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風和日麗。
那些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準大學生們在家裡收拾著行李。
年輕人激動萬分,他們心懷憧憬的準備奔赴那嶄新的未來。
在如今這個年代,能夠考上大學意味著太多太多東西。
如果真的能夠考上,哪怕再拮據的人家都要砸鍋賣鐵,將家中子女送入大學校園裡。
因為,那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人們可以在重新佇立起來的象牙塔裡,學習到足以改變自己以及整個家庭命運的本領,在時代的洪流浪濤裡拔得頭籌,甚至是成為其中的弄潮兒。
黃田村的宋家,出了兩個大學生。
這件事情在整個十裡街鎮都傳了開來。
宋季山之前喝農藥進醫院的時候,周遭村裡不乏有人把這件事當成茶後笑話來看。
但是現在,很多人都笑不出來。
人們反而是五味雜陳的看向那個被他們欺負了很多年都抬不起頭的宋家。
“老宋家真的要變天了啊。”
在開學之前,陸澤來宋家的次數不少,蹭了好幾頓的飯。
宋運輝跟宋運萍都想要知曉外麵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激動、忐忑、興奮、不安種種情緒環繞在他們的心間。
相較於其他的準大學生,宋運輝跟宋運萍的心裡情緒,無疑要更加複雜。
他們的家庭本就複雜。
而在姐弟二人眼中的陸澤,在有的時候仿佛跟他們不是同個年齡段的人一樣。
他知曉太多太多的事情。
那飄渺的世界被他描述成為了具象,從宏觀到微觀,從天文地理到時事新聞,姐弟兩個人聽的如癡如醉,報紙上報道的內容跟陸澤比起來,似乎都顯得有些過時。
“黃田村太小。”
“外麵的世界遠比我們想象當中更加精彩,但也要更加的複雜。”
草垛上的宋運萍雙手扶著下巴,眼裡泛著極其明亮的色彩,好像是有星辰在其中閃爍一樣。
她本就是想要當老師,教書育人,聽著陸澤的‘講課’,宋運萍隻覺得陸澤如果考的也是師範類學校的話,肯定會是個非常非常好的老師。
宋運輝這段時間也從山背大隊豬場的東西收拾完回了家,那些需要帶到學校的被褥都被放在烈陽下,接連曬了幾日才將上麵殘留的那些味道曬乾淨。
相較於安安靜靜充當著聽眾的宋運萍,宋運輝的問題就相當的多。
他本就沒有上過高中,初中畢業後就到山背大隊插隊勞動,完全是自學考上的大學,實際上並沒有經曆過係統化學習,這時碰上陸澤這個老師,再難抑製住自己的那顆求知心。
直到天色漸漸有些昏沉,宋運萍才適當開口提醒弟弟:“我們該回去吃飯啦。”
宋運輝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他快速收拾起來麵前的課本以及筆記:“陸澤哥,真的謝謝你,你講得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是很寶貴的財富。”
隻有將基礎徹底夯實,進入大學校園後才能夠快速跟上大體的節奏。
畢竟,能夠考上大學的都是千裡挑一的人,一步慢會步步慢。
宋運輝很感激陸澤在這段時間對於他的幫助。
距離離開沒有幾天的時間,這頓飯宋家準備了很長時間,相較於陸澤第一次登門拜訪的時候,更加隆重些,宋季山將酒倒滿,對著陸澤一飲而儘:“小陸,非常感謝你對我們家的幫助,這份情誼,小輝跟小萍都會記住的。”
宋運輝情緒上來之後也喝了不少酒。
這才發覺自己不勝酒力,僅二兩下肚便暈頭轉腦了起來,宋運輝一手拉著姐姐,另外那隻手拉著陸澤,傻傻笑出聲道:“陸澤哥,姐,我嗝~我很希望看到你們兩個人能夠走到一起,你們倆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曾幾時起,宋運輝總會仰望著天空,怨老天爺對他、對姐姐、對他們家太殘忍。
這些年宋家顫顫巍巍的過著艱難無比的日子,甚至都看不到半點前路的曙光,如今終於是找到了前進的方向,上大學就是能夠改變自己以及整個家庭最好的機會。
宋運輝欣喜於這份機會被自己抓住,更開心姐姐宋運萍也能夠邁入大學校園。
夏夜的蟲鳴嗡嗡。
宋家的小院裡點燃著不知名草藥,使得蚊蟲都被驅散,這是宋季山的偏方,每到夏季的時候就會將草藥磨成粉,再填料攪拌晾曬成固體,給去到山背大隊的宋運輝帶上。
夏夜月光柔和。
宋家父母聽到兒子這番話,竟是都沒有出口製止。
隻有宋運萍那張白皙的臉頰變得白裡透紅,散發著羞澀的氣息,連忙拍打著弟弟的後背,斥道:“唉呀,你這是喝了多少酒,怎麼開始說起來胡話了啊?”
