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
紅袖招那處醉心閣裡,卻滿是暖意。
閣間裡取暖的爐火早早就開了起來,使得來到紅袖招做客的客人都能夠褪下厚厚衣裳,享受著環肥燕瘦們的貼心侍候,銀子與情報才能夠如水流般,輕淌流向煙花之地。
螺市街的這些歡樂場,核心業務並不衝突,而且內部皆分三六九等。
王宮侯爵、皇親國戚,當然是第一檔次的客人。
諸如螺市街道西北側的妙音坊,當朝的紀王爺便是其中常客,這位紀王爺乃是皇帝陛下的親弟,同時也是大梁朝唯一蕭姓王爺,這些年在金陵城裡過著享樂無比的日子。
陸澤的檔次,也漸漸邁入了第一梯次的行列當中。
他世襲武威侯爵位,在西境立下赫赫戰功,這次回京封賞,又在郡主的擇婿大會上闖下不小聲名,這樣的陸侯絕對是京都裡不少豪門貴閥千金小姐的意中人。
隻是現在秦般若的眼神看起來極其幽怨,陸澤剛剛那番話似乎惹惱了這位秦掌櫃。
不給名分就不算為妾了是吧?
陸澤笑著放開了那雙宛若溫暖白玉的芊芊玉手:“我理解般若的心意。”
秦般若看著陸澤那張含笑俊逸的臉,隻感覺他剛剛那番話似乎也沒有那麼令自己惱怒。
兩個人的話題漸漸談論到了如今的金陵城,其中關於譽王跟太子之間的黨爭肯定是不可避免的話題,秦般若很想要知曉這位陸侯爺心中所向的那方會是誰。
她能夠感覺到,譽王殿下心中那抹的急躁情緒,在變得加劇。
因為慶國公的案子。
其實慶國公對於譽王來說並沒有多深的私人感情,可他卻是在大梁軍方態度普遍曖昧的情況下,唯一公開表示支持譽王的武臣,因此才顯得格外可貴。
若是幾天以前,這份失去雖然沉重,對譽王一方來說還屬於勉強可忍受的範圍。
可這幾日的秦般若得到了條還不能完全確認的消息。
當初那對來京裡狀告慶國公的老夫婦,明麵上是被蕭景睿、言豫津一行人護送來的京城,但在暗地裡卻是有天泉山莊的身影。
秦般若聰穎無比,很快便聯想到了那位寧國侯謝玉的身上。
這老東西,讓侯府世子謝弼來投靠譽王,但他自己在私下卻已經是太子那邊的人?
這時候,回京受賞的陸侯爺便成為了譽王眼裡的香餑餑。
相較於之前軍方的那些人,這位年輕的武威侯無疑更有機會拉攏。
秦般若臉上笑容嫵媚生姿,頗有韻味的宮裝長裙以及臉頰兩側酒後微醺的酡紅,令她更具魅力,尤其是剛剛的秦掌櫃把陸澤那番‘拉手’行為,看成是了她自己魅力的展現成果。
“不知侯爺,是更看好譽王殿下,還是太子殿下呢?”
秦般若斟滿杯中酒,緩緩端起酒杯,放在了陸澤的嘴邊,眼神脈脈多情。
陸澤一口飲下:“我看好兩位殿下,可並不管什麼用,大梁軍方,一般都是保持著中立。”
大梁的官製,文武臣之間涇渭分明,除皇室宗親外,文臣不封侯,武臣不參政。
正一品以下,不能兼領文武雙職。
文臣的晉升可以既靠考核,也能夠靠上司或皇帝的青睞提拔;但武將不同,唯有實打實的軍功才是武官晉升的階梯。
正是由於武將晉升的這個傳統,使得大梁內絕大部分武臣,對爭嫡這種與軍務無關的政事不太感興趣。
因為就算冒著極大的風險卷進去選對了新君,沒有戰場上實實在在的軍功打底,根本得不到實質上的升賞。
所以不管最終是哪位皇子登上皇位,軍方還是軍方。
打仗的還是那批人。
哪怕是皇帝老子,都不可能貿然的觸動軍方這條平衡線。
陸澤這時不由想起來了在十二年前覆滅於梅嶺的赤焰軍。
梁帝在那時候恐怕也是思慮了很久,最終才在夏江跟謝玉的促使下覆滅了大梁王牌的赤焰軍,戰力最無敵的七萬赤焰軍偏偏又跟祁王蕭景禹有著極其親密的關係。
那時的祁王身後又有無數朝臣支持。
梁帝恐怕連睡覺都睡不踏實。
醉心閣裡的秦般若淺笑著搖了搖頭,兩隻手指夾起枚圓潤的紫皮葡萄,低頭剝了起來,說道:“侯爺是在妄自菲薄呢。”
“金陵城誰不知曉,已封侯或拜帥的武臣,可以得到陛下任何的加封,從而求得超品級的待遇和家族世襲的蔭賞。”
“大梁朝裡,這樣的武臣不超過六位,陛下又如何能夠忽視這些人的態度呢?”
