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立醫院。
心臟中心,問詢室裡。
蔣玉埋頭填寫著表格。
這位中年婦女在填寫到既往病史那欄的時候,拿筆的手,忽然頓住。
在她的對座,陸澤同時挑了挑眉。
身旁的助理醫師們,這時都在仔細檢查手術前各項信息內容填寫,並沒有注意到陰影中蔣玉臉色極其迅速的變幻。
片刻後。
“醫生。”
“這表我都填好了。”
陸澤伸手接過,檢查起來,頭也不抬的說道:“你待會兒還需要再確認一下自己填寫的內容,你丈夫這次的手術並不是個小手術,不然你們也不會再回到東立醫院。”
“對吧?”
陸澤對著蔣玉露出溫和的笑容。
東立醫院裡的醫生護士病人都知曉,心臟中心的陸主任和藹可親。
來到東立短短一年的時間,就成功把自己的名聲給打了出去,主打個態度溫暖像陽光。
微笑服務!
但這時蔣玉卻在陸澤笑容裡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啊啊對。”
蔣玉的回答有些磕磕絆絆。
陸澤抬起頭,對著她正聲說道:“麻煩你再確認一下剛剛填寫的內容,尤其是既往病史這一欄,看看有沒有遺漏的,這一項對即將手術的病人來說,非常重要。”
蔣玉拿回表單,低頭看了起來,沉默不語。
在蔣玉的身後是她的閨女莊希楠,小姑娘看起來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梳著個馬尾辮,身上的格子衫一眼就能看出老舊味道。
察覺到陸澤含笑的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莊希楠同樣低下了頭去。
陸澤輕聲道:“不用擔心。”
“你父親的手術,整體上的難度並不算大。”
那邊,檢查整理完的徐秀,轉過頭來對著莊希楠笑道:“我們陸主任主刀,放寬心。”
陸澤很是詳儘的給小姑娘講解起來心臟醫學知識,作為人體最為重要的器官,心臟將人的身體連接起來,為血液流動提供動力。
“為什麼要詢問你們既往病史?就是排查你父親在這之前有沒有動過大手術,這對我們醫生來說,在臨床手術以及後續的治療當中都很重要。”
蔣玉萬般糾結。
此刻,莊希楠猛然的抬起了頭來。
直視著陸澤,她大聲喊道:
“做過!”
“我爸之前在腦子上麵動過手術!”
陸澤看向蔣玉,眼神裡帶著明顯的質疑跟詢問。
徐秀以及謝天明幾人均是大吃一驚。
蔣玉終於不再糾結,這才道出,原來莊家順在兩年半之前做過腦部血管瘤的手術。
原本蔣玉不是想著跟醫生隱瞞,但無奈在病房的丈夫一直說這次是心臟手術,跟腦子沒有關係,要是說了,那麼後麵肯定還有很多相關的檢查要做。
“謝謝你,你叫希楠對吧?”
“這件事情,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對你父親來說,同樣重要。”
陸澤對著莊希楠微笑點頭。
接著又看向蔣玉,平淡道:“要是還有什麼遺漏,就再說說吧。”
“徐秀,把剛剛所有填寫的表都拿出來,好好再檢查一下。”
蔣玉癱坐在椅子上,緊緊握著閨女的手,隻感覺心頭籠罩著的陰霾不安,隨著剛剛莊希楠的忽然開口,驟然間便晴朗了起來。
這樁小插曲因為陸澤的醫學知識普及而平息。
回到病房裡的蔣玉毫不意外的被莊家順嗬斥了一頓,最後還是莊希楠站了出來,替母親說話,而麵對自己一向疼愛的大閨女,莊家順哪怕有再多的話都說不出來。
“爸爸,你的身體最重要,不是嗎?”