陸澤喝的不比宋運輝少,但他除了臉色稍顯紅潤之外,意識看起來還很清醒。
宋運輝更顯驚奇,陸澤哥的酒量都這麼好,本是想著用酒來打開缺口,探查下他的想法,沒想到自己現在腦袋昏昏沉沉想要倒下,人家還好好的。
宋運輝大著舌頭直言道:“我沒說胡話,我就是想知道”
沒等他說完,陸澤酒笑道:“我還挺喜歡你姐姐的。”
此話一出,小方桌旁的眾人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片刻之後,宋運輝大笑著開始鼓掌:“我就說吧,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哪裡會有人不喜歡她?哈哈哈,開心,我要再喝一杯。”
宋運萍沒有阻攔弟弟。
這時她的情緒明顯變得很不對勁起來。
當著爸媽的麵陸澤他,怎麼這麼直接的呢?!
宋運萍桌子下的兩隻手捏在一起,隻感覺這一刻的臉頰出奇的發燙,整個人看起來跟喝了兩斤陳酒一樣,醉醺醺的,不知道該乾什麼。
這時的宋季山輕輕咳嗽一聲。
“那個吃菜吧。”
宋家父母心裡稍感喜悅,但這時的他們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氣氛稍顯古怪。
隨著醉醺醺的宋運輝被送到房裡,陸澤也準備離開。
“小萍,要不你去送送小陸吧。”
“今天月亮很大,但外麵還有點黑,送過山口就行,到縣道就有路燈。”
聽著母親的話,宋運萍聲音如蚊鳴的嗯了一聲。
這一路上的陸澤跟宋運萍都顯得很沉默,許久後的陸澤才笑出聲來:“你咋不說話?”
“你咋不說話?”
宋運萍悄聲的反問起來。
陸澤忍俊不禁:“我害怕說話嚇到你。”
宋運萍聞言,萬種風情的白了陸澤一眼,她雙手拉著身前那兩根粗麻花辮,終於恢複過來:“你還怕嚇到我呢?剛剛在飯桌上,你都快要嚇死我了好吧?”
月光朦朧,微微的照亮著從黃田村到清河縣的道道機耕路。
宋運萍終於是敢直視陸澤。
因為不久後的他們就要各自奔赴大學校園,從本省到京裡要好幾天的時間,大家過年的時候還不一定能夠回來,光是省內火車票,宋家就難以擔負起來。
這時的夜幕能夠將宋運萍的大膽直視給掩蓋下來。
儘管她不知道,陸澤能夠察覺出來她的目光。
“啊,在你家裡說的話,我是認真的啊。”
陸澤一本正經的開口。
宋運萍輕輕哼了一聲,抬手在陸澤胳膊上麵輕輕捶打了一下:“你你你不許瞎說了啊。”
“我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好。”
陸澤搖了搖頭:“你挺好的啊。”
“長得好看,人又懂禮善良,學習成績倒是一般般”
“噗哈哈哈,跟你還有小輝比起來的話,我的成績肯定不算好呀。”
宋運萍知道陸澤這是在調侃,便接著話茬往下說了起來。
兩個人聊到了不久後便要開啟的大學生活,陸澤輕聲開口:“你到了外麵不能跟在家裡一樣,善良當然是好品質,但如果對他人的好是建立在犧牲自己的情況下,那這就不是善良,而是傻。”
“哎呀,我又不傻。”
宋運萍聽著陸澤的話,隻感覺心裡升騰起來陣陣暖意。
她的好隻是對待著自己家裡人的時候才會出現,不圖任何回報的複出其實就是犧牲。
現在的宋運萍有著她自己的目標跟機會,平日的她本就是聰穎無比的少年,如果不是身為長姐的她要幫著父母撐起來這個家,又哪裡會養成現在這樣的溫婉和順性格。
“不傻就行。”
“前麵就到山口啦,你回去吧。”
不遠處的機耕路儘頭,已經有昏黃的路燈若隱若現。
宋運萍抿著嘴,剛想開口說些什麼,陸澤便搶先說道:“謝謝你。”
她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你咋知道我要說這個嘞?”
