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三的眼前就是這樣一位英雄。
如今高忠已告老恩養。他將嘉靖帝賜予的北城體麵府邸改作了義學。深居於南城這座小小四合院內。
他為宦多年,替嘉靖帝辦了那麼多事,得罪了那麼多人。為了安全起見,保留了嘉靖帝特旨派來的護衛。
這些護衛皆是勇士四衛營的百戰老兵,跟高忠在京城的城牆上共過生死,對他忠誠無比。
林十三震驚過後,仔細打量起那張《高提督攜犬狩獵圖》。狩獵圖的右下方有一條細犬,它通體烏黑、尾長垂地,軀體細長,四肢高長,前直後弓。
高忠似乎想考考他:“你可知這是何種細犬?”
林十三侃侃而談:“此犬產於山東萊州府掖縣海神廟附近的黑鬆林中,名曰‘掖烏龍’。是絕世難覓的名犬。掖烏龍善於捕獵,對主人萬分忠誠。即便被人丟棄在五百裡外,也能憑借嗅覺回家。另外”
楊先生在一盤問:“另外什麼?”
林十三支支吾吾:“呃沒什麼。”
高忠輕笑:“嗬,你不方便說。我替你說。公掖烏龍生性最淫,若不閹割,它見到任何活物都往上爬,無論公母。不光是犬,他連貓、兔甚至馬、驢都不放過。”
一旁的孫越聽得心中咋舌:這狗夠猛的啊,敢曰驢真行。
高忠將一把魚食灑進缸中,繼續道:“不光是活物,一張桌子、一張椅子都能變成它發泄的對象。弄得滿家都是白湯子。我丟的這條掖烏龍,是閹過的。”
林十三剛才不好意思問掖烏龍閹沒閹過。宮中內宦最忌諱彆人談論下麵那點事兒。要是當著高公公的麵說這話,有暗諷高公公是閹狗的嫌疑。
林十三道:“高公公,哦不,高老爹見多識廣。小的佩服。有幾句話,小的不知該說不該說。”
高忠這位巨宦沒什麼架子。他吩咐身邊的年輕後生:“去,給林校尉和那個胖後生搬兩把椅子。坐著說便是。”
高忠給林十三師徒臉,師徒二人不敢不兜著。但二人隻敢把屁股挨著椅子沿兒,這是標準的“恭坐”。
高忠道:“哪幾句話,說吧。”
林十三道:“剛才高老爹您說這條掖烏龍是昨日丟的。按它的習性,若是走失是一定會回家。最多在街上浪蕩幾日而已。無需刻意尋找。”
高忠淡淡地說:“我等不及它自己回來。一日之內,我定要見到它。”
林十三猜測,高忠是無兒無女的內宦,一定把那條掖烏龍當成了親兒子一般。一日離它不得。
高忠又道:“我馬上要出城辦件事,明早回來。眼下是巳時正刻了。明日巳時,你得帶著它見我。”
高忠又指了指身邊十七八歲的年輕後生:“這是我的義子,陳矩。他會跟你們一同尋犬。”
說完高忠起身,吩咐楊先生:“獨臂楊,備車伺候我出城。”
高忠走向四合院大門的方向。林十三卻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敢問老爹,尊家的掖烏龍有名字嘛?”
高忠頭也不回的回答:“有。叫嚴青詞。”
林十三愕然。他心中琢磨:前任禦馬監掌印家的細犬,名字當然不是隨便起的。
當朝首輔嚴嵩,因寫得一首好青詞發跡。被世人譏諷為“青詞宰相”。
高公公給自己的細犬起名“嚴青詞”,八成是在暗諷嚴首輔是狗。
就像我給家裡兔子起名“龜孫高小旗”。
夠損的啊。
看來高公公與嚴首輔不睦。這條狗該不會是嚴首輔派人偷走泄憤的吧?
那我替高公公尋犬,豈不是在嚴家太歲頭上動土?
想到此時,林十三的腦袋上已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楊先生攙著著高忠,消失在了林十三的視野裡。
陳矩上前,拱手道:“林校尉。在下是內官監內使,陳矩。受皇命平日裡伺候義父。”
大明官場凡是帶“使”的都是大官兒。譬如文官中的布政使、按察使、巡鹽使;武官中的指揮使、鎮撫使。
內宦裡卻不一樣。
宦官依次分為太監、少監、監丞等九等。最低一等即為內使。
陳矩是內宦裡的最底層,正如林十三是錦衣衛裡的最底層。
林十三拱手:“啊,原來是陳公公。久仰久仰。”
陳矩道:“林校尉,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開始尋犬?得從何處下手?”
林十三卻有些心不在焉,良久沒回答陳矩。
他心裡有顧慮,怕尋來尋去,尋到嚴府頭上。
陳矩重複了一遍:“林校尉,從何處下手?”
林十三這才反應過來:“啊。最便捷、有效的法子是以犬尋犬。”
陳矩有些奇怪:“以犬尋犬?”
林十三吩咐身邊的胖徒弟孫越:“大王八胡同離狗瘠薄胡同不遠。你去趟我家,把我家裡的貓兒牽來。”
孫越的腦袋憑空大了三圈:“你家那貨最愛咬我的屁股啊!”
林十三道:“你不會去胡同口豬肉徐那兒買一根棒骨帶去?吃人嘴短,它一準不會咬你的肥屁股。”
孫越道:“成。徒弟我這就去。”
陳矩有些奇怪:“不是說以犬尋犬嘛?你怎麼說讓那胖校尉牽貓?”
林十三笑道:“陳公公有所不知。我家那條笨狗名字叫‘貓兒’。”
陳矩一愣:“這狗的名字起的夠各色的。”
林十三詢問:“陳公公,那條掖烏龍平日裡睡在何處?窩裡可有被褥一類?”
京城權貴家的狗,過得比老百姓舒坦。
去年定西侯家的細犬丟了,侯府下人托林十三去找。林十三到了他家的“狗窩”一看。好家夥,紅木打了一個一丈見方的小房子,完全仿侯爵府形製。窩裡鋪的竟是雲錦被。狗盆是赤金打造,用金達五十兩之巨。
最誇張的是,一條狗而已,竟有兩個專門照顧它飲食起居的貼身婢女。
陳矩領著林十三進了四合院的北正房。這裡是高忠的臥房,狗窩也在裡麵。
陳矩推開北正房的門,林十三進去環顧四周,吃驚的說不出話來:這是前任禦馬監掌印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