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燕敕道那邊的消息傳到離陽帝都的時候,太安城裡有很多人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而這種錯愕的情緒又迅速演化成為了難言的憤怒,充斥在了每個離陽子民心間。
燕敕王謀反!
離陽朝堂之上不論文臣還是武將都在消化著這條驚動中原大陸的消息,離陽王朝藩王當中權柄最盛的乃是那位異姓王徐驍,而軍功武略排在人屠後麵的便是戰功同樣赫赫的燕敕王趙炳,統一中原的離陽老皇帝當初甚至還想過讓這位沙場英勇善戰的兒子去就藩北涼。
隻是細細思索那西北門戶對於中原王朝過於重要,老皇帝還是決定讓徐驍就任涼地,封北涼王。
而趙炳也沒有染指到那天下最富庶的廣陵道,最終封地到離陽最南端的燕敕道。
朝堂之上很多人都沒有想到這位藩王竟然會造反,哪怕燕敕大軍所舉名號為清君側蕩清朝堂,但那反叛的本質在太安城朝堂公卿眼中一覽無餘,離陽新朝朝會之上對於這位燕敕王謀反的態度很快激昂,因為現在恰巧是離陽與北莽大戰的關鍵時期。
與群龍無首的西楚餘孽反叛不同,在燕敕王手上可是坐擁著數十萬精兵,南蠻諸部落禍患這些年未影響到離陽中原大陸,便是這位藩王的功勞。
“燕敕王趙炳謀逆。”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太和殿正中央的那張龍椅之上,陸澤的話宛如平湖當中響起的驚雷一般,令朝堂公卿心中難免驚駭,皇帝陛下這番話算是真正給燕敕王以及其麾下大軍定了性,絲毫不再顧及所謂皇族血脈,同時也是給那些即將參與反叛的離陽軍隊兵士一個信號——麵前的敵人不再是什麼皇帝王叔、趙氏宗親,隻是亂臣賊子而已。
陸澤不是朱允炆。
對這位北上的叔父根本沒有絲毫的感情可言。
“正值我離陽兩遼軍兵以及北涼鐵騎在邊境與北莽浴血奮戰之際,這時在王朝南疆真心參與叛逆的已算不得人,儘是些豬狗不如的東西。”
“即日起,發布討賊檄文。”
“朕相信,燕敕道的離陽兵士大都是受到趙炳與納蘭右慈的蠱惑,此番討賊隻誅首惡,如有燕敕道軍士放下兵戈者,朕可既往不咎,但若有兵士持槍戟而麵北,普通軍士,滅三族,為將者,夷九族。”
朝堂之上公卿,隻感覺有寒冷無比的涼意籠罩於心間。
龍椅之上年輕皇帝的話裡展露出來了難言的霸氣,似乎於南邊作亂的大軍敗局已定,如今商討的隻是對於那些叛亂兵士的處理,先帝趙淳性情溫厚,隻是在對待北涼那邊的時候心裡會有疙瘩,而如今陛下的手段更是直接。
先是給燕敕王趙炳定性,接著再以檄文告誡那些燕敕道兵士。
所謂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
皇帝陛下在那上陰學宮的時候便是縱橫棋盤十九道無敵,真正入主太安城以後漸漸展現出其超凡的棋力,諸公卿們的心神很快便安定了下來,朝堂上首輔大人健在,大將軍顧劍棠在兩遼操持出了不弱北涼的精兵猛卒,再加上天縱之主的皇帝陛下,叛軍何嘗又能夠掀起什麼風浪來?
