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京鬱又進入了【夢之間】,屏幕畫麵還是一如既往地黑。
唯一不同的是,畫麵裡出現了新的色彩。
屏幕上的像素小人抱著狸花貓站在原地,不一會,深黑色的地麵竟然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
小小的幼苗飛速生長,頃刻間便長成了參天大樹,樹葉逐漸繁茂,花朵也在枝葉掩映間綻開。
緊接著,殷紅的果實在樹上長出,漸次變大變得飽滿。
竟然是蘋果樹。
裴京鬱仿佛聽見了世界的震顫,畫麵裡又憑空出現了一個小木屋。
柵欄將房子和樹圈在了範圍內,還圍了一個小小的院子。
院外是擇人而噬的黑暗,院內是草木葳蕤,碩果飽滿,謝昭君抱著貓站在院子裡。
略微仰頭看著那仿佛唾手可得的果子,謝昭君緩緩抬手摘下一個離他最近的蘋果,輕輕咬下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中綻開。
謝昭君垂著眼坐在床邊,咀嚼著那絲甜意,和有些記不清的夢中情景一瞬間重合。
他果然能看到自己的夢。
就算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但這樣的味道,一定比夢裡的還要甜。
拿到蒯樂二人的作業後,謝昭君回到教室,發現發現旁邊的同學們幾乎人手一份類似於請柬的東西,都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
“柳大小姐的生日宴會!我可以!”
“我要去見見世麵!”
“天啊,姐姐給個姬會!”
柳家是a市四大家族之一,政商皆有涉及,底蘊深厚,在聖西利爾就讀的學生有一定家底,但是大多數相較於柳家還是不夠看,為了與柳家攀上關係,班裡大多人都會選擇參加。
作為柳家這輩本家唯一的女孩,柳鈴依的生日會規格一定很大。
“小君,下周六是我的生日,一定要來參加我的生日會哦。”柳鈴依發現謝昭君回了教室,走了過來,將手中的邀請函分發給他。
純黑色的邀請函上是燙金的花紋,在燈光下反射著光澤,謝昭君接過,道了聲好。
“柳大小姐,怎麼還邀請這種下等人去你的生日會啊,也不怕臟了地方啊。”王靳從旁走了過來,眸中譏諷之色顯而易見。
王靳等人對他那樣強烈的敵意,似乎從成績出來那刻就愈演愈烈。
一旁的小弟也連連附和:“就是啊柳姐,這種人連禮物都送不起吧。”
“笑死我了,我要等著看笑話了。”
王靳恨聲道:“小雜種,你也真敢接,你配去嗎?”
許久沒到麵前來蹦躂,他似乎對謝昭君的仇恨又加深了,但謝昭君印象中和他並未起過其他衝突。
柳鈴依雖然家世顯赫,人美有涵養,可她覺得麵對傻x,這種涵養就沒必要了。
她眉頭一豎,一副無法和傻13說話的嫌棄模樣:“傻x,我邀請同學們去生日會難道是因為我想收禮物嗎?”
“你憑什麼罵人啊,憑你這頭人不人鬼不鬼的紫毛嗎?憑你天天不寫作業還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樣子嗎?”
“你要不以後去算命吧,去算算自己到底算什麼。”
“配鑰匙也行,讓我看看你配幾把。”
柳鈴依的嘴跟連珠炮似的,將以往的形象打得有些破碎,王靳等人被一番話堵得瞠目結舌,嘴巴張了幾下,什麼也沒說出來。
柳鈴依說完這句話就轉頭看著謝昭君:“小君,彆聽他們張著嘴胡說,我柳鈴依隻是想過生日請同學們來家裡玩,就算不送禮物,隻要人到了就行,我一樣歡迎。”
“好。”謝昭君點了點頭,將那封請柬收進書包裡,“我一定來。”
“傻13。”柳鈴依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喝道,“還杵在這裡乾什麼?這麼喜歡站著就滾出去站,彆礙本小姐的眼,惡心得我快窒息了。”
王靳那一批人雖然被柳鈴依罵走了,但內心對謝昭君的妒恨肯定隻會多不會少。
謝昭君垂下頭,眸色深深。
隻要,隻要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再添一把火。
裴京鬱上線時,料想謝昭君是剛從食堂吃完午飯,正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裴京鬱打開【日程安排】準備給謝昭君安排周五六日的養成,卻發現周六的時間是灰掉的,沒有辦法安排。
有些詫異,他打開【日常軌跡】才發現『未來事件』裡長出了一個分支『邀約』。
『邀約』一欄有個紅點,裴京鬱點開,發現謝昭君周六要去參加柳鈴依的生日宴會。
柳鈴依?裴京鬱回想了一下,果然有些熟悉,好像是那天謝昭君進醫院後來探望過的幾個同學之一。
應該是謝昭君在班裡關係比較好的朋友,參加生日會這種活動裴京鬱對此表示非常支持,隻給謝昭君安排了周五和日的健身。
關掉【日程安排】界麵後,裴京鬱忽然發現了教室裡氣氛的不對,果然,下一秒發生的事情出乎了裴京鬱的預料。
臉上幾乎寫著“我是霸淩哥”的幾個小人好像將什麼東西扔了出去,然後謝昭君竟然直直地將身子探出了窗外,像是要伸手去夠,眼看著整個人就要掉出去,裴京鬱急急忙忙地拖動著謝昭君將他攔住。
於是屏幕裡隻剩下謝昭君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哪還有霸淩哥的影子?
