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鎮委會回到黃田村的路上,不出意外的在中途遇上了宋季山。
宋運輝並沒有跟父親多說什麼,他知曉父親那膽小怕事的性子,今天的事情如果被父親知道,恐怕還是會被他壓著去給那個老猢猻低聲下氣道歉。
宋運輝知道父親是為了他好,但他並不喜歡這樣的好。
完全的去犧牲自己的尊嚴以換取他人絲絲憐憫。
這樣,不好。
“小輝,小萍。”
“你們的政審材料順利交上去了嗎?鎮委會的老猢猻有沒有為難你們?”
宋季山語氣裡充斥著擔憂。
宋運萍看了陸澤一眼,她眼眉低垂,最終還是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父親。
宋季山聽完後焦急萬般的原地跺腳,那雙蒼老的臉頰更添愁容,重重歎氣道:“我就知道你們怎麼能那樣去得罪老猢猻呢?萬一他在你們政審環節使絆子怎麼辦?”
宋季山本以為有陸澤這個談吐不凡的城裡人會約束著兒女,沒想到他的行事風格更加激進。
今天這樣的事情,對於宋家這種成分的家庭來說實在太大,這樣的風雨就能夠令在黃田村本就艱難的一家人更加雪上加霜。
“唉。”
“我去鎮委會,看看老猢猻。”
“你們先回去。”
陸澤看著在宋季山腰間夾著的那兩包草藥,沒忘記提醒他:“叔叔,千萬彆給人送東西啊,不然到時候這又是能拿來說的把柄。”
宋季山挑了挑眉。
沒有想到陸澤的眼睛這麼尖,已經看出來他現在心裡想法。
這趟出門,宋季山帶上了兩副他自己配的草藥,雖不名貴,但藥效非常好,就是想著送給鎮委會上那個最能搞事的老猢猻,希冀他能夠在政審環節上彆搗亂。
宋運輝將父親拉到一旁,說了幾句話,使得宋季山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三人這才動身朝黃田村所在方向走去。
宋運萍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眼神裡充斥著擔憂:“小輝,你跟爸說了什麼?”
宋運輝將那副草藥放進自己陳舊的斜挎包裡,悶聲道:“我說,我們現在說什麼都改變不了那些人的看法,否則我們家這些年也不會過得這麼難。”
宋運輝從小就很沉默。
比他大兩年的姐姐宋運萍老成懂事,時時叮囑弟弟要自知身份,不要總做越界的事,這讓初生牛犢般的宋運輝非常受拘,母親跟姐姐的淚水令宋運輝變得沉默寡言。
但沉默根本就改變不了什麼事情。
陸澤今日算是充當了姐弟二人背後的靠山,給予了他們勇氣來為自己爭取該爭取的東西。
在現在這種時候還不主動爭取的話,隻會令來之不易的機會溜走。
回去路上,陸澤給宋運輝還有宋運萍詳細講述著如今大學招生的方針政策。
宋運萍一知半解。
宋運輝連連點頭,神色裡滿是欣喜。
“陸澤哥。”
“那應該是個嶄新的世界吧?不知道以後的我,能不能將自己的名字刻在時代洪流裡。”
宋運輝從來都是個有野心的人。
原著裡的宋運輝從黃田村這個小鄉村走出去,成為了東海廠的扛把子,在化工界享譽盛名,除卻時代的因素之外,這一路上也有著很多人的幫助。
但唯一自始至終支持著他的,便是那顆不滿足現狀的野心。
野心這兩個字,從來都不是貶義詞。
宋運萍默默的聽著弟弟跟陸澤暢談著那些似乎離他們還很遙遠的事情,眼眸不由變得溫柔起來,原本焦急的心漸漸變得安靜下來,她竟是由衷相信麵前這兩個人能夠做成很多很多的事情。
誰能想到宋季山的兒子會成為縣裡高考前三名?
更不要提什麼事情都擅長的陸澤,學習成績好甚至是他最不用拿來稱讚的那一方麵。
“你們肯定都能夠做成想要做到的事情。”
宋運萍忽然開口這般說道。
陸澤轉過頭來,看向她那雙澄明透徹的雙眼,後者僅僅對視片刻便快速轉移走了目光,宋運萍的臉頰似乎是因為在陽光下照耀了太長時間,而變得有些微紅。
回到宋家,姐弟兩個人都沒有跟在家裡的母親多說今天下午遞交政審材料的事情。
看著外麵日頭漸漸西落,天色有著昏沉的跡象,宋運萍提醒陸澤:“你沒什麼事吧?”
