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迎來了今年入冬之後的第一場雪。
急促湍緊的驟雪從灰蒙蒙的蒼穹上肆意落下,風卷雪勢,雪隨風動,僅僅一夜的時間就把大梁皇都的金陵城暈染成銀裝素裹的白色畫卷。
欽天監在上月中旬便預測到了這場大雪。
欽天監的職責是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和曆法,同時也負責天氣預測。
瑞雪兆豐年。
宮中的皇帝陛下對於這場大雪的到來很是滿意。
梁帝便下旨賞賜後宮諸妃,連謫居清逸院的越貴妃都收到了不少的賞賜,那日太子以及謝玉的一唱一和還是使得梁帝心裡有所鬆動,謝侯爺用其最後聖眷所言之語,多少是起到了些效果。
這些天裡,皇宮裡流傳著陛下要將越貴妃複位的消息。
風聲的源頭還是來自於年終的那場祭禮。
皇帝雖未打算直接恢複越氏的貴妃位份,但明顯是有意將這位寵愛的妃子,從這兩月半的‘冷宮’狀態裡拉出來,聽到風聲後的太子殿下今日又來禦前哭訴,不料皇帝的態度卻極其冷淡。
太子殿下隻能叩首告退。
室外寒風正盛,蕭景宣裹緊了太監遞上的裘皮頭篷,步行向著外殿走去。
身為東宮之主的蕭景宣原本有特權可在宮內乘四輪車,但為示對父皇的恭敬,東宮的車輦一般還是停在外殿門外,侍從們都頂著今日的風雪在外守候,一見主子出來,急忙都迎上前去。
“去內宮!”
隻是簡單吩咐了幾個字,太子便撩起衣服,跨步邁入車駕。
然而當那麵金色繡錦的車簾落下之後,車廂裡,隻見從大殿走出後便一直神情平靜的東宮太子卻突然咬緊了牙根,陰暗的臉上閃過一抹恨恨之色,眼神裡透露著的怨悶之意清晰可見。
儲君?
父皇,你當真是把我當成儲君看待嗎?
年關將至,金陵城各府邸之間也都互相走動了起來。
與前兩年過年時不同,今年的武威侯府終於是有等到了它的新主人回京。
陸澤的年歲不大,甚至比蕭景睿、言豫津那哥倆都要小上幾歲,但整個金陵城裡卻不會有人把陸侯爺當成小輩來看待。
這與年齡無關,與身份、地位、權勢、武藝、聖眷有關。
如今的陸澤算是將武威侯府的門楣給扛了起來,這番自西境回到京都,便是擠入真正擠入到了大梁的金字塔上層,後續發生的諸多事情,更是將陸澤的名氣跟聲望推向更高點。
大雪紛紛。
武威侯府裡院外院被銀白色籠罩,增添了抹清冷蕭瑟的意味。
府裡早早便升起了炭火,燒的是上等宮廷炭,名為“天炭”,這種禦賜炭火乃是由雪天風乾的檀木、紅木等優質木材製成,炭塊質地緊密,不易碎裂,而且在燃燒時有股獨特的清香味道。
陸澤今日用過午膳後便打算出門,到即將開業的火鍋店視察一番。
廳裡的柳秋霜雙手捧著茶杯,飲著飯後消食的熱茶,不鹹不淡的說道:“這個天氣,還是少往螺市街那邊跑,今日漫天大雪,恰逢也是諸臣在臘月初的休沐日,紅袖招、妙音坊那邊的生意想來很是火爆。”
陸澤捂著嘴巴,輕輕咳嗽兩聲。
京都裡現在倒是流傳著不少關於年輕侯爺的風流趣事緋聞,大嘴巴言豫津三言兩語說出去的話,如今延伸出去了無數版本,不論是茶肆間的茶客亦或是深閨裡的千金小姐,對於這種八卦事都是熱衷的很。
而就在這時候,外麵人進來通報,高公公來了。
柳秋霜放下茶杯,眼神裡透著些許的詫異:“高公公怎麼來了?”
陸澤笑道:“應該是陛下有請吧。”
陸澤一語成讖,高湛還真的就是來請陸澤入宮的。
大雪越下越大,去往皇宮的這一路上,高湛給陸澤提醒了兩句:“西境那邊有些異動。”
禦書房裡,梁帝身著便服,今日看起來心情還不錯,見到陸澤後,笑著賜了座:“今日本休沐,但剛剛從西境傳來了加急密報,朕想著這件事情還是要與你來商量一下。”
梁帝揮了揮手,高湛便將桌上那封加急送往金陵的密信,交予陸澤手上。
陸澤低頭查看,片刻後抬起頭來:“大渝任命玄布為皇屬軍統帥?”
