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裡秦淮,煙花之地’,卻少有人知此河發源自句容、溧水二河,在江寧西北相彙,自西向東,蜿蜒流淌,注於長江。
其流域極廣,支流眾多。沿途水鄉村鎮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官府想要在此地搜捕犯人,可不是容易的事。
待焦臉漢子獨自離去,扮作書生的主仆倆回到小艇,打算沿河找個村鎮落腳,也算避避風頭。
正午太陽高照,江風卻頗為清爽。
適才逃命,鬢角淩亂,書生拆了發簪,以水為鏡,重新打理滿頭長發。
河水倒映中,是一張顧盼生姿的嬌美容顏,清秀中帶幾分柔媚,多情動人。
幾尾魚兒在河中遊來遊去,於她倒影下穿梭,時不時攪的水鏡生波,泛起漣漪,惹來嬌聲責罵。
少女姓姚名貞,出身川中桃源派。
桃源秘境,天下聞名,卻向來少有傳人在外走動,頗為神秘。
姚貞此番離家外出實屬偷偷摸摸,帶著名叫‘多多’的侍女,順江而下,大有會會天下英雄的意思。
小侍女也就十三四歲,粉嫩嫩的,做書童打扮。她接手搖櫓,見姚貞梳妝,嘟著嘴問道:
“小姐,你之前欣賞的多是文質彬彬的年輕男子,怎麼今個改了性,對個粗漢青睞有加。”
姚貞將頭發盤起,從行李背簍中取出易容的眉筆,想著該如何變化容貌,聞言答道:
“我剛離家時,滿以為外麵的百姓也跟我桃源派一樣衣食充足,民風淳樸,自然喜歡恭謙有禮,飽讀詩書之人。
可這沿江所見,江山破碎,民不聊生。處處殘垣斷壁,荒村枯井。官吏一個個如狼似虎,對百姓敲骨吸髓。
賣兒賣女已不是最慘的,易子而食也是尋常事。這華夏遍地腥膻,亂世興起草頭王,靠讀書救不了黎民百姓。
彆人看周大哥愚鈍,我倒看他有一股豪邁的英雄氣,又不是無腦莽夫,比那些軟趴趴的文弱書生強多了。
畢竟他真敢動手殺韃子,還有一顆報國心。隻這一點便勝過那些隻會在嘴上功夫的窩囊廢。”
侍女情緒也隨之低落,歎聲道:“小姐說得在理。這江南已是富庶之地,可秦淮河裡時不時便飄著浮屍。
早點鋪攤主並無過錯,卻遭受無妄之災,滅門之禍。百姓之慘,已無法言語。
隻是小姐看重那漢子,為何不問清其來曆,隻送一塊玉佩,卻連他住哪裡都不知道。
日後若要相見,都不知上何處去尋。”
姚貞用了點薑黃和炭黑,將自己白皙臉皮塗抹的醜陋難看。她狡黠笑道:
“我桃源子弟遊曆天下,結交豪傑,哪能過於輕率?
我故意試那周大哥,他若收了錢財,也就是個見錢眼開的莽漢。收我玉佩,才顯得他努力上進。
可僅僅如此還不夠。
我不知他家裡背景,更不好當麵相問。你說何處去尋他,自然是慢慢找唄。
看他模樣便是江寧本地人,堂堂八尺大漢,難道還能飛上天不成?
像他那般嫉惡如仇的火爆脾氣,定然不是尋常人物。隻怕我隨便找人問問,便能將他家底打聽的清清楚楚。”
“打聽清楚又如何?”侍女嬉笑問道。
“要你管。”姚貞撅嘴不理,“你也把臉抹黑吧,待會上岸,能少些麻煩。”
“哼,要愛美的是小姐,要扮醜的也是小姐。倒是我這當下人的不是。
小姐這沿江而行,哪裡是會會天下英雄,分明是想找個如意夫君。可你出嫁,我也要陪嫁,不問清楚怎麼行?
你之前喜歡書生,我覺著挺好。現在喜歡粗漢,也不是不行。可等哪天你喜歡老翁,我就慘了。”
“死蹄子,誰要喜歡老翁啦。看我不撓你癢癢。”姚貞丟下易容的粉囊,撲倒侍女。
小艇搖晃,魚兒四散,打鬨的笑聲傳播甚遠。
離著河麵不到百米,周青峰的腦袋從蘆葦蕩裡鑽出來。他剛剛離去沒多久就又轉了回來,沿著河岸一直盯著小艇上的二女。
這暗中偷窺的模樣跟之前的笨拙豪邁大相徑庭,反而是鬼鬼祟祟。
隻是他偷窺二女許久,沒看出什麼端倪,隻能歎了幾聲,又縮回。
“今天當街殺韃子,真是痛快。”
“這兩姑娘啥來曆?什麼桃源派,很厲害麼?”