沒有人能夠忽視軍方的態度。
霓凰郡主的事情,使得雲南穆王府對於太子的好感度降至冰點,皇帝當然也會憂心,要是太子以後登基,雲南王府的十萬鐵騎會儘心儘力的去效忠新君嗎?
陸澤將遞到嘴巴旁邊的葡萄果肉咽下,輕聲開口道:“武將不便與皇嗣關係緊密。”
陸澤算是給出來了他真正的回答。
投靠譽王或是太子,其實也隻是為了好處而已。
但這倆人能給的好處又有多少?
你倆不還是跟著你老子皇帝的屁股後麵,蹭吃蹭喝,我直接跟你倆的父皇要東西不得了嗎?
聽到陸澤的回答,秦般若眼眸裡閃過絲絲的失望。
她選中譽王為輔佐對象,當然是希冀著有朝一日譽王登上了皇位,能夠幫助滑族複國。
可眼下譽王雖說是七珠親王,身份尊貴,但畢竟不是東宮的太子,隨著皇帝陛下年事已高,新朝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到來,那時候若譽王殿下倒台,恐怕秦般若自己的結局也好不到哪裡去。
陸澤很快又跟秦般若手牽手的聊起來了夢想。
秦般若略顯好奇的聆聽著,對於陸侯爺手上的那點動靜隻能裝作沒看見。
這位侯爺真是有便宜就占的性子。
“我的夢想”
“那當然是舒心的過日子,家裡有點小錢跟小權,娶個十幾房,再在家裡”
秦般若神情古怪。
陸侯爺的夢想還挺現實。
“當然,如果可以,我還想將諸國的皇城全部打通。”
“大渝的王庭、北燕的辰都、南楚的江乾城”
陸澤說這番話時候的語氣依舊是以玩笑話說出。
但秦般若聽到耳朵裡後,卻隱隱的能夠感覺到,後者話語裡帶著的那股狂傲跟自負。
這是所有武將的夢想。
哪怕是當年名震天下的大梁赤焰軍,都未能夠做到這些。
秦般若想著自己的遭遇,聲音裡有股傷感情緒作祟:“那到時候,豈不是諸國都成了一國。”
陸澤點頭道:“對,再沒有大國小國、強國弱國之分,隻有一國。”
秦般若饒有興趣的詢問著陸澤很多事情。
這位擅長於算計人心的女子,其實年歲並不算大,輾轉來到金陵之後投入譽王麾下,活在複國報仇的漩渦當中,陸澤的某些略現代的思想觸碰到了她的三觀。
這天夜裡,陸澤直到深夜才離開了紅袖招。
這次的秦般若沒有站在頂樓去目送,而是親自挽著陸澤的胳膊將他送到了門口陸府馬車上,這令紅袖招裡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
馬車輕緩行駛在京都平滑的青石板路上。
在駛出螺市街之後,外麵燈光跟熱鬨便顯得退卻了幾分。
陸澤這次出門輕車簡行,隻是帶上了府裡的幾名侍衛。
片刻後的馬車轉入到安靜的雲寧街,這邊通常都是些京都裡的布行衣行,在入夜後就顯得極其的安靜。
隻是這樣的安靜,來得過於突兀了些。
車廂裡,陸澤緩緩睜開雙眼,酒後餘韻漸漸消散幾分。
陸侯爺是個講法的人。
金陵城裡的權貴們皆知道這一點。
所以,在三名黑衣人朝著陸府車駕襲來的時候,隻聽見陸侯爺饒有興趣的開口道:“京畿之地,天子腳下,當真有狂悖之徒敢視律法為無物?”
侯府的侍衛們這時已經跟對方交上了手。
陸澤環抱胳膊,站立在旁,輕聲的點評了起來:“三名劍客,武藝不錯,劍意磅然,劍招夯實穩固,應該是出自一脈,上來便上殺招,這是存了心要在天子腳下行凶啊!”