陸澤搖頭:“沒什麼事,等著你父親回來,我再走吧。”
許久之後,宋季山才從鎮上趕回到家裡。
宋季山回家後就接連的歎氣,看起來在老猢猻那邊也沒有討到什麼便宜:“說來奇怪,鎮委會的那位李主任還挺好說話的,這政審材料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應該能夠送到縣裡去。”
宋運萍跟宋運輝聞言,齊齊的看向陸澤。
陸澤笑著擺手:“跟我沒啥關係,今天叨擾你們,我就先回去啦。”
宋家一家人出門,齊齊的將送到送到路口。
宋季山看著陸澤的背影漸行漸遠,他不由出聲感慨道:“這小陸確實是一表人才,脾氣秉性一等一的好,還是咱們縣這次高考的第一名。”
說到這裡,宋季山看向女兒。
宋運輝同樣抬起胳膊戳了戳姐姐,雖未說話,但那雙充滿著笑意與打趣的眼睛,卻暴露了他想要說出的話。
宋母更是直接開口:“小萍啊,你說你跟小陸是不是”
宋運萍蹙眉看向母親,連忙道:“唉呀,媽,你說什麼呢呀?我我跟陸澤隻是同學跟朋友關係。”
她抬手揪著自己身前那兩根長長的粗麻花辮,眼神變得複雜莫名,今天對宋運萍來說是極其難忘的一天,她鼓起勇氣做了很多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陸澤的某些話給她留下來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人,不需要犧牲自己。
人,本來就應該痛痛快快為自己而活。
不是自己的東西,不需要惦記。
但屬於自己的那份,誰都不能搶走。
所以宋運萍在鎮委會的時候,並沒有去阻止弟弟跟那個老猢猻‘交流’。
他們不是在爭取什麼,而是在扞衛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
陸澤家的小院坐落在清河縣的郊區地帶。
老宅的占地規模很大,在他那位叔叔到省裡述職後,家裡就隻剩下陸澤自己。
陸澤自己的政審材料在第一時間就給到了縣裡,不同於宋家姐弟在上交資料時發生那般多的事情,陸澤身上並沒有那些所謂的成分問題,甚至於他家裡情況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相當的‘好’,否則那位李主任也不會變得那般客氣。
“老猢猻這家夥估計還會故意搞事情。”
宋運輝那兩句威脅的話效果肯定有,但實際上還是難以令老猢猻那種混不吝感到害怕。
對付這種人,最好的方法其實是以勢來壓人。
陸澤有辦法找到更高層的人來對付老猢猻,但陸澤卻並不打算這麼做,而是要換一種方式來解決,因為老猢猻這種人,整個清河縣裡其實有很多,單單對付他一個並不能夠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在這個天底下,有千千萬萬個想要走出鄉村、見識新天地的宋運輝。
第二天,陸澤早起簡單解決完早飯後,便騎著車子在清河縣轉悠起來,最終找到了縣報社。
“就是這裡。”
老猢猻如同原著裡那樣,還是偷摸來到縣裡舉報了宋家姐弟。
出乎老猢猻的預料,鎮裡的李主任竟然同意將政審材料上交到縣裡,而宋運輝跟宋運萍倆人成績都很好,尤其是宋運輝,在縣裡都是拔尖的,老猢猻直接便選擇來到縣裡舉報。
風聲很快就傳到了很多人耳朵裡去。
山背大隊的楊主任聽到風聲後抓緊時間來到了豬場,告訴宋運輝這件事情。
宋運輝火急火燎的來到鎮委會,烈日之下的他一遍接著一遍的背誦著日報上關於高考政策的文章,引來了許多群眾圍觀。
早有人把消息遞到了宋家,宋季山又氣又急,一時竟坐在椅子上起不來,連忙讓宋運萍去尋小輝回家裡來,宋季山急得手腳發麻:“快給那個逆子給我叫回來!”