“我這穿越太沒王霸之氣了,新手村過於艱難。”
鑽進蘆葦蕩,等周青峰再次出現,他從八尺高的魁梧大漢化作十二三歲的少年,衣服樣貌全變了。
變身之後,他顯得唇紅齒白,古靈精怪,倒是個翩翩少年,任誰也沒法將他跟之前形象聯係起來。
少年版的周青峰沿岸堤往回走,徒步穿過幾個水網村落,一路回到江寧城。
把守城門的官兵懶懶散散,穿著破爛皮甲,抱著生鏽的鐵矛,靠著牆邊曬太陽。
幾個稅吏倒是在忙,搜查進出城的商隊車輛,索要稅款。若有人哭求減免,立馬要挨好幾個大耳光,再加拳打腳踢。
周青峰是個少年,身無長物,倒是被隨意放進了城內。
江寧沿江而建,城外有淳溪、湖熟等十幾個村鎮。秦淮河穿城而過,將城內分做好幾個片區。
此乃江南繁華之地,有水路便利,天下財貨彙聚於此,文人騷客駐足停留,千古名勝數之不儘。
城內滿大街的酒坊茶樓,高門大戶,俱是權貴豪門進進出出,風流人物來來往往。
外來客商來了,常讚青樓繡戶,仕女窈窕;園林畫閣,曲徑通幽;奇珍異貨,羅綺飄香。
周青峰卻跟這些繁華沒緣分。他家住牌坊街,門口是條兩三米寬的小巷子。巷子裡有一顆柳樹的便是他家,土牆綠瓦,一般門戶。
他出門時是上午,回來已經日落西山。
家門一推,院子裡有個中年婦人正趕雞入籠。周青峰見她便畢恭畢敬的喊一聲‘堂嫂’。
婦人偏頭撇了一眼,沒好氣的喝道:“沒用東西,啥活不會乾,一大早不見人影,回家吃飯倒是記得。”
幾隻雞遭婦人遷怒,被趕的咯咯咯亂飛亂叫。周青峰一言不發,默默進了柴房。
昏暗的屋內用石頭支起幾塊木板,他朝木板上一躺,耳朵裡還聽到外頭婦人的聒噪。
“掃把星,克父克母,現在又來克我們家。”
“十幾歲的人了,天天白吃白喝,還以為自己是少爺命啊。”
“地不會掃,衣不會洗,錢更是不會賺,整天就知道朝外跑。”
上午,成年狀態的周青峰神勇無敵,打得韃子抱頭鼠竄。這會他在木板床上翻來覆去,恨不得把耳朵堵死。
半個月前,他從數百年後穿越而來。其家庭背景很簡單,父母去世,不得不投奔在江寧城的堂兄堂嫂。
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堂嫂對他是嫌棄的很,整天冷嘲熱諷的就沒停過。他在家裡待不住,隻能朝外跑。
力大無窮的成年形態是周青峰獲得的穿越禮包。燧發槍也是,但每天隻能射一發。
此外還有個隱藏福利,日薪一元。
看到這福利時,他差點沒氣吐血。一年才賺三百六十幾塊,根本不夠花。
一元能兌換一貫錢,以當前江寧的物價,這點錢也不少了,隻要不是肆意揮霍,足夠養活一大家子。
可他隻有在成年狀態才能拿出錢來,也就是說想花錢得變身,這就很尷尬了。
因為他飯量極大,沒有足夠營養會餓得極其難受,虛弱的走路都走不了。
堂兄堂嫂家卻不可能頓頓有肉。
不得已之下,他每天都要像做賊似的變化形態,外出大吃特吃,吃夠三四人份的量才飽。
但這不是最糟糕的,讓他憂心的是當前的國家和社會。
當聽滿大街的百姓說‘韃子’,他以為自己不是來到南宋之後的‘蒙元’,就是大明之後的‘滿清’。
可過了半個月,周青峰才意識到不對勁,他去茶館聽人說書,除了確定是‘蒙元’,卻得知蒙元的開國皇帝不是忽必烈。
然後沒有然後了。
作為體育生,他對古代王朝的認知就這麼點了。他沒把鐵木真當作蒙元皇帝,就算對得起自己的曆史老師。
反正現在華夏被異族占據,他所在的‘大元’是個爛到家的王朝,對漢人來說更是如此。
至於曆史為何會發生如此變化,又造成什麼深入影響,就不是他半個月的打聽能搞清楚的。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值得注意的
柴房的黑暗中,周青峰摸出姚貞送的玉佩,輕輕貼在自己額頭——若說這世界還有什麼特彆的,莫過於存在超凡力量了。
修行玉玦,能存儲各類知識的法器——貼於眉心,凝神感知,便能從中學得修行知識。
當然,能不能感應到玉玦內的內容也是要看資質。若是感應不到,說明精神力太差,自然和修行無緣。
周青峰的資質麼姚貞幫他測過,結論是‘一般’。太高深的道法是沒指望了,但學些拳腳功夫還是可以的。
平躺凝神,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被抽進一個虛擬現實的世界,有無數路徑等待他做出選擇。
姚貞反複強調周青峰天生神力,不好好利用就太過浪費,特意推薦一門看似粗淺,實則極有用的功夫——太祖長拳。
據傳這套三十二路拳法由宋太祖趙匡胤所創,是行伍中廝殺漢練的殺人技。
拳法本身並無高低貴賤之分,隻有合適不合適。
殺人技越簡單越好,講究迅捷剛猛,不要花裡胡俏的招數,全是直來直往的打法,出拳就是為了殺人。
尋常人練這拳法,頂多強身健體。
周青峰的成年形態本就壯碩強健,抗擊打能力強,特彆適合練以傷換傷的殺人技。
趙匡胤投身軍伍前也是行俠仗義之輩,就靠這套拳法,外加一條齊眉棍,上演過‘千裡送京娘’。
周青峰心念所致,虛擬世界中就有一個盒子出現,其中放著《太祖長拳》的拳經。
他伸手抓起拳經,一大堆文言文的內容灌入他腦海,還有三十二路的招數圖解一一浮現。
可是
“完了。”周青峰暗暗叫苦,“這玩意要學習?我要是善於學習,何苦當體育生?”
