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被送到東立醫院的時候,情況非常糟糕。
糟糕到已經沒有再進行手術的必要。
遺傳性心肌病,對於如今的醫療手段來說跟絕症沒有區彆,心臟醫師沒有一個不想找到這一難題的解法跟答案,但最終都是敗下陣來。
最好的解決手段,充其量也隻是去延緩心肌擴大障礙。
陸澤在接到急診電話後,第一時間便趕了過去,在那邊果不其然的看到了林逸,後者整個人看起來疲態儘顯。
林逸在見到陸澤之後,他輕聲開口,說了句謝謝。
“我剛剛才看到陳晨發來的消息。”
“今天上午門診那邊,謝謝你了。”
陸澤搖了搖頭。
薑一寧也跟著來到急診這邊。
她的神色很是複雜。
雖然才來到東立醫院實習沒兩天的時間,但對於心臟中心心外科室裡的人都已經熟絡下來,薑一寧知道麵前這位林主任也是個很厲害的人,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隻是卻沒有想到,林主任家裡直係親屬有遺傳性擴心病。
那這豈不是意味著
薑一寧看著床上麵容憔悴、氣若遊絲的林海後,心裡很不是滋味。
真正成為醫生的第一課,便是從直麵死亡開始,這是在學校老師們教導過的,每次考試時候的薑一寧都能夠迅速的找到正確答案。
但在她真正學習成為醫生的時間,卻發現現實跟試卷,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不用謝。”
“先做檢查吧。”
陸澤迅速投入了對於林海的各項檢查當中。
查完最關鍵的兩項之後,陸澤的眉頭就不由皺起。
林海的各項身體指標均已經到了需要通發病危通知書的地步,林逸身為心外科的醫師,而且這些年其實都在鑽研著擴心病,他其實也知曉兄長目前的情況發展成了什麼樣子。
但,在他的心裡還是存著希望。
“陸澤。”
“我我看過你之前發表的那篇遺傳性擴心病的文章。”
“現在我哥的情況,是不是能夠考慮”
陸澤看著這般姿態的林逸,在心中默然的歎了口氣。
正如同趙瑜亮在護士長做手術的時候,整個人驚慌失措六神無主,醫生雖說見慣生死,但說到底也是人,尤其是在身邊最親近的遭遇一些事情之後,都再難保持心中的平靜。
陸澤萬般不忍,但還是跟林逸說了實話。
“我之前是做過類似擴心病的研討項目,也發表過相關的論文。”
“但是這其實也隻是最初步的構想,具體實施起來效果如何還不知道,需要看臨床。”
“另外,治療的基礎條件,是在病人情況還沒有嚴重惡化的時候。”
“你哥哥現在的心臟已經支撐不起他的身體了。”
林逸抿了抿嘴,臉上那抹深深的悲苦之色轉瞬即逝。
雖然他早早便料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他還是難以接受,他顫顫巍巍想說些什麼,又說不出口。
陸澤拍了拍林逸:“我剛剛聯係了周筱風。”
“在心內那邊還有床位,可以安排住院,但這樣一來,事情就瞞不住了,你想清楚了沒有?”
林海便是擔心林逸的同事知道他們有家族遺傳病的事。
但這時的林逸儼然已經不在乎這些事情。
林逸點頭,有些頹然的說道:“那就不瞞著了吧。”
林海很快便住進了心臟中心的病房。
同事們轉而也都知道了林逸有擴心病遺傳史的事情,大家都非常的震驚,他們之前是一點消息都不知道,林主任家裡竟然有著這樣的絕症遺傳史。
遺傳性擴心病難以被根本治愈。
充其量就是以各種方式來乾預疾病發展的速度,這種病況發展到後期會非常的痛苦。
林逸大哥之前就跟林逸說好,如果他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希望自己能走得瀟灑一點,不要渾身插滿管子的走。林逸尊重大哥的意願,現在住院就是用藥,爭取讓大哥能舒服些。
回到辦公室,來悄聲詢問陸澤的人絡繹不絕。
眾人均感慨於林逸家中情況。
“沒想到林主任家裡竟然是這樣的情況,擴心病遺傳史”
“陸主任,那林主任哥哥那邊,真的沒有辦法再去嘗試一下了嗎?”
