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看著群臣魚貫而入。
從昨天在這裡見過太子之後,他像是沒有離開過,神情疲憊,陷入酣睡。
還是霍光見人來的差不多了,才趕忙提醒,後者這才睜開惺忪的睡眼,勉力得讓自己坐起,這才打起精神,看向群臣。
三公九卿均已到場。
凡是長安在內的公侯,宗室裡麵有分量的老臣,也赫然在列。
“陛下……您,您要不歇息一下吧。”
就在這時,宗正劉長樂一臉擔憂,眼神也有些哀傷,“陛下從昨日就一直勞累到現在,臣看在眼裡,實在不忍。”
劉徹抬起手掌,衝著前者搖了搖手。
“李廣利回來了嗎?”
“回陛下,據剛才的消息來報,應該還有半個時辰。”
劉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隨後,視線朝著下方每一張臉的主人望去,似乎要窺探到他們心裡的想法。
“那就都說說吧,朕隻是去甘泉宮療養,卻不想京城已經發生了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接下來如何處置?”
看似在詢問群臣,但聯係到近期的種種,似乎答案早就呼之欲出。
果然,很快就有一位官員出列。幾乎是三言兩語,就將劉據的罪名,全都總結了出來。
“陛下!太子此次在京城,先是以巫蠱詛咒君上,不忠不孝!
“事發之後,又抗旨不尊,肆意誅殺國朝命官。”
“而後私開武庫,釋放囚犯,武裝百姓。起兵造反,謀權篡位!”
“種種惡行,罄竹難書。”
“其赫然已無法勝任我朝太子之位,漢室也不能有一個發動逆亂的儲君。”
“故而……”
說到這裡,其目光看向四周。
在此次前來之前,大家的意見都已經統一,陛下的態度也足夠清楚,哪怕是以史為鑒,也沒有做出了這些惡行還能坐在太子之位上的。
所以,大家都沒有任何的心理包袱,等到那位官員起了調子之後,群臣的聲音,便已經整齊劃一的響起。
“請陛下廢太子!”
嘩啦啦,隨著群臣衣袍鼓動,赫然眾臣已經跪在地上,奏請天子。
從始至終,劉徹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他蒼老的眼神,掃過群臣,隨後又看向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丞相。
“劉屈氂,你認為呢?”
“陛下,僅太子在京城動刀兵,釋放囚犯之舉,就足以證明,其無儲君之德!”
“眼下應剝奪其儲君之位,交由宗正府、或者廷尉問罪!”
說到這裡,劉屈氂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劉徹,發現對方沒什麼反應,心頭便更為大膽,“此次太子一應同謀,全都應交由廷尉問審,依法處置,以儆效尤!”
“在此期間,抵擋太子及其同謀有功者,可論功行賞。”
“被太子誅殺的水衡都尉等人,也應儘快追封……”
劉屈氂也回答的滴水不漏,不僅把問罪的流程說了,甚至連論功、包括給死人追封都想到了。
“丞相確實深謀遠慮。”劉徹也不禁讚道。
而看到劉徹鬆口,一旁,禦史章贛見此,也不由得急忙站出。
“陛下,臣還有一事……”
“說!”劉徹看向後者。
“臣昨夜審理此案,思慮萬千,發現景皇孫與太子也應該是同謀!不,沒有應該,而是……就是同謀!”
此話一出。
如果說剛才,大家說的都是場麵話,走流程,論功行賞,所有人都沒有任何意外的話。
那麼現在,真正的出人意料,才終於來了!
頓時,群臣紛紛打起精神。
要知道大家匆匆趕來,今天就為了三件事!
廢太子!
除祥瑞!
立儲君!
三件大事,第一件是既定的。
第二件是和第一件聯係到一起的,所以必須要除掉!
群臣不能允許一個新的傳說出現在朝堂中,而且,其還和廢太子有關!
更重要的是……絕不能讓其影響新的儲君!
第三個立儲君,可能對劉徹來說,事情發生太快,後者不會那麼輕易的答應,更不會那麼快的做出選擇!