陸澤甩了甩她的辮子:“我還不了解你?”
“哈哈,好吧,我不送你啦,你路上慢點。”宋運萍隻感覺心裡很輕鬆,這個夏夜對她來說很難忘,兩個人並沒有再說些什麼,因為他們都知道,很快就會有再見的那天。
“回去啦!”
陸澤的行李早早就收拾妥當,相較於宋家姐弟,他的行頭就要輕鬆很多。
陸澤先要坐火車到省城去,在那裡跟叔叔碰麵之後,再轉車去到首都上學,對於那座人人向往不已的京城,陸澤心裡倒是沒有彆的想法。
他的計劃很簡單。
安安穩穩的上大學,在學校的時候可以時不時展露下天賦,畢業後直接進國產大廠,將我國化工行業發展的速度稍稍推快一點。
車站裡是迎來送往的匆匆行人。
月台上,不少送行家中孩子上學的父母跟長輩都落下了離彆的淚水。
陸澤默默想著宋運輝跟宋運萍在這種場合下應該也會哭出來。
他輕裝簡行的上了綠皮火車。
上了火車後,就像是跳進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來自於五湖四海的乘客們嘴裡操持著不同的方言。
這個時候的普通話還沒有完全普及開來,各個地方的方言都頗具特色,陸澤饒有興趣的聆聽著人們的交流聲,不時會有人與他搭著話。
陸澤毫不怯場的跟男女老少搭話,模樣俊朗又會說話,一路上倒是吃喝沒斷。
兩天的時間匆匆過去,這趟直行的火車,終於到達了終點站的省城。
相較於清河縣,省城無疑就要發達太多。
剛出站口,陸澤便看見了迎接自己、高高舉起的歡迎紙牌。
【迎:徽省玉溪市清河縣——陸澤】
這個年代,叫張三李四的同名人不少,所以迎客的紙牌上都會添加上特定的詞語。
舉著牌子的是位身著正裝的中年男人,旁邊的人看向他的眼裡不時會有崇敬色彩閃過,因為這人是開著四個輪的車來的,陸澤上前揮手:“你好,我就是陸澤。”
“歡迎來到省城,我是你叔叔的司機,我叫陳俞。愉快的愉,去掉豎心旁。”
“陳叔叔您好,麻煩您啦。”
“沒事,不麻煩。”
陳俞乾練的把陸澤的行李放進後備箱,開著國產的紅旗轎車載上陸澤,離開了火車站。
“陸部長今天有個對外的重要會議要參加,便讓我先來把你接到家裡去。”
“聽說是考上了清華化工係?真是厲害啊,在大學千萬要抓緊機會好好學習。”
陳俞是個很伶俐善談的人。
陸澤這一路上跟對方倒是聊的很不錯。
陳俞稍感驚訝。
原本以為部長的侄子是個會讀書的,沒有想到待人接物也這般熟絡,果然是一家人。
“部長正在跟外商商談著采購進口車的事,到了關鍵時候,實在過不來接你。”
陸澤微微頷首。
如今這個年代,國產車型可以用青黃不接來形容,212吉普、老上海和紅旗轎車,幾乎都沒有任何技術層麵的改進,存在質量不穩定、外觀陳舊等問題。
隨著政策漸漸放寬鬆,上頭對下麵各級部門擁有車輛的管製放鬆。
地方政府均開始了試點性的自行采購,為後麵合資生產打開渠道。
陸澤直到晚上才見到了自己叔叔,陸柄。
“哈哈哈,小澤啊,我的親侄子,真是給你叔叔我長臉啊!”
“你爸媽泉下有知,如果知道你能考上清華大學,不一定要怎麼謝我呢。”
陸澤額頭浮現黑線:“叔啊,這不是我的功勞嗎?謝你乾嘛?”
陸柄是位身材偏瘦的中年男人,看起來文質彬彬,戴著個老式的方框眼鏡,來到陸澤麵前,左看看右瞅瞅:“嗯不錯,這兩天我給你好好打扮一下,到了大學彆光顧著學習,終身大事得靠你自己來解決啊,多參加參加聯誼會。”
陸澤無奈道:“不用你操心。”
陸柄挑了挑眉:“乖乖,你是自己已經提前解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