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了尋常蠢貨,一定會回答羅龍文:知道知道,今晚這些事兒你們想透給陸都督,這才故意留下我這個耳目。
林十三卻裝起了糊塗:“啊,恩公,我這人愚鈍的很。就是一頭聽使喚拉磨的蠢驢。實在不知其中緣由。”
羅龍文豎起了大拇指:“混官場有一個訣竅。這個訣竅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叫看破不說破。另一種說法叫裝糊塗。”
“彆看你年僅二十,卻深諳此道。我的小師父,你前途無量啊。”
“你若不是錦衣衛的人。我真想把你召入麾下。假以時日,你必成大器。”
林十三拱手:“恩公過譽了。我是個笨人,隻管辦好諸位上官交代下來的差事。”
羅龍文拿起茶盅:“浙江那個巡按禦史的事,你要儘心去辦。要人我給你人。要銀子我給你銀子。”
“天晚了,你趕緊回府歇了吧。嗬,我聽說我師娘名叫碧雲,芳齡十八,正是十八路彈腿橫著練的年紀。長夜漫漫,她沒你可不行啊。”
看上去老羅在跟林十三開葷腔。
實際上他在威脅林十三,言外之意:不聽我的話,小心家裡人跟著遭殃。
且說林家的四合院裡。
王小串想爺爺王老串想得睡不著。碧雲乾脆把她抱上了胡桃木床。
王小串天真的問:“娘,太公什麼時候能回來吖。”
她是林十三給兒子找的童養媳。早就改口稱碧雲為“娘”,喊林十三“爹”。
隻要有好吃的,讓她喊林十三老祖宗都不成問題。
碧雲敷衍她道:“再有個一年半載就回來了。”
王小串小臉一垮,小珍珠“吧嗒吧嗒”掉了出來:“怎麼去那麼久啊。”
碧雲是個善良的女人。最見不得孩子掉眼淚。她隻能編了個謊:“你太公去了好遠好遠的地方給你捉神仙豬。”
王小串問:“娘,什麼是神仙豬啊?”
碧雲刮了刮王小串的鼻子:“神仙豬是神仙養的。割它一塊肉,它立馬就能長出來。”
“誰要是捉住它,這輩子天天都能吃肉。”
王小串聽了這話,眼淚戛然而止,破涕為笑:“啊?天天都能吃肉,那不跟活神仙一樣嘛?”
碧雲將王小串摟緊了些:“所以才叫神仙豬啊。快睡吧。”
王小串終於閉上眼,不多時便吐起了小泡泡,打起了小呼嚕。
碧雲從胡桃木床上起身,披上衣服坐到椅子上等待著夫君歸來。已是子夜,她有些擔心。
這兩個月來,梳妝台邊錢匣子裡的銀子越來越多。石榴樹下又埋了兩回金子。
這不僅沒讓她感到高興,反而讓她不安。她深信一個道理:小富是安,大富是禍。
狗瘠薄胡同南邊,十裡香食肆。
林十三像往常一樣,跟劉守有稟報著從賞蟲會探知的情報。
劉守有依舊邊嚼著蘿卜丸子,邊將林十三所言記在“通雲簿”上。
林十三稟報嚴黨內定了浙江布政使、按察使、杭州知府時,劉守有並不感到驚奇。
嚴黨將朝廷官位當成自家蘿卜白菜,私相授受,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但當劉守有聽到徐階家田產十七萬畝時,立馬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筆:“林十三,你是不是聽錯了。是十七萬畝還是一萬七千畝?”
劉守有久任南司飛魚,也算見過大世麵的人。但他還是對這個數字感到不可置信。
林十三答:“沒錯。就是十七萬畝。屬下怎敢記錯這麼大一件事?”
劉守有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道:如果不是嚴黨胡謅出來栽贓徐階的,那就隻能說,徐老賢相真他娘了個蛋的賢啊!賢得都流油!
林十三道:“今日賞蟲會上的事,屬下已稟報完畢。”
劉守有頷首:“嗯。對了,少掌櫃讓我傳話給你,讓你儘心幫浙江那個巡按禦史好好找鴿子。”
林十三一愣:這胡宗憲的麵子也太大了吧?
常千戶讓我幫他,羅郎中讓我幫他。連少掌櫃也發了話,亦讓我幫他?
林十三有些發愁。白羽弓尾鴿飛入皇宮、被地痞裹走,這兩種可能皆已排除。
那就隻剩下被狗、狐、貓吃了,或被母鴿勾走另建窩這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恐怕連毛都找不到一根。
若被母鴿勾走另外建了窩,偌大京城可怎麼找?大海撈針!
他心事重重回了家,進了臥房。看到碧雲在等他:“還沒睡?”
碧雲道:“我怕你半夜肚子叫餓,給你煮了一碗清水麵。”
林十三望向胡桃床:“小串怎麼沒在南屋睡?”
碧雲答:“這孩子想她太公了。難受的睡不著。我好一通哄才把她哄睡。”
林十三端起了桌上的麵碗。碗裡是純白的麵條。下飯的小菜是一小碟韭花醬。
他邊吃麵邊說:“那今夜咱把臥房讓給倆孩子。咱們去南屋睡。”
胡桃木床足夠大,睡得開三個人。林十三讓嬌妻跟他去南屋,很顯然,他想搗鼓點事兒。
知夫莫如妻。碧雲問:“你又遇到愁事了?”
林十三每逢遇到愁事,總愛跟嬌妻練練十八路彈腿這樁高深莫測的武功,借以消愁。
吃罷了夜宵,夫妻二人出得臥房,進了南屋。在南屋那張小楊木架子床上湊合了一夜。
天剛蒙蒙亮,林十三沒吃早飯便出了家門。他打算在馴象所點卯前,先去找自己玩寵的師父,討教如何尋鴿。
南城,皮條胡同,怡紅樓。
怡紅樓是南城最大的妓館。既有大同婆姨、揚州瘦馬、西湖船娘、泰山姑子這些伺候權貴富商的“大燈籠”。也有伺候販夫走卒的“脆生蠟燭”。
怡紅樓的背景很深。最早可以追溯到弘治年間。那時,錦衣衛以前的大掌櫃常帥爺、定國公徐光祚、國舅張延齡在這裡都有股份。
林十三來到了怡紅樓的大門前。
昨夜跟碧雲練了大半個時辰的武藝,顯然他就算來了這兒另尋對手也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他來這兒不是找女人的。
林十三的玩寵師父是怡紅樓的大茶壺,即跑堂的是也。
怡紅樓此刻已上了門板。林十三敲了敲門板。
一個小龜公探出腦袋來,揉著眼睛說:“客人,這時辰姑娘們沒有掛牌子的。您午時以後再來吧。”
林十三道:“小川子,我來找你們張伯。”
小川子似乎跟林十三很熟:“啊,是十三爺啊,請進請進。”
張伯的名字沒人知道。他在怡紅樓已經當了四十多年的茶壺。是怡紅樓的老人兒。
據說他少年時是高官家的衙內。後來父親因罪被斬,上麵開恩,沒給他連坐。他才淪落至此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