“但是巡防營跟禁軍的人很快就要趕到,你們得抓緊時間才行。”
陸澤的話起到了很大作用。
三名劍客裡,未首的那位明顯上了年歲,這時不再掩飾本身的實力。
同一時間,劍氣大作!
隻見中間那位劍客一劍遞出,氣勁磅礴,朝著陸澤直射而來。
陸澤見狀,笑著搖頭:“到這時候還不用你最擅長的劍招,鬼鬼祟祟,給你機會也不中用啊。”
陸澤一拳轟出,氣勁消散,同時身形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麵前為首的那位黑衣人渾身緊繃起來,低聲喝道:“快走!”
話語未落,卻為時已晚。
另外兩位與王府侍衛纏鬥的黑衣人被陸澤各自賞了一拳,那日在禦宴上的橫練高手百裡奇都未能抗住陸侯爺的拳頭,這時陸澤雖未出多少的力氣,但足以令對手失去所有抵抗能力。
兩道身影倒退著癱倒在了地上。
陸澤順手拎起長劍,將兩人的手腕各自挑斷,劇烈哀嚎聲在空蕩的大街上顯得尤為淒慘。
唯一站立著的那位黑衣人看著不遠處處於黑暗中的陸澤,似乎能夠看見對方臉上的笑意,這種笑容落在他眼中卻是尤為恐怖,男人的目光看向倒地的兩位,他神情萬分悲苦。
陸澤下手毫不留情。
先是以兩記突兀的重拳擊碎胸膛,接著又毫不留情的把兩人的手筋精準挑斷,穩準狠。
“你若是走了,明日本侯便把這兩人掛在朱雀街的門樓上。”
“金陵城裡魚龍混雜,我倒是不信,沒人認識這兩張臉。”
陸澤對著麵前剩下的那人,淡淡開口道。
侯府侍衛已經將那兩人臉上用於掩飾的黑布褪下。
是兩張很稚嫩年輕的臉頰。
陸澤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相較於那日在京郊遇見的死士,今日這夥人的檔次,明顯不如。
江湖人。
中年男人極度糾結。
但還是瞬間就做出來了決定,身影快速的朝著後方掠過。
侍衛連忙上前,打算追趕。
陸澤輕輕揮手,搖了搖頭,道:“不用追,總歸要讓人回去帶話才行。”
不久之後,巡防營的人匆匆趕到了現場。
為首的統領在知曉是武威侯府的陸侯爺遭遇刺殺後,神色古怪起來。
武威侯跟巡防營的關係並不算好,因為之前的那樁事情,巡防營受到指責聲不小,連帶著謝侯爺都被陛下斥責,但今日巡防營的人還是照律法行事。
兩名刺客被陸澤帶回府裡。
後院的柳秋霜早早便睡下,直到第二天才知曉陸澤昨夜遭遇刺殺的事情。
柳秋霜臉色凝重:“京畿之地,總歸是要顧著體麵的,哪怕是懸鏡司的夏冬都是在京郊遇刺,你是大梁世襲的武威侯,竟然還有人敢在金陵城裡刺殺?”
陸澤笑著回答道:“總歸是有人不願看到我活下去的。”
梅長蘇在昨天夜裡搬離了雪廬。
這位江左梅郎聽聞陸侯爺遇刺的消息後,眉頭皺起,隨即臉色又恢複如常。
“江湖手段。”
“天泉山莊的人,怎麼變得這麼糊塗。”
“謝玉怎麼突然又想殺陸澤。”
無人知曉梅宗主前日在寧國侯府雪廬,同樣遭遇到了刺殺。
那日的飛流被人牽引走,但梅長蘇身邊還有著江左盟的高手,暴露出來。
而這時的寧國侯府書房,天泉山莊莊主卓鼎風此刻正低頭在親家公麵前,謝侯爺的臉色陰沉:“我告訴你,這次隻是以試探底細為主,你的人為何這般不濟事?”
卓鼎風語氣苦澀:“卓定昨夜回來後與我細細說了經過,那位陸侯爺的武藝不比我差,足以踏入琅琊高手榜的前列位置,下次放榜,前五必有其名。”
謝玉想殺陸澤。
而且殺他的心,遠遠要比殺那位江左梅郎更深。
太子跟越貴妃在霓凰郡主的事情上麵栽了個大跟頭,謝玉後麵細細複盤,終於察覺到了問題出現在哪裡,蒞陽長公主去過武威侯府的消息被謝玉知曉。
陸澤恐怕已經知道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謝玉臉色陰冷如水:“是我小覷了這位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