拿出背包裡的小紙條正準備寫字,還沒來得及落筆,畫麵就快速的變換著。
掠過教室,教學樓,屏幕定格在教學樓旁的草叢上,q版小人焦急地找著什麼。
那些人究竟丟了他的什麼東西?值得連命都不要了?
不知過了多久,謝昭君在一片草叢前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撿起什麼東西。
他忽然紅了眼圈,眼淚從眼眶中滾落,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哭得無力而悲慟。
想說的話哽在了喉嚨裡,裴京鬱忽然什麼也問不出來了,因為他看見謝昭君撿起的……
——正是那張自己第一次寫給他的小紙條。
還沒進教室門,謝昭君就聽見了熟悉的哄笑聲。
他吃飯很趕時間,這樣就能多騰出時間來讀書,此刻教學樓裡沒什麼人。
他攥緊了拳頭,快步走到教室門口。
瞳孔驟然縮小,謝昭君死死盯著圍在他座位周圍的人。
被掀翻的書桌,雜亂掉在地上的物品,王靳等人譏諷的眼神……
他的目光緩緩落到為首之人的手中,謝昭君身體狠狠地顫抖了一下,全身骨骼都繃緊了。
“哈,讓我來看看,我們年級第一平時那麼寶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王靳語氣咬牙切齒,甚至特地加重了年級第一四字的語氣,輕佻地將那張紙片翻過來,看清上麵內容時頓時大笑出聲。
“還以為寫了什麼呢?就這麼一個破紙片啊。”
謝昭君臉色冷得像蒼山上的雪,烏眸沉得嚇人,話音像淬著冰:“還給我!”
王靳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麼曖昧,不會是女朋友寫的吧,哈哈哈哈,你看,急了。”
周圍的人也一起哄笑起來。
緊緊握著拳頭,殺意在謝昭君的眼中驟升,他正準備衝過去搶回那張紙條,眼前的一切卻仿佛忽然被按下了慢放鍵,心臟被重錘,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宣布停止。
無論是可憎的麵孔,是被大風吹起的布簾,還是窗外的雲,在謝昭君的眼睛裡都已經看不清也不再重要了,視野裡唯一清晰的隻有那張被風卷起亂飛的紙條。
謝昭君發狠揮開人群,他拚命揮舞著手想要抓住那片零落的碎羽,明明離得那麼近,卻還是無法阻止它的墜落。
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大半個身子懸空快要掉出窗外。
可那一點白色還是離他的世界越來越遠,在他的視野裡逐漸縮小成三年前那場下了許久的雪,那場寒冷刺骨的雪。
原來那場雪從未停止。
“誰讓他是小三的兒子呢?”
“彆管了,他掉下去也活該。”
“我最看不慣這樣惡心的人在我的麵前晃來晃去了。”
身體好像被誰用力地拉了回去,謝昭君呆呆地站著,外界的聲音都聽不見了,隻聽得見刺耳的嗡鳴聲,尖銳的聲音快要將他徹底撕碎。
a市的天氣向來多變,前幾天還是晴,今天陣雨。
偏偏是下雨。
謝昭君再一次在草地上蓄積的水窪裡看清自己的樣子。
狼狽不堪。
蔥蘢的草木上還掛著欲落的雨水,謝昭君在教學樓旁的綠化裡找了很久。
久到吃飯的人群都零零散散地回歸了班級,久到教學樓恢複了人聲鼎沸,久到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
那張紙條濕淋淋的落在泥土上,謝昭君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將它拿起。
純白色的紙張被泥土和雨水玷染,臟汙皺成一團,早已看不清楚,就像那頁融化在手心的習題冊。
渾身好像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謝昭君隻能茫然地靠在樹上,淚水將紙張暈染,於是唯一剩下能看得清楚的那個字也看不清了。
他失去得更多了。
身側是喧鬨的人群,謝昭君躲在一牆之隔的地方無聲哭泣。
三年前的他隻能看著,現在的他……仍然隻能看著。
好像無論他拚儘全力,再怎麼努力……
——他還是那個沒用的人。
謝昭君不知道他是怎麼回的教室,又是怎麼渾渾噩噩過了一下午的,走在回謝家大宅的路上,天上忽然又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