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謝昭君正在座位上寫題,柳鈴依就從講台那片一路跑了過來。
“小君,你報名這次運動會了嗎?”
謝昭君抬起頭來,有些詫異:“沒有。”
少女的聲音有些驚訝:“可我在項目名單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因為我知道你之前都是不參加運動會的,所以我……”
謝昭君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謝時堯,抬眼望去,戴著帽子的謝時堯也恰時朝他看來,帽簷遮住了他那不懷好意的目光,笑容倒是格外純良。
斂了目光,謝昭君伸手翻過一頁習題,倒是絲毫不意外:“什麼項目?”
“三千米!那可是三千米!小君,你身體本來就不好,這要是跑下來……”柳鈴依有些擔憂,咬了咬唇,聲音也逐漸小了下來。
“我去問問悅溪是怎麼回事!”
柳鈴依很快就回來了,有些憤怒地道:“悅溪說她把項目單放桌子上讓同學們自己填,後來也沒仔細看就把名單交給班主任了,肯定又是謝時堯那幾個人!可惡!明明知道你……這不是存心要你難受嗎?”
“要不去找班主任改一下吧,它應該也會同意的。”
謝昭君垂下眼,想起班主任那副嘴臉,好像已經想象到她大聲的訓斥,心中大為厭惡,還是抿著唇搖了搖頭:“算了。”
他笑了笑:“我也不能總是放棄吧,努力挑戰一下也好,我會儘我所能。”
“可是……”
謝昭君關上練習冊,微歎了口氣,認真道:“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鈴依。”
隨後也許是因為擺了謝昭君一道的緣故,謝時堯等人並未來找不痛快,倒是相安無事過了幾天,很快就到了運動會的時候。
燦金色的陽光灑下,秋天的日光明媚卻不帶任何溫度。
廣播裡播放著激昂的音樂聲,操場上人聲鼎沸。
距離原定的項目日程沒多長時間了,謝昭君做了些熱身運動,便看著謝時堯帶著一幫小弟從旁邊走了過來。
“謝昭君,爽不爽?”謝時堯挑了挑眉,看著少年單薄的身板,輕嗤一聲,“可彆半路跑著跑著暈倒了,丟人。”
“這不是你送給我的大禮嗎?”謝昭君淡淡道。
“班主任最看重名次了,喂,你不害怕她罵你?”
謝昭君反而笑了:“你提前和她說過了吧,就算我不想參加,她也不會同意的。”
“所以,我隻負責參加就好了,至於名次——”
“關我什麼事,他想要就自己去跑啊。”他無所謂道。
謝時堯似乎從來沒見過謝昭君這個模樣,他瞪大了眼,看著麵前穿著白色校服的少年。
通過這段時間的鍛煉,加上沒被再餓過,謝昭君的身量又高了一點,臉上也全然不似當初那樣的瘦削蒼白,可明明隻是一點小小的變化而已……
謝時堯卻發現謝昭君似乎與以前完全不同了,好像從泥潭裡爬出來脫胎換骨了一樣。
少年的額發隨風拂動,與自己對視的黑眸清亮和那天一樣,沒有絲毫當初的懦弱和萎靡,氣質卻帶著些許暗藏的淩厲。
“你——”
“老師在叫人了,彆擋路。”
謝昭君垂了眼,隻留給謝時堯等人一個清瘦的背影。
手心那顆草莓發卡的輪廓在日暉照耀下有些模糊,謝昭君緊握的掌心滲出些冷汗,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跑完,可是有些事,不去嘗試是永遠不會知道結果的,就算中途倒下,他也算是嘗試過,儘力過。
想起不知是否處於休眠之中的裴京鬱,謝昭君咬著唇,心裡不斷給自己加油鼓勁。
“小君,加油!”
人群中忽然傳來幾道聲音,謝昭君抬眼望去,正是柳鈴依和幾個同學站在人群中為他加油。
“謝謝。”
選手做完熱身後,隨著裁判哨聲落下,選手們都如同離弦的箭衝了出去。
謝昭君本就不是為名次而來,以他現在的體能,最多支撐他跑完,所以並未死命追趕,而是勻速吐息,保持著自己的節奏,合理規劃體力。
周圍各種喧雜背景音交織,謝昭君卻隻能感受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漸入佳境。
這樣奇妙的平衡突然外界被打破,從肩膀上傳來一陣猛烈的撞擊力,這股大力幾乎要將謝昭君整個人掀翻。
群眾的驚呼聲灌進耳朵裡,謝昭君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在地上,看向撞他的那個人。
很眼熟的麵孔,似乎曾經在謝時堯周圍見過,此刻正挑了挑眉,看向他,麵上嘲諷半露。
“抱歉了,同學。”
說罷便不管不顧繼續向前跑去,一副極為輕鬆的模樣。
“什麼嘛……他明明就是故意的!”
“我也看到了,他是故意撞上來的!”群眾的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
“這人誰啊?這麼狂?”
“三班的秦林!”
“這是二班的謝昭君吧,那個學霸,看來是被針對了。”
“加油啊,帥哥!”