燕敕王趙炳選擇在如今這個節骨眼起兵叛亂,占了個離陽北線與北莽那邊正在大戰的便宜,但同時也可以說失了部分的民心,皇帝陛下的攻心檄文怕是能夠起到不錯的效果,但那燕敕道畢竟是趙炳紮根多年的地盤,想來還是要在沙場之上戰出個結果。
朝堂上接著討論的便是那南下平叛大軍的主帥人選。
本來這個人選,大將軍顧劍棠是最好的選擇,但北莽那次這次使出來了渾身解數,兩遼防線雖號稱固若金湯,但顧大將軍此刻也被拖在了那裡,相較於南邊叛亂的燕敕王,北莽才是最大的敵人。
新任兵部尚書盧升象、淮陰侯趙俞、驍騎將軍許拱、侍郎唐鐵霜諸多武將皆請戰。
而看起來此番平叛最合適的對象是顧劍棠之後的兵部尚書盧升象,這位不算年輕的尚書大人當初同樣經曆過春秋國戰的洗禮,而且在幾番大戰當中展現出來的東西令人眼前一亮。
“著令兵部尚書盧升象為平叛大軍副帥。”
“隨朕,禦駕親征。”
陸澤話音剛落,朝堂之上公卿頓時出列跪地,紛紛直言陛下不可禦駕親征,連首輔大人張巨鹿這時候都眉頭緊皺起來,猶豫片刻後同樣出列:“陛下龍體為重,實在不可輕動。”
朝堂上對於禦駕親征的反應很是劇烈。
陸澤知曉原因。
皇帝老子趙淳當初在登基以後很快便掀起過兩次對北莽的大戰。
當初離陽中原大統初定,軍心正值高亢之際,皇帝趙淳便掀起了對於北莽轟轟烈烈的北伐事業,因為當初趙淳登上皇位的方式並非常規,這位以先皇為目標的皇帝陛下一心想要建立起超過先皇的基業,隻是可惜其治國勤勉,但治軍則是有些差強人意,兩次北伐消耗了離陽不少國力,雖殺了北邊不少人,但難以一口氣將北莽吃下來,隻能灰溜溜的回到太安城。
如今的朝堂公卿們,明顯是想起來了上一次的禦駕親征。
陸澤望著最前列的碧眼兒首輔,輕笑出聲,所謂的龍體為重當然隻是說辭,朝堂上不少人皆知曉皇帝陛下那身駭人的武道實力,主要是皇帝陛下禦駕親征,那其在這次平叛當中想來會親眼看到諸多問題,各州府、各世家、各軍隊
若是盧尚書擔任統帥,其中運作機會還有很多,可要是咱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親征,那很多的問題便會赤果果的呈現在年輕帝王的眼中。
金鑾殿內,公卿們均是將自己裝扮的精神抖擻,可若是看看暗中的模樣,貪汙受賄、中飽私囊、包養小妾、乃至私通外敵的大有人在,平時的時候這些問題都不算問題,但若是將這些東西真的拿出來,放在陽光下好好的曬一曬、晾一晾,那可要出大問題。
“朕意已決。”
“諸公不必多言。”
陸澤一言定下。
通過這次南征考究離陽各州府、各軍隻是一方麵,更主要的還是離陽需要儘快將燕敕王那塊毒瘤給拔掉,離陽朝堂裡頭不乏有著才學驚豔的武將,兵部尚書盧升象絕對有能力擔任這個平叛大軍的主帥,隻是他這把刀還是有些太鈍,而陸澤需要的是極其迅速的平叛南疆燕敕道。
而禦駕親征,才是真正的快刀斬亂麻。
整個離陽朝,哪裡有比陸澤更快的刀?
注定載入離陽王朝史冊的征南大戰便在悄無聲息間開啟,可能連那邊的趙炳以及納蘭右慈都不曾想到,身居太安城皇宮裡的陸澤竟然會選擇禦駕親征,這等半分不顧及萬金龍體的舉動絲毫不像人間帝王,隻是在想到陸澤那遠超普通帝王的武道實力時,他們心中所有驚訝便都已消失不見。
這個皇帝,太過生猛。
天底下哪裡有陸地神仙的皇帝?