陸澤搖了搖頭。
林海最主要的問題是身體各機能都被心臟拖累的不成樣子,這種情況一上手術台絕對就下不來,而林海那邊在急診的時候虛弱的跟陸澤說了句話:“辛苦啦,我就想安穩的走。”
對於有些絕症病人來說,安安穩穩的離開人世,就是告彆痛苦。
這是最好的體麵。
林海的事情使得整個辦公室都顯得很是沉悶。
這時的大家也都知曉林逸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來到東立醫院也一年時間,大家都把這個性情耿直的林主任看成了真正的同袍戰友,替林逸一家都感到可惜。
這時大家才明了,為什麼那時的林逸會強烈建議護士長去終止妊娠。
不久後,周筱風從心內病房那邊回來。
他找到陸澤,說了說林海的情況:“剛剛強心針已經給打上了,這些天應該能夠緩解下他的痛苦,但,也就是這些天了。”
心內的周筱風也知曉林海現在的情況是無力回天。
這時入院便是最大程度的去緩解病人身體上的痛苦,最後體麵的離開。
“走吧。”
“一塊吃飯去吧。”
吃飯路上,陸澤跟周筱風討論著遺傳性擴心病。
心內醫師其實要比心外醫師更多的關注這些東西,心外科室這裡,可能也隻有陸澤這個奇葩,研發論文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難怪那時的白主任對陸澤表現的十分忌憚。
你小子,外科手術做的好也就算了。
現在連國內外知名的醫學論文期刊,都是一期接著一期的上。
還讓不讓我們心內醫師吃飯了啊?
陸澤當然讓老白吃飯,而且還是可以安安穩穩的吃飯。
周筱風驚歎於陸澤的見地不凡,他提出的這種解決方式一般醫師都不會想到,哪怕周筱風,在聽到陸澤描述後都感覺很不靠譜,隻是在細細琢磨下來之後,才能發現其中的妙處。
醫生治病救人。
但其實醫生能夠治得了的疾病,隻是極少數。
人類所遇上的絕大多數的疾病,很難被治愈。
“這些天,林逸哥哥那邊你多上點心。”
“嗯,放心吧,我會的,這幾天都是我負責值班,有什麼事情我跟你溝通。”
陸澤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等林海情況好點之後,可以去適當找他聊聊天,林逸這個哥哥,最怕他的情況被我們這些人知道,擔心影響到林逸在醫院。”
周筱風此時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打量著陸澤,道:“我覺得,這事情應該還是你比較擅長吧。”
心臟中心都知道,陸主任是個很健談的人。
不管什麼病人,到了他手裡,保準都是開開心心的。
之前的薔薇,那種心死如燈滅的情況,都被陸澤給拽了回來;還有莊家順那難搞的一家子,後麵見到陸澤都變得很懂禮貌,陸澤還跟方筱然說過人家家裡是歹竹出好筍。
所以這種談心的事情,還是得陸澤來才行!
“你跟你家陳律師現在怎麼樣了啊?分了沒有?”
陸澤脫口而出。
迎來的是周筱風那雙幽幽的目光,陸澤有些尷尬,嗬嗬笑道:“口誤口誤,我是說和好了沒有?畢竟,你們兩個人能夠走到一起也挺不容易,跟我和筱然談戀愛不一樣,我倆是溫度正合適。”
周筱風輕聲解釋起來。
原來是這段時間他跟陳玥都很忙。
一個醫生。
一個律師。
大家本來都是大忙人。
而在感情方麵遇到問題的事情,周筱風是不知道怎麼去解決,陳玥那邊則是下意識的不想去解決,跟剛開始追周筱風時比起,熱度有著明顯的退卻。
陳玥可能也正漸漸意識到,周筱風是個非常負責的主治醫師,但並不是她理想中的最佳男友,心裡的好奇心跟熱忱漸漸退下,倆人的關係自然也不像熱戀時那麼的如膠似漆。
大舅哥看起來並沒有沉浸在情場失意的情緒當中。
心內科那邊有著太多的事情要處理要解決,白及進去後,留下的爛攤子得慢慢收拾,周筱風也不是個看待感情比什麼都重要的人,或者說,他處理工作跟病人,遠比處理感情更加得心應手。
沒有什麼是工作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繼續工作!
