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
婚宴賓客們在廊下、廳中、屋裡,推杯換盞。
柳家在金陵城可以說是不顯山不漏水,可朝堂諸卿均知曉這座國公府的重量。
更何況,如今還有武威侯府在京都的強勢崛起。
陸澤今日登門,引得眾人討論聲不斷。
婚宴上雖寒暄見禮,但卻沒有人吃完酒後,敢跟陸侯去勾肩搭背稱兄道友。
這位陸侯爺在京城圈子裡的名聲不算好,出了名的喜歡把人往衙門裡。
天泉山莊卓家那對父子,背靠著寧國侯府跟蒞陽長公主的關係,直到現在還被關在大牢裡,聽說修來武藝被陸侯給親手廢掉。
對江湖人來說,無疑就是毀掉了所有。
世家重延綿傳承。
這些江湖門派又何嘗不是?
聽說,居於玢佐的天泉山莊弟子已然嘩變,想要抽劍前往金陵匹夫之怒的大有人在。
若不是有天泉山莊內閉關的老輩出來,把控住場麵,局勢怕是早就難以控製。
天泉山莊的事情,早就引得江湖上沸沸揚揚。
江湖上。
憤慨者有。
冷眼旁觀有。
暗笑者也有。
原本玢佐的天泉山莊此時應該被卓夫人安穩住,但無奈卓夫人一來憂心獄中夫君長子的情況,二來兒媳謝琦身懷六甲,隻能被迫的困身於京都當中。
柳府婚宴熱鬨不已。
陸澤身邊都是些柳家小輩。
說是小輩,其實跟他年齡差距並不大,隻是陸澤的身份地位過高,跟這些人間仿佛隔著無形的牆壁,隻有柳念慈熟絡的跟陸澤一道吃酒聊天,甚至還拐彎抹角的打聽他跟霓凰間的情況。
“你年歲也不小。”
“不知道京都裡,可有心儀的男子?”
聽到問話,柳念慈眨著眼睛,跟陸澤打起來了馬虎眼。
陸澤見狀,啞然一笑。
“挑夫君,至少還有家中長輩幫忙掌眼。”
“但若是你嫁為人婦後,挑選兒媳婦的時候,自己可得長點眼。”
柳念慈神色古怪。
這堂哥怎麼就莫名其妙的扯到我挑選兒媳婦了呢?
陸澤拿著筷子在宴席上淺嘗輒止,待到新人敬酒環節結束後便起身準備離開。
回到後院跟柳澄打了聲招呼。
那位外祖父柳暨,這時也在。
陸澤微微躬身見禮後直接離開,引得柳暨臉色十分的難看。
柳澄來到窗邊,透著漫天大雪看陸澤的背影漸漸消失,他轉頭,對著暖爐旁的弟弟笑道:“你這外孫啊,就是這般脾氣,哪怕在我麵前都絲毫的不拘束世俗禮節,你這個還未上任的禮部尚書,就這般在乎俗禮嗎?”
柳暨沉默不語,神情看起來十分沉悶。
柳澄烤著暖洋洋的火爐,將略顯瘦弱的身體完全蜷縮在軟榻之上,片刻後才開口道:“我知道你並不喜歡去禮部,好不容易才在大理寺站穩腳跟,滿打滿算才兩年半的時間,就又要改換門庭。”
其實,禮部在大梁官僚體製內的地位並不算低。
但相對而言,柳暨還是更喜歡在大理寺這種地方去做事。
隻聽見柳暨悶聲道:“都是因為那個混賬小子。”
柳澄笑著點頭,語氣裡感慨萬千:“確實能鬨騰啊,剛剛回京才幾個月時間,就鬨出來這麼多事情,但這恰恰又是我最欣賞他的地方。我柳家年輕這輩裡,隻有念慈那丫頭勉強能看,至於家中其他子弟,都有著各自的缺點。”
皇意難測。
陸澤跟柳家關係說不上多麼親近,但兩家的血緣關係卻是改變不掉的。
儘管當年柳秋霜跟柳家關係鬨得如今難看,可血脈就是血脈,是親人,這是難以被磨滅的關係。
隨著皇帝陛下對於陸澤施以重用,柳家兩兄弟掌管著中書以及大理寺兩大機構的權柄,就有些不妥,如今禮部尚書陳元直倒台,皇帝就打算把柳暨派到了禮部這處清水衙門去。
眾人眼裡,柳國公府風光依舊。
可實際,柳家手上的權柄卻被削減。
朝堂其實是個圈。
臣子裡都在圈子裡找尋著屬於自己的平衡之處。
稍有不慎,就會從平衡狀態裡跌落下去,或是在圈子裡不斷滾動變幻位置,或是直接掉出圈子。
柳澄呢喃自語:“你跟武威侯府,找到自己的平衡位置了嗎?”