與大梁不同,北邊的大渝是以門閥世家治國,七大家共同治理管控著大渝疆土,十二年前大渝軍威正盛,與大梁爆發十年裡最激烈的一次衝突,那時皇屬軍甚至都一路殺到了西境甘州腹地的梅嶺,這才有了後麵的梅嶺事變。
赤焰軍與皇屬軍血戰,最終花費巨大代價全殲對手,但後又被趕到梅嶺的謝玉突然襲擊,冤魂遍地,這才有了琅琊榜劇情的開啟。
十二年的休養生息,大梁境內雖享受著安穩,但內部卻是黨爭不斷。
而大渝反倒是對南方這片最肥沃的土地感到虎視眈眈,被滅掉的皇屬軍重新建製,這下由大渝第一高手玄布擔任起這支軍隊的統帥,對於大梁來絕對不算什麼好消息。
“陸澤。”
“依你來看,大渝為何會在這時突然宣布這條消息?”
玄布乃是天下第一高手,但同時他也是能夠統帥三軍的帥才,大渝這些年內部並不算太平,如今北地的七大家似乎是達成一致,終於選擇啟用了玄布這把最鋒利的矛。
那麼這把矛,最終指向的方向會是哪裡呢?
梁帝知曉答案。
所以他才會第一時間把陸澤叫到宮中。
隻見陸澤低頭思索片刻後,抬起頭來,對著梁帝緩緩開口道:“想來應該是大渝使團的那些人在返回之後,大渝王庭那邊發生了一些事情。”
梁帝點了點頭,他的麵色看起來稍顯凝重:“朕也是這麼覺得,大渝使團的人對於擇婿大會,並不如北燕那般熱衷,隻是派了個金雕柴明來參加。這次回去後不久,大渝那邊便決定令閒居在王庭的玄布重新掌權。”
中原諸國,由於種種原因,各自的內部都有些問題。
而這時的大渝那邊,似乎有著凝成一股繩的勁頭,對於大梁來說不是什麼好消息。
陸澤便開口與梁帝談論起來如今西境的大體情況,陸澤來到這個世界後便在西境打拚,利用那場大捷成功使得自己躋身大梁上層,並令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了大渝王庭討論的前列。
人口、稅賦、發展、環境、軍力
陸澤並未展現出過分誇張的天賦,但對於梁帝的每個問題,他卻都能夠回答的麵麵俱到。
這令梁帝不由頻頻點頭,由衷讚歎道:“朕覺得,還是金陵城束縛住了你,若是你早早便在邊境成長,想來朕也不必憂心西境邊關的情況。”
赤焰案後,大梁西境官場,同時被皇帝清洗了一遍。
雖然西境諸州全部換上了梁帝心儀的人選,但在那之後的西境還是缺了應有的活力,這些年的軍力保持還算可以,但若是真的陷入沙場血腥廝殺當中,還是有些不太夠看。
梁帝接著說道:“想來你在金陵也不能多待,年後就要匆匆趕回去,辛苦你了。”
梁帝對陸澤無疑寄予了厚望。
南境有著穆王府十萬鐵騎根深蒂固,哪怕梁帝心裡對於穆王府憂慮過多,卻從來沒有擔心過南楚的兵馬能夠跨入嶺南。
但西境卻不一樣。
西境有著大渝跟北燕兩國虎視眈眈,再加上十二年前那樁舊案的影響,此時若重燃戰火,對於大梁來說並不是最合適的時機。
陸澤笑道:“臣乃武將,本就應該在沙場縱橫。”
梁帝這時許諾下來了陸澤諸多特權,隨著他年後返回西境,都會跟著與他一道回去。
陸澤當然是點頭全部接收了下來。
最後還笑道:“陛下不如再賜臣幾個字吧?”
雪越下越大。
陸澤乘著漫天大雪來到了穆王府的京宅。
霓凰郡主跟穆小王爺姐弟二人童趣發作,竟在院子裡麵堆起來了雪人。
陸澤來到的時候,霓凰還裝作無意的朝著他丟了塊雪球過來,隻見陸澤輕踏縱步便躍到二人麵前,穆青見到陸澤這般華麗的輕功在雪磚上麵竟然都不受絲毫阻礙,眼睛亮起:“陸澤好輕功!”
霓凰郡主笑意盈盈,問道:“你怎麼來了?”
