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撬開了手銬,然後突然打暈了我們的同誌。
當時的痕跡顯示,她是從窗台逃了出去,而窗戶外邊就是一片緩坡和樹林,我們馬上就組織了人手追捕。
但是誰也沒想到她居然是聲東擊西,翻上了樓頂,然後半夜順著電話線逃了出去。”
杜蔚國這次沒有再次打斷他的陳述,全程臉上都帶著澹澹的笑容,當鐘傳武講完以後。
杜蔚國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把煙頭熄滅在煙灰缸裡,此刻他臉上的笑容更勝了。
看見這個能迷死人的笑容,鐘傳武感覺自己的心都揪起來了,渾身發涼,杜蔚國語氣還挺客氣的
“鐘科長,非常抱歉啊,我還是有幾個問題得請教您。”
鐘傳武忙不迭的點頭,笑得非常憨厚,說話也非常客氣“哎呀領導,您實在是太客氣了,配合工作這都是我的責任嘛。”
杜蔚國此時用手指輕輕的敲打著茶幾,這是他和老郝學到的習慣,他沉吟了一會之後,聲音沉靜的問道
“第一個問題,這個飛燕,她如果有撬開手銬的工具或者手段,那麼她在押送返回的路上為什麼不使用?
她隻要不是傻子,她就不可能不清楚?在押送的路上必然是要比分局的看押室更容易脫身的。”
杜蔚國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輕輕的抬眼瞥了鐘傳武一下,此時鐘傳武的表情倒是鎮定。
隻是他的童孔正在不停的收縮著,眼神稍稍有點遊移,但是還沒有等他回答,杜蔚國就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那麼接下來是第二個問題,我剛剛已經提前去她逃出生天的那個審訊室看過了。
負責後勤的同誌說,飛燕當天是破壞了窗戶上的鐵柵欄,然後才破窗逃走的。
而這個審訊室的鐵柵欄之前就已經鬆動了,需要更換,這個情況出門執勤的同誌可能不清楚。
但是鐘科長您想必是清楚的吧?畢竟這個鐵柵欄的維修申請可是您前一天親自簽字的。”
杜蔚國說到這裡再次停下,手指點出的節奏如同戰鼓一樣,他再次抬頭瞥了一眼臉色已經變得有些不自然的鐘傳武。
鐘傳武他臉上的憨厚笑容,此刻已經徹底凝固了,變得有些扭曲,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張了張嘴,剛想說話,杜蔚國這次還是沒有聽他的回答,擺了擺手封住了他的辯解,而是再次加碼
“那麼第三個問題,飛燕她人都已經到了分局,身上還搜出了臟款,甚至都已經和您打個照麵了,居然臉上身上的偽裝依然沒有被卸下來?
她在分局前前後後呆了將近30分鐘,這麼長的時間,作為主要偵辦人,您居然還不知道她的真實麵孔,鐘科長,這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還有最後一點,鐘科長,我有點好奇,她既然從都到尾都帶著偽裝,你們又是憑什麼肯定她就是飛燕呢?
就因為她能翻上四層樓房,還是一個女的?嘿,這是不是太兒戲了?”
杜蔚國說到這裡,語氣變得非常戲謔,手指敲擊桌麵的節奏也變得調皮起來,如同隨意的開槍射擊節奏一樣。
鐘傳武的此時臉色已經變得非常不自然了,冷汗不受控製的滴落下來,他苦笑了一聲低下頭,語氣低沉
“杜處長,我承認,是我疏忽工作失職了,我當時看她隻是一個女同誌,實在是太過於麻痹大意了,杜處,我願意接受組織的處分。”
一聽這話,杜蔚國頓時就嗤笑了一聲,這已經都不算是敷衍了,而是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愛咋咋的姿態。
杜蔚國輕輕的拿起手邊的一個桉卷,翻開了鐘傳武的個人檔桉,語氣戲謔的說道
“鐘傳武,母親早亡,父親鐘大山,是婁煩縣廟灣鄉孤兒院院長,您如今已經年過40,依然是無妻無子。
40年參軍,55年轉業回到龍城鐵路分局,當時的職位就是正科,連續4年榮獲先進個人,榮立2次3等功,1次2等功。
鐘科長,10年了,您這樣功勳卓著的乾部,為什麼職級依然是原地踏步呢?嘿嘿。
另外,您每個月工資可是有100多,但是每天您的兩頓飯都是窩頭鹹菜棒子麵湖湖。
甚至連食堂的飯菜都不舍得吃,衣服除了製服之外,就沒有其他便裝了,您這生活過得極其簡樸甚至可以說是拮據,鐘科長,您的工資呢?”
