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進度條加載到滿格,遊戲界麵又進入了熟悉的黑夜。
大雨傾盆,謝昭君撐著一把黑色的傘,似乎融進了身後的背景,一片漆黑中,少年的襯衫是唯一一點白。
這把傘越看越像自己當時送給謝昭君的,沒想到在夢裡也出現了。
裴京鬱的入夢形象仍然是那隻貓,瘦弱的狸花貓被謝昭君抱在懷裡,不知道要去哪裡。
裴京鬱甚至根本不用點觸屏幕移動,遊戲畫麵就像是看動畫般一幀幀在他麵前播放,少年帶著貓走過黑夜,走過雨幕,走過永遠都是黑色的世界。
無儘的黑夜好像走不到儘頭,但他仍是固執地走著。
雨擊打在傘麵上炸出水花,料想應該是沉悶的聲響,裴京鬱倏然想到那個番外,心中無端升起一個念頭。
——還好謝昭君此時身旁還有隻貓。
不知道過了多久,畫麵上的像素小人忽然停下腳步,雨水卻並未因此停駐,從傘的弧麵上下落,將少年的褲腳濺得濕漉,看著就很冷。
平地忽起大風,發絲和白色的衣角被吹得亂飛,謝昭君感受到一陣刺骨冷意。
真冷啊。
謝昭君垂下目光,將視線落到懷中乖順的小貓身上,狸花貓那雙青綠色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小小的一團瑟縮在他臂彎裡,好像也很冷。
唯有和那團鬆軟的絨毛接觸的地方傳來暖意,就像是一根點燃的火柴,隻有短促而微弱的溫暖。
原本因為習慣而能忍受下來的寒意此刻仿佛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謝昭君的心中陡然生出些抵觸,不,甚至稱得上是厭惡的心情。
——不想再身處寒冷之中。
這個念頭落下的瞬間,世界大風忽止,雨勢驟停,雨聲乍歇,懷中的貓似乎也沒有再顫抖,萬物都仿若靜止了。
隻有一滴一滴的雨從傘上墜落,地上的水窪映出他的模樣,被漣漪打得七零八落的模樣。
待到水麵歸於平靜之時,謝昭君竟然驚異地發現了自己麵上久違的神情。
因為太冷而被凍得僵硬的身體導致他無法感知到這個變化,此刻卻在水中的倒影中清晰地窺見這個事實。
明明隻是那麼小的一個弧度而已。
自己好像笑了。
謝昭君再次低垂眉眼望著那隻貓,就像是遇到了解不出的難題,他的目光隱匿在傘麵下的陰影裡,有些晦暗與迷離。
“為什麼?”
【夢之間】的畫麵在這一刻如同鋼琴上的斷音般戛然而止。
係統完成夢之間的成就並未像上次那樣彈出,裴京鬱回到遊戲界麵,謝昭君仍然在那張小木床上安睡,和上次一樣。
夢之間中發生的一切都好像與安謐睡著的少年無關,但裴京鬱又能深切的體會到……
是有關的。
裴京鬱幫謝昭君掖了掖被角,下了遊戲。
躺在床上卻輾轉無眠,裴京鬱不自覺地望向窗外。
隔著玻璃的黑夜寂寥,星星隕落,就連月光都應景地被夜吞沒。
他心中忽然有點難過。
謝昭君醒得很早。
夢中的情景並未隨著隨著夢醒而模糊不清,那種壓抑的感覺也愈加深刻,醒來時他下意識抓了抓被單才尋到真實。
好像有些畏寒,他裹緊了被子,將自己躲進溫暖的被窩裡,隻露出一雙烏眸愣愣地盯著天花板,難得地在床上賴了一會才起床。
謝昭君輕輕闔上房門走到客廳,一眼就看到了侍立在門邊的程管家,道了聲早上好。
謝雲行一家人昨天緊急去了醫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現在謝家大宅裡隻有寥寥幾人。
“少爺不多休息會嗎?早飯已經做好了。”
“不用了,我想早點去學校。”
“那我讓小許送你去學校。”
略微點了點頭,謝昭君向門外走去,路過那年長脊背卻依舊挺直的人時,他開口:“謝謝你,程管家。”
要是沒有他偷偷塞進來的食物,在遇到那隻鬼之前,他就已經餓死了。
而這句感謝在無人處才能被說出口,因此遲到了許久。
老人笑彎了眼,就連臉上的皺紋都那樣精神抖擻,格外慈祥和藹。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講台上數學老師在講著知識點,謝昭君認真地聽著,時不時在書本上寫著筆記。
下課後,謝昭君餘光瞥到謝時堯空著的座位,不禁鬆了口氣,他們估計得在醫院待幾天,自己這兩天應該會過得好一點。
又不自覺想起夢裡的場景,謝昭君再一次從數學書的扉頁裡拿出那張紙條。
“小君,你在看什麼呢?笑得那麼開心。”
謝昭君愣了愣神,方才斂了神色,神情自若地將紙條藏進書裡。
“沒什麼。”
柳鈴依並沒有多問,翻開書和筆記向謝昭君請教了課上老師講的兩個知識點。
謝昭君幫她理了理思路,柳鈴依豁然開朗,道謝後抱著書走了。
在上課鈴聲打響的那瞬間,謝昭君下意識撫上唇角,瀲灩的眸光落到窗簾遮擋落下的陰影裡,看不真切。
就這樣過了幾天,謝家三口病情趨於穩定,從醫院回來了。
聽程管家說這些天謝時堯晚上就連蓋被子都是把頭蒙住的,三個人沒一天睡過好覺的,酒瓶成精那一幕想必還是在三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謝雲行握上謝家大宅門把手的時候手都在抖,從來沒見過這麼邪乎的事情,在千度上百度了一下,又遮遮掩掩地詢問了許多生意夥伴,結合他們的意見,謝雲行覺得,家裡一定有鬼!