“陸醫生說的沒有錯。”
“我們既然已經決定要做這個大手術,那就要儘可能保證不出現任何意外。”
“而且你之前打人,這是不對的,爸爸。”
莊家順感慨萬千,最終父女二人均掉下來了眼淚。
蔣玉同樣鬆了口氣。
在來醫院之前,她更為擔心這裡的醫生會因為之前的事情為難他們。
但是事實證明,人家醫生還是認真負責的為他們考慮。
“老莊。”
“我們手術前找個時間,去給人家醫生道個歉吧。”
這天下午,莊家順特意來到心臟中心辦公室。
下了門診回來的周筱風,在屋裡見到莊家順之後,忽然停在了原地。
陸澤對著周筱風攤手道:“不是我讓他們來的,是莊家順自己想要來給你道個歉。”
在派出所裡沒有完成的道歉,現在終於補上。
周筱風並不是個記仇的人,但這一次的道歉,還是令他的心裡鬆快了許多。
莊家順一家走後,捧著杯珍珠奶茶的林逸走了過來,暗暗的對著陸澤豎起大拇指:“可以啊陸主任,難怪醫院裡現在都在誇你是東立一把刀,穩準狠。”
陸澤有些無奈:“真不是我讓莊家順來的。”
“我知道啊,我說的又不是這件事情。”
“我是說你及時排查出莊家順那邊有隱藏既往病史的情況。”
林逸從謝天明那邊知曉了這件事情。
同為心外醫師,林逸看出來了這件小事背後隱藏著的很多東西。
如果是剛剛來到東立的林逸,很難看出這裡麵的彎彎繞。
這一年時間裡,林大莽撞同樣成長了很多。
莊家順的手術被安排在這周四的下午,手術整個過程進行非常的順利,在得到手術成功消息後,門外的蔣玉喜極而泣:“謝謝老天爺!不對,謝謝陸主任!”
莊家順平安蘇醒了過來。
但其身上的小毛病不算少,手術預後恢複期比一般人要長。
蔣玉悉心的陪伴照顧。
這對夫妻在問心原著裡,都是屬於極不討喜的角色。
自作聰明,自以為是,這才導致了原著裡莊家順的術後死亡。
陸澤來到重症監護室看望了莊家順很多次,每次到的時候,都能夠在監護室外看到莊希楠寫作業的畫麵,陸澤早早便將蔣玉送的紅包還了回去,但莊希楠送來的一對同心結,他還是收了下來。
陸澤一個。
方筱然一個。
“哎”
“隻能說歹竹出好筍啊。”
回家路上,副駕駛座位的方筱然正開心的揣摸著紅色同心結,聽到陸澤這樣的感慨,沒好氣的說道:“陸大夫,您這描述可不太符合您的身份啊,我在這裡提出嚴厲的批評。”
方筱然原本非常的痛恨那個打了自己哥哥一巴掌的混蛋癟犢子。
甚至於小太陽還暗暗握緊拳頭,數次在睡夢裡揮出饅頭大的拳頭,給予夢中對方迎頭痛擊!
隻是現在的方筱然也漸漸放下之前在心裡作祟的念頭。
“我哥這兩天臉上的笑容都多了起來。”
“他雖然覺得自己不需要道歉,但那天的道歉還是令他很高興。”
“隻是那個陳玥,她好像不太開心。”
陸澤默默點頭。
陳律師連自己男朋友被打這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能開心才怪。
可能陳玥現在才漸漸察覺出來一些東西,比如說周筱風有很多的事情其實都沒有告訴她,儘管陳玥早早便推斷了出來。
但哪怕我不問,你不能不說。
陳玥的心思,筱風主任當然不懂。
陸澤很懂,但陸澤又不可能去說。
晚餐在方筱然家裡吃的。
方竹清下午準備好食材,吃的鴛鴦火鍋,省事省心省力。
晚飯時候的方教授也沒忘記拐彎抹角的詢問周筱風最近的情況。
方筱然成功告彆了中間傳話筒的身份。
陸澤取而代之。
這次周筱風被打的事情令方竹清很是生氣,但她最惱火的還是白及這個蠢驢王八蛋。
你自己把那些好項目握在手裡,臟活累活讓下麵的人去乾,這也就算了,現在出了事情以後又要讓親傳弟子給人家去道歉和解,做人不要太白及!