但沒關係……新的儲君一定是被“上天所賜福”的。
且,決不能有競爭者!
這是所有大臣、乃至帝國繼承者、包括當前天子的底線!
果然……
在這句話響徹而起之後,剛才還疲憊不堪的劉徹,終於沒有了惺忪的睡意。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你繼續說!”
“陛下,景皇孫送那祥瑞之時,那四句的確冒犯天顏……”
劉徹立刻將其打斷,“可後來還有後三句。”
“臣說的正是這些,詩歌而已,不足為祥瑞!”
“但也的確求雨成功了!”劉徹加重語氣,“其還曾言,此為上天讖語!”
“巧合!”章贛立刻道。
“巧合?”
“陛下!就是巧合!試問其從太子宮出來,太子早就謀定大變,所謂祥瑞,其實不過拖延時間。”
“幸虧陛下機敏,派去的常侍也早日帶回消息,才發現了太子宮的陰謀詭計。”
章贛說到這裡,一想到就連昨天的陛下高興之下,也讓景皇孫去安撫百姓。如今天意所鐘的光環已成,怕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用巧合搪塞過去。
故而,他話音一轉,繼續說道:“但雖是巧合,也的確誤打誤撞,天降甘霖,消弭了一場災禍。”
他索性將這次不能解釋的“傳說”,直接變成一場誤打誤撞之舉。
徹底將“祥瑞之說”,在朝堂上杜絕!
這也能達到他們的目的。
想到這裡,他便繼續道:
“如今,深受旱災之苦的百姓,也因為景皇孫在神明台求雨之舉,有了重新振作的希望。”
“故而……景皇孫算是用過錯之心,儘了正當之舉!”
“可不論其過,論功即可!”
“哦?”這一刻,縱然是劉徹,也有些心動了。
要不然他還真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處理這些麻煩,天意所鐘這個詞彙,可不是什麼人能擔的,特彆是皇室。
現在一聽,似乎有道理。
“陛下,臣也有要事稟奏。”就在這時,也有一道聲音響起。
劉徹轉頭,發現那胡巫檀何也站了出來。
經過上次劉靖大鬨甘泉宮後,劉徹對於這位胡巫,就沒有了以往的信任,畢竟可是其指出那石龜為“祥瑞”的話來的。
然而,也算他運氣好。
隨著下雨,那石龜就算再冒犯,也成了真祥瑞。
昨天下雨的第一時間,劉徹就命人去甘泉宮,把那神龜帶回來,然後讓石匠,將最後三句也刻上去。
而經過此事。
胡巫檀何反倒是在劉徹心裡,地位再度加深了一些。
“臣夜觀天象,發現那祥瑞並非景皇孫帶來。”
“嗯?”劉徹越發疑惑。
“是小皇子帶來的!”檀何再道。
此話一出,剛才站出來的禦史章贛,頓時眼睛一亮。
而劉屈氂則表情一變,暗道不妙。
他正要站出來,壓住這胡巫的胡言亂語。
豈有此理,大家現在正定太子的罪,還沒開始進入“立太子”的環節,結果這些鳥人就先他一步。
捷足先登,不講武德!
然而,檀何早就做好文章,此刻連忙道:“就在昨日,即將天變之際,臣突兀聽到了來自建章宮的一聲童子哭喊!”
“其音渺渺,其聲稚嫩,卻如新生之雷鳴,故而天地降下甘霖。”
“是嗎?”劉徹卻想到,昨日公孫卿也在這裡,信誓旦旦的說出四字——天不作假!
直到現在,他聽到這幾個字,依舊心有餘悸。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接觸到了一絲天威之兆。
故而對於檀何的說法,不足為信……
隻是……
罷了。
“這麼說,是弗陵帶來的天變?昨日,是朕弄錯了?”
“陛下怎會弄錯?”檀何連忙說道:“是天威本就難測,當時天機混亂,自然誤以為是最接近天的神明台上,景皇孫祈雨成功。”
“但景皇孫此前,並無任何類似傳聞,自然無天機映照……”
“反倒是弗陵皇子,是我大漢的堯聖降世,如今細想,隻是結果歸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