離陽皇帝禦駕親征,使得燕敕道真正的成為了中原大陸的眾矢之的。
那篇出自首輔張巨鹿之手、洋洋灑灑五千字的討賊檄文,瞬間便傳到了天下大江南北,世人皆知首輔大人重事功輕學問,但隻有坦坦翁桓溫在內寥寥幾人知曉,於黃門蟄伏之時的張首輔所作文章是何等驚豔,隻有真正將事功跟學問貫通,才能知孰重孰輕。
哪怕是尋常百姓世俗小民,都能夠讀懂那篇萬般驚豔的討賊檄文。
乃至私塾裡搖頭晃腦的小家夥們都在學究影響下,開始主動的背誦起這篇佳作。
整個離陽的矛頭因為北莽的入侵而漸漸凝聚起來,但這根凝聚了中原大地民心所向的矛頭這時卻調轉了方向,指向了於南疆叛亂的燕敕大軍。
所謂舉世皆敵,差不多便是這個意思。
陸澤的禦駕親征,起到的效果遠比想象當中更好。
而各州府的兵士,羸弱程度同樣超過陸澤想象,但這次南征的真正主角本就不是這些久未見血的軍士,西蜀以及南詔的伏筆本就是為燕敕道而埋下,而如今的底牌也已到了真正掀起的時刻。
蜀地精銳步卒、西域武道僧兵的出現,算是給聲勢浩蕩的征南大軍增添上了真正能殺人的矛尖。
年輕帝王於沙場之上,展現出來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戰略與戰術,燕敕王趙炳如今才算真正認識到了敵手的強大,天下大勢本已不再燕敕道,納蘭先生定下的核心目標便是憑借著沙場上一場接著一場的勝利將棋盤大勢攬入手中。
趙炳極為重視是他侄子輩的年輕皇帝,卻不曾想過自己這沙場老手竟接連在對方手中吃癟,若不是燕敕大軍整體戰力不凡,怕是軍心也要被對方毫不留情的給衝散掉,榮華富貴自然人人皆愛,可若是背著千夫所指的罵名以及那事後全族皆被清算的風險,那每個人都需要再細細的去思索一番。
沙場如棋局,但卻遠比棋局更為複雜。
因為棋盤上的棋子終究為死物,但人心卻複雜莫名,憑借著麾下兵士英勇逐漸紮穩腳跟的燕敕王,同時也等到了陸澤將征南大軍做到完全做到如臂使指,年輕帝王淩厲的攻勢令對手隻能被動防守,蜀兵以及西域僧兵終究不善騎戰,在這場大戰當中算是羸弱之勢。
但某支自涼地而來的騎軍的忽然加入,卻成為了壓死駱駝的那萬斤秤砣。
燕敕王沒有想到皇帝會禦駕親征,並且還展現出來了老辣無比的沙場謀略,而軍師納蘭右慈同樣不曾想到北涼鐵騎會遠下江南戰場,而且還是那支最為神秘的大雪龍騎軍。
“大勢已崩。”
這位終生皆在謀一國的謀士最終發出如此感慨。
北涼徐家與皇帝有私仇,世子徐鳳年便是死在陸澤的手上,但北涼與離陽的關係卻在這兩年的時間裡悄然的修複了過來,但哪怕這樣,納蘭右慈都不會想到,北涼鐵騎會再入中原大地。
世事便是如此複雜難言。
哪怕是那位自詡貫知古今千萬事的黃三甲,想來也會有難解的時候吧?
跟著年輕皇帝的征南大軍先是見識到了西蜀步卒以及西域僧兵的厲害之處,接著又親眼看到了戰力甲天下的北涼鐵騎,鎧甲、戰馬、騎兵均是遠超人們的想象,烏泱泱的黑色鐵騎在戰場之上宛如無情死神一樣在收割著人頭與靈魂,足足一萬的大雪龍騎軍,已然可以決定一場戰役的勝負。
蜀軍當中,神弓營統帥王鈺餘,滿臉狂熱的望向黑底皇龍旗所在的中軍大營。
北涼鐵騎甲天下。
大雪龍騎甲北涼。
世人不知曉,離陽帝王曾於漫天大雪裡獨身麵對那大雪龍騎!
而這時握著韁繩的陸澤,遠遠望著那戰力無雙的鐵騎,忽然想到了那年在北涼邊境與老人屠的談話,那時的徐驍的確很想殺死陸澤,但最終理智戰勝了仇恨,老涼王裹了裹身上那毛絨大衣,白發上沾染著銀白色雪花:“老啦,若是我年輕時,哪怕拚著家底耗光,也要把你這位蜀王留在北涼。”
“隻希望你登基以後,能夠真的善待北涼。”
南蠻部落的忽然出現使得燕敕大軍腹背受敵。
軍帳之中,燕敕王趙炳臉上掛著恍惚無比的神情,似乎沒有想到謀劃多年的結果竟成為了現在這般結局,這位在春秋國戰裡大放異彩的藩王身形佝僂,對著麵容蒼白的先生說道:“這位陛下果真厲害,連蠻族那邊都讓他給說動,想來是要用我燕敕道一州之地,徹底的去收複那些蠻人。”
納蘭右慈眼神裡泛著莫名光彩,文士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厲害!真是厲害!”
“皇帝陛下竟然能夠看的出來二十年前我與李義山策劃的那場大局,陛下是想要通過那些蠻人來告訴我納蘭右慈,當年那場洪嘉北奔的局他已看透,讓我納蘭右慈可以安心的上路?”
最終,名動春秋的謀士納蘭右慈自刎而亡。
其遺言隻有一句,想要將自己的骨灰撒在那北涼邊境之上。
燕敕王趙炳自儘,其下三子一女皆伴隨而去。
燕敕道叛亂持續三月時間,離陽皇帝禦駕親征,文韜武略之名天下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