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過後,謝明鸞在家裡老老實實地待了好些日子。
仍舊夜夜無夢。
雖然安睡,但也沮喪。
好在沮喪之餘,還有另一件事能安慰她些許:四月初七,她終於收到了七叔的來信,已經接上了守孝期滿的崔澹,一行人將要北上回定京了。
第二天是浴佛節。
朱雀街上從三月底便開始有販夫走卒叫賣香燭鮮花,到浴佛節這天,定京城內外大大小小的寺廟裡都熱鬨起來。
謝明鸞一早便跟著娘親和阿姐乘著馬車出了府,要往妙華寺去。
進到四月裡,過了立夏,定京城中已經漸漸有了些晴熱的意思,朱雀街邊的槐樹枝葉交雜,明暗層疊,遠遠望去是茸茸的一片光景。也有些店鋪門前種了勤娘子,青綠的枝蔓奮力地向上攀伸著。
出了城,馬車駛進山道裡,又是另一番景象。
但謝明鸞已經沒心思去看,隻像一尾小貓似的掛在阿姐身上昏昏欲睡。可馬車顛簸,她也睡不著。
謝明鴛看得好笑:“往年你從來不湊這個熱鬨,這回怎麼轉了性子?”
謝明鸞打了個哈欠,淚眼朦朧地開口:“我這回也不是想湊熱鬨呀,”她坐直了身子,誠懇地看向阿姐,口吻認真,“我是真心地要慶祝佛祖壽誕!”
也希望佛祖看在她如此誠懇用心的份上,能再給她降下一點昭示,讓她知道前世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該如何避免那樣慘烈的結局。
馬車行到妙華寺外,寺裡已經是香火鼎盛,雲霧繚繞,來來往往的香客信眾絡繹不絕。
範氏與寺中師父有舊,要先去聽他說經。謝明鴛一貫是陪同在側的。
見兩人向自己看過來,謝明鸞想了想,道:“我第一回來妙華寺,想四處逛逛。”
“也好,鶴影,來見過三小姐。”範氏轉過頭,喚來一個細平眉,丹鳳眼的青衣婢女,又對小女兒道,“我與你阿姐商量了一下,你身邊這幾個丫鬟,都是些機靈忠心的,但有一點不好,她們看不住你。璠娘也是一樣。鶴影卻不同,她會些拳腳功夫,往後便讓她跟在你身邊。如何?”
謝明鸞彎著眼笑道:“自然娘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啦!那就讓鶴影和她們一道跟著我,娘親你和阿姐快去聽了空師父講經吧!”
她說罷,便率先轉身,往人堆裡去了。
芳塵與蘅川幾人隻來得及看見人潮裡一抹轉瞬即逝的櫻色裙角,然而再一看身邊的鶴影,她竟已也沒入了人群。
幾人心中微定,這才跟了上去。
將這一幕收進眼底,範氏搖了搖頭:“我就說了,怪不得她手下的人和璠娘不中用,這麼個滑不溜秋的小人,誰能看得住,跟得上?還得找個會武的丫頭才行。”
謝明鴛笑道:“還是娘親想得周到。”
謝明鸞四處轉了一圈,大致看了看寺中各殿供的是些什麼神佛菩薩後,又轉回了前院裡,去看那一株正對著寺廟正門的菩提樹,低處的枝梢上已經掛滿了紅箋,箋上寫什麼的都有,有求金榜題名的,有求富貴平安的,有求白頭偕老的……一旁還有兩個小沙彌,一人扶著木梯,一人正爬到高處,仍舊是在為香客們掛紅箋。
菩提樹華蓋如亭,樹邊廊下置了一方長桌,桌上鋪著黃綢,綢布上已經備好了筆墨紙硯,這會兒桌邊正排著長長的隊伍。
謝明鸞轉過臉,才見著鶴影一直在她身邊。至於芳塵蘅川還有棠聲,現在還沒找過來。
真是笨蛋。
她心中合計了一下,叫上鶴影,去寺外挑了一籃鮮花,然後才回到大雄寶殿裡,將一籃鮮花悉數供在佛前,學著旁邊夫人的模樣,以香湯灌洗佛像後,雙手合十,磕頭跪拜,嘴裡念念有詞地說著:
“阿彌陀佛,信女謝明鸞,定京人氏,家住順康坊烏衣巷,祖籍琅琊,望佛祖保佑信女家人無病無災,平安順遂,保佑家母範氏璧蘭與家父謝觀喜樂無憂,保佑家兄陵霄仕途高升,前程似錦,不升也沒關係,隻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家姐明鴛得嫁良人,心想事成……”
一旁的鶴影聽見她嘀嘀咕咕地念著這些話,念來念去,為爹娘兄姐都求了個遍,但卻沒半句落在自己身上。
謝明鸞拜完佛,站起來理了理裙擺,問鶴影:“你也拜拜吧?”
鶴影搖了搖頭:“奴婢不信這些。”她說完,覺得自己似乎答得有些生硬,再看著麵前軟雪似的三小姐,輕聲問道,“小姐怎麼也不為自己求一求?”
“我已經求過了。”謝明鸞抬起頭,迎著殿外明亮的日光,半眯著眼道,“從前我也不信,隻覺事在人為,而今方知,舉頭三尺,或有神明。”
鶴影聽不懂她說的話,初來乍到,也沒摸清小姐的脾性,便不敢貿然接話,隻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卻見她又回了菩提樹下。
這時候長桌邊已不剩多少人了。
兩人等了一會兒,就輪到謝明鸞。
謝明鸞上前,將自己在佛前所求,又原模原樣地寫在紙上。她才寫完停了筆,蘅川芳塵幾人就找了過來。見狀,她又讓幾人將自己心裡想求的事,也寫下來。
蘅川與芳塵是自小便在謝家長大的,謝明鸞小時候學讀書認字,兩個丫鬟也跟著在旁邊學過。
棠聲與鶴影卻不同,一個是自幼家裡貧苦,半道被賣進謝家做奴婢的,一個從來隻學了些武藝傍身,兩人都不通文墨。
待芳塵與蘅川去到桌前執了筆寫好,才見她們都沒動作,於是軟聲問道:“我幫你們寫吧?”
“好啊好啊,勞煩芳塵姐姐幫我寫一張,嗯……”棠聲欣喜開口,又頓住,斟酌著左右看了看,見小姐已經去到院門邊,看門上掛著的鳥籠,她低聲繼續道,“就寫,請佛祖保佑棠聲早日攢夠銀兩,為娘親治好病。”
芳塵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頂,寫好之後便拿起紅紙給她看,“這是你的名字,你認得嗎?不認得也不妨事,往後若有空閒,便來尋我,我教你認字可好?”
蘅川想了想,去問鶴影:“你要寫什麼?我幫你寫。”
鶴影沉思片刻,語氣清淡:“有勞你,幫我寫一句,大江東去浪千疊。”
“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懂,隻是聽人念了,覺得好聽,便記在心裡了。”
蘅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連蒙帶猜地寫下這句,並自己求的爹娘平安,芳塵寫的萬事如意,還有棠聲的,與自家小姐的,總共五張紅箋,一道遞給了一旁的小沙彌,請他掛到樹上。
謝明鸞逗完鳥籠裡的小鸚鵡回來,才發現自己的紅箋已經在樹上掛著了。旁人的字箋都是細細長長的一條,她的卻寬寬胖胖,簡直沒眼看,索性捂著臉連拉帶拽地將幾人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