陸澤輕歎一口氣:“我們還是去屋裡說吧。”
很快,陸澤便將自己的來意告訴了霓凰跟穆青,穆青聽完之後直接起身,語氣裡滿是憤怒:“你是說,陛下已經決定要讓越氏那女人複位?!”
穆小王爺這時儼然是怒火中燒,咬牙切齒的樣子,看起來恨不得把身後的楠木坐椅咬出牙印。
反倒是霓凰郡主對於這件事情並不意外。
那日聚餐時,陸澤已經提醒過她。
窗外大雪湍急,映照在霓凰黑白分明的眼中。
越氏犯的罪再重,畢竟都不是針對皇上本人的,而陛下對彆人的痛苦,從來都不怎麼放在心上。
這聽起來很現實。
因為這就是現實。
霓凰郡主轉過頭來,寬慰著弟弟,笑道:“陛下本就是為了年終祭禮。”
不料這時穆青卻恨恨說道:“哪裡是因為什麼年終祭禮,分明就是禮部尚書陳元值那個老家夥,故意曲解祭禮章程,京都裡現在都知曉禮部尚書陳元直隻是看似中直,實際上早早就是太子的人。”
霓凰郡主眉頭皺起,喝斥道:“穆青!不得胡說!”
郡主將目光望向陸澤,眼眸裡帶著詢問之意。
陸澤回答道:“隻是京都裡一些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不用放在心上。”
陸澤不用多想就知曉這風聲是誰放出來的。
梅長蘇。
江左梅郎明顯也察覺到了謝侯爺身上的某種變故,這位梅宗主在宮裡有著不少眼睛,最好用的那雙莫過於是禁軍大統領蒙摯,蒙大統領的身份與高公公在某些方麵有些相似,宮中很多事情都瞞不住這位蒙大統領的眼睛。
“陳元直”
陸澤臉上笑意轉瞬即逝。
京都裡倍有聲望的禮部老尚書,兩朝元老,實際上還真跟穆青說的一樣,耿直精忠隻是表象。
這位陳老尚書早早便站在了謝玉那邊。
陳家家風淳厚,但隻是在書卷當中育人,總還是少了些磨煉。
當年陳老尚書的獨生孫子參軍,竟然在前線臨陣脫逃,被那時還在軍中的謝玉刻意回護瞞了死罪,自那之後的禮部尚書便成為了謝侯爺這邊的人,從而在暗地裡為太子殿下站台。
年終祭禮,若是按祭禮的條程解釋,隻要皇後在,有沒有越妃並不重要。
陳元直當然知曉這件事情,可是他不敢說。
一來謝玉事先有叮囑,二來,他也明白,皇帝不過是想要找個借口來赦免越妃。
所謂的忠厚往往都是表象,能夠在金陵城裡討生活的,尤其是站在高位之上的,都是些老狐狸。
隻是老狐狸也分各種類型。
陸澤無疑更加喜歡跟自己沾著親戚的柳澄那種老狐狸。
“對了,我的館子在這個月初十開張,希望二人到時候能夠來捧場。”
穆青儘力將心裡憤懣情緒揮灑出去,聽到陸澤的話,他重重嗯了一聲。
霓凰郡主好奇問道:“你的館子叫什麼名字?你當真與陛下求字了嗎?”
她對於越氏複位並不在意。
為帥多年,已然能夠看透一些東西。
手握軍權的人,沒功勞時嫌你沒用,立了功勞,又怕你功高震主。
現在大梁南境還算安寧,皇上不趁此時好好的彰顯一下皇權君威,又更待何時。
陸澤點了點頭:“名字很簡單,叫做陸上舟。”
霓凰細細品味這個名字,啞然一笑:“陸上如何行舟?”
陸澤眨了眨眼睛:“我的陸上能行舟。”
越氏複位的消息引得譽王勃然大怒。
而這時的梅長蘇正在窩在火爐邊,一頁頁地翻看著妙音坊送來的情報,看一頁就朝火盆裡扔一頁,在旁邊的飛流開心幫著坐著傳遞工的職位,一頁頁往裡丟。
這時厚厚的棉簾被人掀開,剛竄起來的火苗被灌入的冷風一壓。
飛流惱怒的看著來人,又是那個討人厭的大叔。
蒙摯樂嗬嗬摸了摸飛流的腦袋,接著熟絡的坐下,直接對著對坐的梅長蘇說道:“小殊,你聽到那個消息嗎?”
“你是說越氏複位?還是刑部打算偷梁換柱?”
梅長蘇靠著火爐,將剩下的紙張全部交給了飛流,接著說道:“還是說陸侯爺家的涮肉館?”
“開張那天,應該過去捧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