蕭索的風順著喉嚨湧進胸腔,像冰刃寸寸劃過,伴隨而來的還有方才壓製下去的疲憊,謝昭君小幅度搖了搖頭,死死咽下喉間似乎湧起的血腥氣味,喘息了幾下又提步跟上。
腦子裡有些模糊地數著圈數,謝昭君儘可能地挽回自己的狀態,好不容易將亂成一鍋粥的氣息穩定下來,腳卻又忽地被人重重絆了一下。
重心一個不穩,他猛地跌在粗糲的操場上,碎石子劃破了他的手心和膝蓋,他死死盯著人群中一點,謝時堯正好整以暇地朝著狼狽的他微笑。
還做了個輕輕的口型。
去死。
“這算犯規了吧?裁判呢?”
“太過分了你!秦林!”
“好惡心啊!!忍不了了!!”
圍觀的同學們議論聲和叫罵聲不絕於耳,謝昭君卻什麼都聽不見了,一刹間湧來的疼痛和無儘憤怒交織。
鼓動的心跳快要跳出胸腔,沉重得嚇人,霧靄籠罩的眸中是驟然升起的冰冷殺意。
“抱歉,同學,腳滑了,你不會怪我吧。”秦林垂下眼睛,話音裡全無自責之意,說罷還準備伸出手來拉謝昭君。
謝昭君拍開他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眼前的視野有些模糊,還一陣陣地發黑。
腥甜的液體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就衝上喉腔,謝昭君死命地咳嗽起來,身體顫抖得不成樣子,臉色蒼白如紙。
手心的血和唇邊溢出的血液混雜在一起,是淒豔的紅。
窗台上那朵凋謝的玫瑰在記憶中浮現,血腥味和花腐爛的氣味在腦海中一瞬重合,謝昭君的意識也更加迷離。
他是不是……
也要枯萎了?
裴京鬱上線的時候,便發現謝昭君正在醫院,窗外暮色四合,少年孤獨地躺在病床上,整個房間靜謐空蕩,隻有點滴和被風吹著的窗簾在動。
!
?
怎麼回事?他的乖乖兒砸怎麼了?
裴京鬱第一時間便點擊了【日常軌跡】這個按鈕。
【謝昭君】參加學校舉辦的運動會g——
【謝昭君】參加三千米項目g——
【謝昭君】暈倒了,被緊急送往醫院。
裴京鬱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前幾天謝昭君明明跟自己說他沒參加運動會項目,難不成又是謝時堯使壞?
還有暈倒和來醫院這件事,裴京鬱發現【日常軌跡】這個界麵,隻能知道謝昭君大致乾了些什麼,根本不能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也隻能從謝昭君那裡知道真相了,不過他一時半會應該不會醒,隻能等著了。
裴京鬱默默吃著晚飯,隻覺得飯都不香了,時不時瞟一眼手機,洗完碗了,瞟一眼手機,洗漱完了,瞟一眼手機。
遊戲裡,病房窗外也已經變成了深黑色,q版小人還是孤零零躺在病房裡。
裴京鬱怒目圓睜地盯著手機屏幕。
該死的,其他人多來看看啊,我兒沒人權?
裴京鬱瞪著眼睛,盯著屏幕看了半晌,睡意漸漸有些上頭了,就連頭上的呆毛都有些晃悠。
就在他死死與周公做著拉鋸戰的時候,病床上的謝昭君終於悠悠轉醒,裴京鬱登時睡意全無。
q版小人的注意力很快被病床邊的櫃子吸引了注意力。
上麵已經擺滿了裴京鬱買的點心吃食,就像其他遊戲給家裡擺放家具一樣,要不是像素格變紅放不下了,裴京鬱還能繼續shog。
係統提示:【謝昭君】不安地接受了您的禮物。
等等,為什麼是不安啊?
係統提示:【謝昭君】對您的好感度+3。
一個氣泡從q版小人頭上冒了出來。
謝昭君說:『對不起。』
瞧瞧,多好一孩子,都這樣了第一時間竟然是道歉,但是為什麼要道歉?
『你身體怎麼樣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q版小人搖了搖頭,眸光黯淡:『不疼了。』
『怎麼回事?你不是沒參加項目嗎?是謝時堯?』
q版小人有些顫抖地低下頭:『是。跑步的時候被他使壞絆了一跤,摔倒了。』
一個氣泡又緩緩地冒了出來。
『抱歉。』
『為什麼要向我道歉?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還不夠強,所以才會被他們這麼欺負。』
裴京鬱愕然,看著謝昭君這副自責的模樣,心裡一陣酸澀,一時間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個遊戲的人物刻畫得,也太……
太鮮明了。
簡直像個真人一樣。
謝昭君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我以後一定會變得厲害,以後誰也不能欺負我。』
『所以……』
緊攥著被子的手微微發抖,謝昭君垂著頭,睫羽下那雙沉靜似水的眸子裹了暗色,水波顫動著,極為忐忑。
對話框中顯示著許多省略號,就像是聊天界麵的正在輸入中那樣,對方似乎是斟酌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說出兩個字。
“……阿鬱。”
這是謝昭君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等我,好不好?”
等我變得厲害的那一天,等我變得能被你利用為止。
所以,不要對我失望……
也不要離開,好不好?
哪怕這是陷阱,是利用……
他也不想再失去了。
『好。我會等著你。』
我會陪著你拳打腳踢霸淩哥,陪你變強,陪你一步步走上人生巔峰,也會等著你達成美好結局,等著你不再需要我那一刻。
畢竟……這就是身為遊戲玩家的我的職責。
也是這個遊戲的意義和終末,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