不料宋運萍去到鎮裡後,竟然是跟弟弟一道站在了烈日陽光之下。
宋運萍看向麵前鎮委會,大聲開口道:“高考政策允許我們報名,我們現在分數線已經過了線,為什麼在政審材料上一直有人攪麻煩,是大學招生也分三六九等嗎?”
宋運輝默背日報文章的聲音忽然頓住。
他詫異萬分的看向身邊的姐姐,難以想象剛剛那番話,竟是從一貫不喜找麻煩的姐姐口中說出。
老猢猻從辦公室裡出來,斥責姐弟二人不懂規矩:“青天白日的就來堵領導的門是吧?宋季山的兒女就是這麼沒有教養是吧?就你們這樣子的還想要上大學呢?我呸!”
“你這樣的都能當領導,我們憑什麼不能上大學?”
宋運輝冷聲開口。
在外麵的圍觀群眾聽到這番話均是笑出聲來。
聽著外麵的笑聲,老猢猻的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白。
很快,李主任也從鎮委會裡麵出來,他很是惜才,之前也同意把政審材料遞上去,但李主任低估了這件事情的難度,哪怕是想著賣陸家省裡那位大佬一個麵子,都辦法。
不僅僅是鎮上,哪怕是清河縣內部都有人表達著某種反對的意見。
相較於老猢猻這種當麵直言不允許宋家姐弟上大學的,縣裡的某些人段位更高,說話點到為止,這般看似柔和的態度才更令人頭疼。
李主任也隻能說聲無能為力。
他不忍心再為難姐弟倆,隻是說會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如實上報。
“小姑娘啊,回家後趕緊勸勸你這個弟弟,脾氣是真的倔,這是背了多少遍啊。”
宋運萍拉著弟弟一道回家。
這件事情很快便傳到了縣裡,宋運輝堵門背誦日報內容的事情引得縣裡是討論紛紛,原本大家對這件事情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可事情鬨成現在這樣,確實應該好好討論一下才行。
上麵對於這次高考招生很重視,縣裡領導看宋運輝的高考成績很不錯,惜才的人有不少。
故事劇情按照原著裡的情節在發展。
縣裡開會商議決定給宋家一個上大學的名額,隻要姐弟倆有一個主動放棄,另一個就可以上大學。
李主任將消息告知了宋運萍。
而宋運輝得知消息後怒火中燒:“我難道還要讓我踩著我姐姐當台階才能上這個大學嗎?我寧願不上,憑什麼我們兩個人都考上了,最終卻隻有一個人能夠上大學?這不公平!”
李主任連忙勸誡道:“這個名額還是我縣裡費儘口舌才弄到的,如果你還想到縣裡再背一遍報紙內容的話,可能連這一個珍貴的名額都會丟掉。”
宋運輝依舊要去找縣裡理論,宋季山死死的攔著不讓他去。
宋運輝情緒激動,衝著父親吼出一句憋在心底許久的話:“都是你害的!”
他漫無目的的走在外麵,竟是愣愣的來到了清河縣的周邊,想著那道熟悉身影,宋運輝咬著牙,不願再因為自家的事情去麻煩陸澤哥。
再說,這件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陸澤哥比他大不了兩歲,又能夠有什麼辦法呢?
再度的折返回到家裡之後,發現家中房門緊閉。
黃田村的村主任推著一輛大隊公用自行車在大街上迎住了他,一邊大喊一邊將自行車往他懷裡塞:“快,你爸喝農藥送縣衛生院了,你快騎隊裡的車去,路上小心。快去,彆愣著啊!”
宋運輝五雷轟頂。
想起臨出門之前父親那張煞白的臉,他追悔莫及。
他騎上車子飛快的趕往縣醫院。
陸澤直到第二日才知曉了消息。
同一時間,關於高考的新聞浮現在縣報頭條上,引得人們議論紛紛。
最醒目的一欄上麵,顯示著的赫然是宋家姐弟的事情。
輿情在不覺間發酵。
而宋季山喝農藥自殺的消息更是使得這樁事情鬨得更加沸沸揚揚。
陸澤前往醫院看望宋季山的時候,他正鬨著要離開,所幸喝的農藥不多,送來的也及時,這才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醫院裡,宋運萍眼睛這一夜哭得紅腫。
看向陸澤,她心裡委屈更甚,不單單是因為父親,還是因為自己高考名額的落失。
陸澤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