這也是方竹清那邊比較擔憂周筱風的點,之前告訴他的界限二字,他明白了在職場上如何把握這兩個字,但在感情方麵的周筱風還是個白癡。
相比較而言,還是筱然傻人有傻福啊!
經過周筱風的悉心救治,林海的症狀漸漸有著好轉。
隻是身體情況跟平常時候的他比起來還是虛弱不已,林海自己也意識到,他這回很難闖過去這關,但經曆了這麼些年的心理建設,他早就做好了準備。
周筱風的確是個不善言談的主。
陸澤閒暇的時候就會找機會來病房這邊跟林海聊聊天。
聊的話題,當然還是以林逸為主。
陸澤把林逸在醫院裡麵發生過的很多糗事拿出來說了說,兩個人聊得熱火朝天,在東立的林海能夠感受到心臟中心裡麵的醫師對於他的關心照顧。
看得出來。
林逸在這裡工作的還不錯。
陸澤笑了笑。
心裡默道,所幸隔壁心內那邊的老白進去了。
林睿對周筱風還有陸澤感激不儘,林逸的這個侄子,以為父親這回還能夠跟以前一樣,最後平平安安的回到家裡,對於這一點,陸澤跟周筱風都默契的選擇了沉默。
林睿主動的加了陸澤跟周筱風的微信。
“陸主任。”
“你跟筱風主任就是我心裡麵醫生的那種形象,文質彬彬,談吐不凡。”
陸澤聞言,啞然一笑。
可能還是林逸在家裡的時候表現得跟醫生不太一樣。
陸澤很快又變得沉默下去。
因為他想起來,問心原著裡的林睿在最後同樣確診了擴心病。
頭上懸著的這把利劍最終還是斬了下去。
這些天,林逸聽著病房裡陸澤跟林海的笑聲交流,他心裡熱乎乎的,因為林逸已經很多年沒見到林海這麼的開懷大笑。
但是陽光很快被陰霾遮蔽。
隨著時間推移,林海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周筱風用了最大劑量的強心針,但還是無法緩解林海的痛苦,周筱風勸林逸做好心理準備,林海可能撐不過這幾天。
陸澤在知道這一消息的時候,心情也極度複雜。
這幾天相處下來之後,陸澤才發現林海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遠比林逸有意思。
但可惜,他的年歲要永遠停留在48歲這個年紀。
林海奄奄一息,他一心想回家,林逸隻好照辦。
出院那天,陸澤跟心臟中心的同事們一起來送,這時的林睿看著命若懸絲的父親,年少的他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眼淚不受控製的往下流。
“這些天,麻煩大家啦。”
“治不了的病不是病,那是命,能活這麼長時間,我已經知足啦。”
林逸把林海接回家。
當天晚上,林海拚儘最後一口氣,跟林逸和小睿交代後事,然後就撒手人寰,林逸傷心地泣不成聲,答應照顧好小睿,也照顧好自己。
陸澤第一時間知曉了這件事情。
那時的陸澤正在跟方筱然一起吃飯,後者察覺到陸澤臉色不太對,詢問道:“怎麼啦?”
陸澤將頭靠在椅背上,把林海去世的消息告訴了方筱然。
後者輕聲歎了口氣:“這病真的治不好。”
陸澤抬起頭來,忽然開口道:“我想試試。”
不同於周筱風後麵將研究課題轉為擴心病方向,陸澤超高的精神天賦以及兩項lv5級彆醫學技能,可以更深入的切入其中找尋解決辦法,這種鑽研在某種程度上是會稍稍背離外科醫師的方向。
林海的情況是屬於無法手術的那種。
但如果是更前階段的遺傳性心肌病,可以找到病發的源頭的話,沒準就能攻克這一難題。
這對於尋常醫師來說是無解的,對陸澤來說,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