寒風凜冽刺骨。
陸澤從柳府離開後並未回家,而是來到了螺市街。
陸上舟的生意很好,八處包廂這時都是盈客的狀態,而正廳跟二樓上也三三兩兩有著食客,客人們正擼起袖口,嘴裡斯哈斯哈個不停,眼神期待的看著麵前沸騰九宮格裡的食材。
人們更眼饞的無疑還是身後那麵牆壁。
百寶牆。
聽說在消費次數以及金額到達指定紅線後,便能夠參與抽獎。
陸上舟的口號很是直接:現在抽獎的人不多,中獎的機率很大。
而火鍋這種東西,主打就是個吃不膩,再加上還有諸多火熱的獎品就近在眼前,年關這段時間的陸上舟生意十分火爆,直到元宵節這段時間都是滿訂客的狀態。
吃飽喝足,就能直奔紅袖招。
“侯爺。”
“客人在淵興閣。”
陸澤對著管事點了點頭,直接朝著淵興閣走去。
這間包廂裡並無煙霧繚繞,灶火未開,隻有壺茶水端放在桌上。
陸澤進門後,對著麵前那人見禮:“見過長公主殿下。”
屋中貴客,赫然是皇帝親妹、當朝的蒞陽長公主。
長公主身著素衣,輕聲對著身邊老嬤嬤開口道:“容嬤嬤,你先出去吧。”
很快,淵興閣裡隻剩下了陸澤跟長公主兩人。
蒞陽長公主殿下這趟與陸澤私下見麵,倒是不像上次表現的那般急躁,她抬眼看著對坐的年輕男子,年歲甚至比景睿還要小,但卻能夠隻手在京都裡掀弄風雲。
長公主思緒很快恢複如常。
她直視陸澤,開門見山。
“陸侯。”
“我這趟前來,所為卓家之事。”
陸澤點了點頭:“大公子昨日因為這件事情已經到府上找過我一次。”
蒞陽長公主還以為陸澤是不喜昨日景睿上門說的某些話,剛想替兒子道個歉,卻聽見陸澤說道:“事情其實我已經跟令郎說清楚,卓家父子之事,我也感覺奇怪,為何大年夜家家團聚守歲的日子,他們卻偏偏來到陸上舟欲行不軌之事,長公主殿下可否解我疑惑?”
蒞陽長公主瞬間就沉默了下去。
“我知長公主前來是想為卓家父子開脫,但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我身上。”
“這樁案子我可以不追究。”
陸澤很是大度的說道。
蒞陽長公主輕歎一口氣,陸澤遠比她想象當中更要聰明,直接就把話題關鍵點鎖定在貿闖陸上舟這件事情上麵。
可是擅闖並不是關鍵。
除夕夜,卓家父子黑衣夜行,手持兵刃。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尤其是那夜的宮牆旁剛剛發生過刺殺內監的凶殺案,蒙大統領都因此被陛下杖責。
京兆府尹高升,頭都大了。
他倒是想要趕緊把卓家父子這燙手山芋給放了,可他哪裡又敢隨便放人?
事發之後,京都諸府均派人前來查看情況,最令高升心驚的還是懸鏡司那邊,幾乎每日都會有人前來查看,或是那位不苟言笑的夏春大人,或是那位臉色陰沉的夏冬大人。
懸鏡司掌鏡史日日親登門,京兆府各級官員噤若寒蟬。
偏偏懸鏡司的人隻是來登門詢問,卻又不肯把人帶回懸鏡司大牢去。
金陵城父母官整個正月恐怕都過不好。
蒞陽長公主打起感情牌,先是說明她與柳秋霜的關係,接著又提起上次霓凰郡主的事情,眉宇間的那份愁苦清晰可見:“家中幼女懷有身孕,這幾日她憂心忡忡,還望侯爺能體恤一番。”
陸澤輕笑出聲:“哦?長公主所言,倒像是本侯在故意為難寧國侯府跟天泉山莊。”
“長公主殿下為何不去京兆府大牢裡,問問卓鼎風,問問卓青遙,問問他們父子在行事之前,可有考慮過家中妻子、媳婦、還有肚子裡未出世的孩子呢?”