“最近我們院裡倒是還”
陸澤也沒有直說周筱風。
隻是說現在心臟中心跟之前的確有些不太一樣。
心內科室的問題尤其多。
這次周筱風的事令很多心內同事感到寒心,老白還在追求著優創大賽冠軍的榮譽,但後院的火無形的燃燒在人們心裡。
陸澤打算添上最後一把火。
白及受賄行賄的事情被陸澤查了個清清楚楚。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白及為了這次能夠順利拿下優創大賽項目的冠軍,送了不少錢出去,拿的並不是他自己的錢,而是通過醫藥器材合作廠商去行的賄。
陸澤甚至都沒有怎麼使力氣,這事情便被調查了個清清楚楚。
白主任平日在東立醫院就沒少吃拿卡要,隻是拿的吃的都是那些大客戶,這次在廠商那邊吃了個大的,人家那邊本來就是怨氣賊大,爆出來是遲早的事情。
隻有老白還傻乎乎的想著去拿冠軍。
最可氣的當然還是老白的水平很不錯,但這樣他還要走行賄的路數。
傻。
太傻了!
事情很快便被東立醫院傳開。
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崔院長那邊是第一時間知曉的,因為陸澤本就是想著讓事情儘可能維持在可控範圍內,但他畢竟不是自己站出來實名舉報,事情終還是被爆了出來。
東立醫院第一時間便成立了檢查組,調查這件事情。
院裡,是當然禁止談論這件事情。
心臟中心這邊氣氛變得極其古怪。
“白主任不會真的要進去了吧?”
敢這樣說話的當然是林逸那個莽撞人,辦公室裡敢於談論這件事的少之又少,但從西立過來的林逸還是一副發現新大陸的新奇模樣。
可能在林主任眼中,白及早早就是壞人的形狀。
隻是到了現在,才被眾人真正的發現。
我早說了。
他是個壞人吧?
趙瑜亮幾人本想著稍微談論一下,直到看見周筱風麵無表情的回到辦公室,這些人最終還是緘口不言。
畢竟是隔壁心內科室的科主任出問題,他們去談論確實不太合適。
醫院調查組的效率,十分的高。
不到一周的時間,便將這件事情的裡裡外外全部給弄清楚。
這事情的嚴重程度不言而喻。
連下麵的主任醫師們都不敢過度的討論。
中午吃飯時候,食堂裡依舊如往日那樣熱鬨,隻有周筱風臉色冷峻。
陸澤跟方筱然坐在筱風主任的對座。
平常這時候,飯桌旁早早便坐滿了心內心外的醫師。
但今天,卻沒人敢坐在筱風主任的身邊。
方筱然略顯擔憂的看向周筱風,然後求助的戳了戳陸澤,希冀著他能夠開導下兄長。
“你覺得白主任是那種人嗎?”
陸澤直接開口,圖窮匕首見!
周筱風拿筷子夾菜的手忽然停在了空中,他聲音低沉,語氣裡似乎蘊含著無比複雜的意味:“他是我的老師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我的老師。”
對於這個回答,陸澤並不意外。
因為這就是周筱風。
“誰都沒有想到,被我們寄予厚望的白主任,在八進四的時候,倒在了受賄行賄的路上。”
“白及。”
“這個被我們寄予厚望的男人,將要提前告彆第八屆優創人才大賽。”
調查組結果新鮮出爐。
白主任倒惹!
東立醫院領導層直接選擇不揮淚也要斬白及,將人直接就移送到了東江市紀委監委,這件事情轟動了整個東立醫院。
院內今年的內部審查,可以預想,絕對不會如往常那般,隻是簡單的走走過場。
這次所幸是東立內部提前的發現了問題。
要是讓監委的人直接開著車上門拿人,那東立醫院的臉才是真的丟到了姥姥家去。
“我的天啊。”
“咱們醫院真是神通廣大,連這麼私密賬戶往來都能查清楚。”
“可惜白主白及,怎麼平日裡教導實習生的話,全部忘了個乾淨。”
人走茶不涼。
大家驚歎於醫院內部調查組的神通廣大。
沒有人知曉這件事情究竟是如何被拿到了台麵上來。
方筱然在第一時間就跟母親聯係。
因為這次被白主任牽扯出來的還有好幾位的大賽評委,都是有頭有麵的老醫生老教授,所幸方竹清並未沾染到白及的事情上。
周筱風顯得更為沉默。
哪怕白及在過去一年時間裡待他並不好,甚至還會時不時給他穿小鞋,但他的醫術卻都是白主任教導出來的,如今看著自己的老師鋃鐺入獄,周筱風心情複雜到難以用語言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