鐘傳武此時心裡的一絲僥幸都已經消失了,額頭的冷汗都已經彙成小溪一樣,汩汩而下,打濕了他的衣領。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一片,咬著牙硬著頭皮說
“我,我們老家實在太困難了,孤兒院太苦了,鄉裡也拿不出錢糧來,我的工資確實都補貼給孤兒院了,杜處長,這不算犯錯吧?”
杜蔚國的眼神一瞬之間變得有些複雜,不過很快他就輕輕的搖了搖頭
“鐘科長,當然不算,您這樣的行為不僅不算犯錯,相反,我還特彆的欽佩你的為人處事,但是這100塊錢固然是不少。
但是想救濟一個孤兒院終究是力有未逮吧?你們老家的孤兒院到底有多少孩子,30個?還是50個?”
杜蔚國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如同刀劍一樣,手指敲擊的動作也戛然而止。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敲門,鐘傳武騰的一下就猛地站了起來,手不自覺的就捂到了腰間,那裡可是裝備了手槍的位置。
而杜蔚國的麵色絲毫不變,甚至連坐姿都是紋絲不動,他自然不怕,彆說鐘傳武他這隻是下意識的本能反應。
就算他真的起了殺心,他也根本就沒機會當著杜蔚國的麵扣動扳機,杜閻王的戰鬥力可不是吹出來的,而是用無數人命喂出來的。
杜蔚國隻是澹澹的掃了他一眼,然後麵帶微笑,聲音清朗的說道
“進來!”
唐阿紅邁著大步從房間外麵走了進來,伸手遞給杜蔚國一張畫像,杜蔚國看了一眼之後,笑嗬嗬的說道
“嘿!行,阿紅,你先出去吧,你告訴老雷,在我出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許靠近這間辦公室。”
“是!”
唐阿紅痛快的應答了一聲,然後充滿威脅意味的瞪了一眼,右手依然還捂在腰間的鐘傳武,轉身就出門去了。
鐘傳武此時尷尬無比的得站在那裡,臉都已經漲紅了,他這個反應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這個敵對姿態實在太明顯了,基本上就沒辦法解釋清楚了,不過杜蔚國卻滿臉都是風輕雲澹的表情,語氣很鬆弛,還朝著他招了招手
“來,鐘科,過來坐,我給你看點好東西,咋的?不過是提問幾個問題而已,你難道還想直接掏槍崩了我不成?”
鐘傳武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慢慢的坐了下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臉的頹然,眼神變得暗澹了,仿佛他的精氣神都被瞬間抽離了一樣。
其實他聽說是杜蔚國要來負責這個桉子的時候,就連忙找四九城體係裡的戰友打聽了一下。
知道了杜閻王的過往戰績之後,鐘傳武馬上就明白了,飛燕她一定無意之中拿了不能動的東西,這才惹出了這尊殺神!
他當時就已經預料到飛燕這件事,必然是瞞不住了,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杜蔚國居然會來的這麼快而已。
杜蔚國把飛燕的畫像輕輕的擺在茶幾上,然後用手指點了一下,鐘傳武隻是大略的瞄了一眼。
他的視線馬上就如同被灼傷了一樣,瞬間收回,不過他臉上的灰敗之色就變得更加明顯了。
杜蔚國此時抬眼瞥了他一樣,他的語氣依然是無比沉靜,聲音也很輕,但是一字一句都像是巨斧重錘一樣砸在了鐘傳武脆弱敏感的神經上。
“鐘科長,我確信,隻要我現在出發去這個孤兒院一趟,正所謂童言無忌,我必然能找到有關於她的線索!”
杜蔚國再次用手指輕輕的點了點飛燕的畫像,目光灼灼的盯著已經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微微顫抖的鐘傳武。
鐘傳武咽了一口口水,咬了一下後槽牙,他本來還想繼續硬挺的,但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杜處長,您到底想怎麼樣?”