陸澤直接絕殺。
同情他人當然也要分情況。
對於卓家,陸澤絲毫不同情。
而若是要從根子上麵去追究的話,問題起源還要追溯到長公主跟卓夫人一道懷孕產子的那年。
麵前的蒞陽長公主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當初長公主跟南楚質子暗通款曲,甚至是未婚先孕,先太後察覺到皇族醜聞,最終選中年輕的謝玉為當朝駙馬,以情絲繞令兩者結合,這才有了後麵的事情。
否則的話,天泉山莊也隻是江湖上的名門,又哪裡會跟寧國侯府攪合在一塊,以至於深陷沼澤無法自拔。
蒞陽長公主很快離開。
陸澤麵對她的請求,隻能說句我不追究。
我是受害者,我都選擇不追究了,你還要讓我怎麼做呢?
“京都這麼亂,跟我可沒關係啊。”
柳秋霜直到夜裡才回到府上。
她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這趟多年後的回門,令柳秋霜心裡積攢的諸多東西都發泄了出去,有個武威侯兒子可遠比有個武威侯丈夫,更令她揚眉吐氣。
“今日為娘在柳家,真是好生痛快啊!”
“以前那些妯娌姑嬸老是用鼻孔看人,今日見麵後個個有禮貌的很。”
陸澤貼心的充當著僚機,令柳秋霜大為受用。
“今日柳家排場不小。”
“後麵你與霓凰成親的時候,排場絕對要比今日大,婚宴就在迎鳳樓舉辦,到時候”
柳秋霜心情大好,開始暢想起來未來的美好生活。
過了初十,京城各處便開始陸續紮掛起花燈,為十五元宵夜做著準備。
宮中當然也不例外,上至皇後,下至貴人,各宮各院都各出奇思,爭相趕製新巧的花燈,以備十五那天皇帝在後宮各院賞玩之時,能夠博得陛下的歡心與讚譽。
除夕的傳統是守歲,那麼元宵佳節的傳統則是呼朋喚友,出門賞花燈、猜燈謎。
雖說除夕夜才發生血案,金陵各處均加強了戒備,但今年上元節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金陵諸府以及百姓們均認定除夕血案的凶手已經被找到,現在正關押在京兆府的大牢裡。
這種時候,高升哪裡敢去放人。
大家都覺得卓家父子是凶手,甚至我自己也覺得,他倆就是凶手。
隻是這倆人身份實在特殊,眼下還需要看著風氣跟宮中旨意慢慢審,否則直接按壓供狀,挑個時間在菜市街問斬就是,哪裡有現在這麼麻煩。
螺市街處處張燈結彩,上元夜的歡鬨氛圍營造了起來。
今日算是大家能夠光明正大逛青樓的日子。
陸澤並未打算逛青樓。
他與霓凰約好,十五這天,一道出門來賞花燈。
柳秋霜在家裡給陸澤傳授著經驗:“郡主雖是武人,但說到底也是女子,你得”
陸澤左耳進右耳出。
他神色無奈。
我都懂。
隨著夜色漸濃,初更鼓起後,陸澤便快速起身走出府門。
他來到跟霓凰約定的地點,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裡一眼便看到了她。
這是大梁國都中等級地位最不分明的一天,貴族高官也好,平民走卒也好,在觀燈的人群中並沒有特彆明顯的區彆。
但陸澤在看到霓凰的瞬間,眼中卻閃過絲絲驚豔。
今日的霓凰明顯是特意打扮過一番,雖隻是輕施粉黛,但整個人跟初見時比起卻判若兩人。
她快速眨著眼睛,以掩飾心裡慌亂情緒。
霓凰看起來竟是要比第一次上戰場殺敵還要緊張。
陸澤見狀,沒忍住笑了出來:“你這是怎麼啦?”
霓凰不自然的咳嗽兩聲:“沒事,我們走吧。”
剛進入繁華的燈街主道,立刻就感受到了摩肩接踵的氣氛,觀燈賞燈就是得靠氛圍襯托,隨著人群湍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自然而然近了許多。
“感覺你還是很緊張。”
“我們去那邊攤子上,買兩個麵具戴上。”
造型奇異的麵具籠罩臉頰,霓凰郡主終於是鬆了口氣,漸漸能夠適應這樣熱鬨的氛圍。
雲南隻有崇山峻嶺以及戰場殺伐,年節時候的王府裡雖然同樣熱鬨,但跟金陵城的熱鬨繁華卻是截然不同,此刻的霓凰似乎終於意識到,她原來也是普通人。
逛街賞燈。
兔子燈、金魚燈、走馬燈、仙子燈、南瓜燈、蝴蝶燈令人應接不暇。
霓凰雖聰穎,但猜字謎明顯不是她擅長的東西。
反倒是陸澤,這一路上贏獲諸多花燈獎品,以至於還沒逛完半條街,兩個人的手裡都提了兩三盞花燈,懷裡更是有著太多小巧好玩的物件。
霓凰轉頭,看著陸澤。
“你你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