體育生裡有武術專業的,按說也不是不對口。奈何他學的是電子競技運動和管理。
不要笑,這也是個很正經的專業,專門培養複合型人才,畢業後能文能武,適應力超強,市場需求非常大。
比如跑快遞,送外賣,給強哥當兄弟就很合適。
就當周青峰為那些古文拳經而發愁,他的穿越頁麵自動打開,跳出一行字,“需要付費輔助學習嗎?
可將薪水等額兌換成輔助修行的靈韻,一點靈韻試用體驗。”
“啊老子這日薪還有這種用途?”周青峰看看自己半個月好不容易存的三塊七毛八,咬咬牙點確認。
“精鋼用在刀刃上,存款用在救急時。”
確認後,存款減一,又有信息跳出,“需要跟您本體記憶中的搏擊技術融合嗎?限時免費體驗。”
“啊還有增值服務?要的,要的。”
既然是免費的,周青峰自然點確認。雖說他是個‘電子競技’的體育生,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當年為了泡體校的師姐師妹師娘,他還是聽過幾節散打課程,看過不少搏擊比賽。
周青峰選擇融合後,等於將當前的實戰殺人技跟後世的教學內容做了些結合,甚至包括他所知不多的拳擊和柔術技巧。
結果《太祖長拳》的拳經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本《基礎格鬥—拳法》,後頭還有個括弧(不完整)。
書的內容倒是從文言文變成書麵教學文,淺顯易懂了許多,相關知識更是直接映入周青峰腦海,讓他快速完成初步學習。
虛擬世界內還出現多個假人,或空手,或持械,和他進行實戰對練,迅速積累經驗。
也不知練了多久,周青峰忽然聽到有人喊他,虛擬世界劇烈晃動,他的思維隨之脫離,回到現實。
“青峰,吃飯了。”柴房外響起喊聲。
周青峰收好貼在額頭的玉佩,下床打開柴房門。門外站著個中年人,正是堂兄周繼嗣。
“你嫂子說你又在外頭晃了一天?”
“是的。”
“去那兒了?”
“繞著城外走了一圈。”
“沒吃飯?”
“呃我不餓。”
堂兄伸手攬住周青峰肩膀,低聲道:“你嫂子呢,婦道人家,有些小氣,你彆往心裡去。
中午該回家吃飯還是要回來,餓著怎麼行?兄長我雖然不富裕,但也沒到養不起人的地步。
況且現在外頭不太平,今個城外南門渡口就出了樁案子,有亂黨鬨事,殺了幾名官差,連韃子百戶都沒幸免。
事情鬨大了,咱這江寧的知縣又是個韃子,向來不講理,大怒之下限期追查凶犯。
案子壓到巡檢司,為兄接了這案子,也去南門碼頭那邊看過,很是頭疼。
凶犯有法術,暴起殺人,手段凶狠。
死的韃子百戶名叫哈刺,平日橫行霸道,無人敢惹,騎馬帶隊去抓人,結果被凶犯一擊爆頭。其餘死者三人,傷者十餘人。
如今世道亂如麻,稍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
你呢,不願讀書也少在外頭亂晃。我已托人給你尋個學徒的差事。你安心等幾日,會有消息的。”
周青峰‘嗯嗯’點頭,不敢亂言語。
隻因堂兄身穿黑色便服,手扶雁翎刀,腰掛虎頭牌,袖口帶護臂,領下藏軟甲,腳下一雙軟底快靴。
這是‘大元’縣級巡檢司捕頭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