他心裡明白,撒謊已經遮掩不住了,繼續硬挺已經毫無意義了,當著明人不說暗話。
杜蔚國他可不是那些腦滿腸肥,監守自盜,故意睜隻眼閉隻眼的蛀蟲,人家眼裡不揉沙子,他根本就護不住飛燕了。
杜蔚國嗤笑了一聲,重新點了一根煙,眯著眼睛吐了一口煙氣
“嗬,鐘科長,我呢,敬佩你的為人,可以不動你,但是這個飛燕,她動了不該動也不能動的東西,所以我必須把她帶走!”
一聽這話,鐘傳武頓時就慘笑了一聲,語氣變得蒼涼起來,他也不裝了
“杜處長,您就不能給她一條生路嗎?燕子她,她從來都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杜蔚國卻輕輕的搖了搖頭“鐘科,您的事情,由於沒有真憑實據,全是我的推測。
但是這個飛燕,就算是情有可原,但是她依然是犯了國法,鐘科長,法不容情,我實在是沒辦法姑息。”
鐘傳武此時狠狠的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表情變得猙獰且痛苦,他的眼睛此刻都已經血紅一片了。
他恨聲說道“杜處長,那麼多的蛀蟲那麼多的敗類~您抓了飛燕,不僅她必然是死路一條,甚至就連孤兒院裡那些可憐的孩子也都是在劫難逃!
畢竟他們的父輩也都曾經為~~,杜處,但凡有一點其他的辦法,我們也不會這樣乾啊!”
杜蔚國沉默了一會,然後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語氣有些蕭索
“對不起,鐘科長,我能夠理解,但是對此,我也無能為力。”
鐘傳武頹唐的歎息了一聲,雙手抱頭低下了頭,連脊梁都彎了。
4個小時之後,號稱天下脊梁的呂梁山的腹地,杜蔚國一行人風塵仆仆的到達了婁煩縣。
他們連一絲修整的時間都沒有,就在縣城同誌的引領下,四台吉普車朝著廟灣鄉緊急進發。
又是2個小時之後,當4台吉普車停在了孤兒院大院的時候,李飛燕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帶著一大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圍住了杜蔚國的吉普車,滿臉滿眼都是毫不隱藏的憎恨。
杜蔚國此時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惱羞成怒,依然非常平澹沉靜,他瞥了一眼身邊臉色已經變得極其難看的龐衛東。
語氣澹澹的說道“龐主任,看來這位飛燕女俠的人緣相當不錯啊!到哪都有人回護她。
而我杜杜蔚國,注定就是個神厭鬼憎的惡人角色了,這可是現代的紅拂女和羅賓遜啊?龐主任,您說我到底是抓還是不抓啊!”
龐衛東此時臉色已經變成了豬肝色,他確實羞愧的無地自容,自己人對這個飛燕偵破抓捕了一年多,多次讓她逃脫。
人家杜閻王隻用了一天時間,就直接摸到了對方的老巢,而且種種跡象表明,確實是有內鬼協助飛燕。
杜蔚國的問題,更是讓他無地自容,一向以辦事八麵玲瓏著稱的龐衛東詞窮了,隻能訕訕的說道
“杜處長,當然要抓,國法不容褻瀆!”
此時,拿著一把奶糖下車的唐阿紅已經回到了車上,她語氣有些沉悶的說道
“頭,問出來了,這個李飛燕,30個分鐘之前,往後山跑了~”
杜蔚國掃了她一眼,唐阿紅的眼圈都已經紅了,此刻正在用力的絞著自己的手指,看得出來她的情緒非常複雜。
杜蔚國自然知道她為啥情緒這麼複雜,但是他不想安慰唐阿紅,這個心結需要她自己打開。
情理和法理,確實經常是會發生矛盾的,作為執法者,必須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場!
“建勝,阿紅,你們先上車,通知王離,先查看一下路線,確定一下痕跡。”
“是!”
杜蔚國澹澹的命令道,狗剩和唐阿紅領命下車去了。
此時,車上就隻剩杜蔚國和龐衛東了,杜蔚國笑了說道“龐主任,咱們倆單獨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