要麼是見鬼了,要麼是中邪了,反正一定有臟東西!
昨天在醫院的時候,他已經聯係了峨眉山,哦不,昆侖山名氣響當當的子虛道人,那可是專業團隊!
對方本來說還要在洞府裡冥想悟道半年才出關,一聽說謝雲行要花重金,當即決定以慈悲為懷提前出關儘早解決信眾遇到的問題。
本來說還要看看老黃曆,找個諸事皆宜的日子來。
謝雲行:加錢。
子虛道人:這周六的日子我看挺好,我夜觀天象,大吉哉。
周六,那不就是明天嗎?
謝昭君原本是不信神鬼之說的,可是靈異事件在他身旁發生了那麼多,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那個道士……會把這隻鬼抹殺的吧?或者,將他丟去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謝昭君就覺得有些不自在。
翻著書頁的手一頓,謝昭君眸色暗下來,皺著眉捂住心口,這裡有些鈍鈍的痛感,他卻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衣服被抓得皺起,謝昭君強自鎮定下心神,重新看起書來。
艱難地看完幾頁,那些文字便再也入不了眼,心頭一陣煩躁。
明明隻是利用而已。
馥鬱的幽香好像凝成實質般輕輕撫平了心頭鬱氣,謝昭君抬起眼。
高處的小窗透過一小束清冷的月光,恰好照到下方的小花身上。
風雨花依舊盛放,那朵無根的玫瑰卻顯出枯萎姿態,是萎靡而腐爛的狼狽模樣。
他低下頭自嘲一笑。
謝昭君不知道那隻鬼知不知道這個消息,也不知道那隻鬼懼不懼怕,也許自己隻是做無用功。
但在那一刻他隻是垂下長睫,深吸了一口氣,拿出那張紙條,在上麵寫著什麼。
裴京鬱剛上線便聽見係統提示的叮咚聲。
係統提示:您的【小紙條】收到了回複。
裴京鬱點開發現這張紙上的筆跡明顯和前兩次的筆跡不一樣,但是就算看出這個,對於沒有翻譯的裴京鬱來說也還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一如既往地看不懂,可惡的遊戲公司!
聯想到謝昭君平日裡的遭遇,裴京鬱呼吸一滯,謝昭君,謝昭君該不會是又被……
又被校園霸淩了吧!
叉掉小紙條,他果然在屏幕裡看見了謝昭君有些怏怏不樂的臉。
一想到校園惡霸把悲慘的小少爺按在地上摩擦,裴京鬱眸中就燃起熊熊怒火,急急國王衝冠一怒為兒砸!
然後,謝昭君瞠目結舌地看著麵前蹦出了一地武器,什麼狼牙棒、雙截棍、流星錘、打狗棍,甚至還有馬桶搋子。
緊隨其後的是各種食物,甚至連軍用壓縮餅乾和罐頭都有,謝昭君差點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背著行囊上戰場了。
裴京鬱安撫般戳了戳謝昭君的臉,吃吧,吃飽了,變強壯了才有力氣繼續反抗校園霸淩。
謝昭君一下啞了聲。
一直以來,都是他被動地接受著那隻鬼的訊息,他並沒有主動聯係鬼的方式,就連寫在紙條上的文字也如同石沉大海……方才他也隻是抱著試試的心態,看來是真的聯係上了那隻鬼。
但是那隻鬼不僅不先擔憂自己的安危,甚至先給了他武器和食物,最後還要安慰地捏捏他的臉。
他溫我哭。
那隻鬼就不害怕自己真的死了嗎?
那,應該是法力比較高強,根本不怕吧。
就連謝昭君自己也沒發現自己心頭暗暗鬆了口氣。
裴京鬱這次並沒有準備收藏這張小紙條,因為他發現這次的紙條旁邊竟然有個翻頁按鈕,翻麵之後才發現是自己第一次寫給謝昭君那條,所以紙條又從天花板上出現,飄回了謝昭君手裡。
反正有曆史記錄。
他剛發現的,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