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帝都太安城翻起了嶄新的一頁。
那已然轟動天下的消息都傳遍到了北莽王庭的角角落落,碩大的中原霸主離陽終於確立下來了儲君之人選,這令北莽王庭裡的氣氛變得極為詭譎起來,莽地那北帝城以及南燕京的諸多王庭皇嗣均是眼神熾熱的望著龍塌之上那位垂髫老矣的婦人。
慕容女帝,千古第一人以女身穿龍袍坐龍的鐵血皇帝。
在當年那場極度血腥黑暗的帝爭當中坐上北莽王庭皇位的婦人,手中不知沾染著多少人的血,甚至傳言連那位親生太子都死在了這位婦人手上,離陽太安城的立儲消息似乎嚴重刺激到了北莽王庭當中的那些年輕人,尤其是慕容親族以及原皇姓耶律那些人,紛紛上書要再起南下戰端。
北莽,寶瓶州,那座極儘奢華的北帝城。
原本極其簡陋的北莽皇城這時看起來與離陽那座帝都太安城絲毫不差,春秋國戰之後有著數萬士子衣冠北渡,為躲開離陽王朝的屠刀轉而來到了這荒涼北莽草原,那位女帝對於這些大族士子展現出來了萬分優待,甚至如今的北莽玉蟾州都有了那座有著‘小王庭’之稱的南燕京。
這些年北莽的攻城沙場之術跟當初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彆。
所以,北涼那邊近幾年經曆過的幾番大戰一次要比一次艱難,而如今北涼那邊已經沒了那個徐瘸子,甚至在北莽那刺殺機構蛛網必殺榜單之上排名僅次於離陽皇帝、北涼王徐驍的小人屠陳芝豹,根據種種跡象顯示也已經魂落九淵。
“太平令。”
“如今我北莽能否徹底撕碎那涼地的屏障?徐瘸子跟他那幾十萬鐵騎令朕頭疼了大半輩子,最終落了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結局,不過如今這一家子總算能夠在那陰曹地府重聚。”
衣著華貴、發絲儘白的老婦人的臉上閃過淡淡嘲諷。
在這處北莽皇宮最為私密的皇帝寢殿當中,僅有威震三軍的那位北莽武林魁首拓跋菩薩還有蛛網的影子宰相李密弼可以進入其中,很多北莽王庭的年輕人都忘記了消失廟堂多年神秘無比的太平令才是北莽名義之上的人臣之極。
這位遊曆大江南北、飽覽春秋山河的太平,令向著慕容女帝展示著他在中原大陸所繪的山河圖卷,後者眯著雙眼輕輕撫摸著這相當簡陋但對北莽意義非凡的圖卷。
隻聽見太平令緩緩說道:“陛下,離陽朝在那位皇帝趙淳還有首輔張巨鹿手下完全吸收了春秋底蘊,如今兵強馬壯。但中原人內部每每在這種時候便會出現問題,正如北涼徐家與離陽趙家,張巨鹿那邊似乎也出現了問題。但真正關鍵的還是離陽燕敕王趙炳,這位藩王眼下便在等著離陽皇帝咽氣。”
“漬漬漬。”
慕容女帝手譏笑出聲:“才知天命的歲數,就要死在朕這麼個老婦人前頭,還真是可憐。”
女帝接著淡淡開口:“當然,北莽這邊眼巴巴等著朕死的同樣大有人在,前麵兩次對於北涼的久攻未果使得草原上幾大部落的草原主都表達出來了對朕的不滿,朝堂之上同樣如此,他們都想要進攻顧劍棠根基所在的兩遼,那邊的油水又哪裡是區區北涼貧寒三州能夠比擬的了的。”
太平令默然。
這是自草原起家建國的北莽骨子裡難以消散的東西,尤其是如今這種血脈因為那些南朝人的到來產生了更重的變化,北莽女帝當年自然看的出來離陽那邊把春秋遺民放入北莽的隱藏禍心,但她還是展現出帝王魄力收下了那些衣冠北渡的士子。
“太平令如何看那位離陽太子?”
“天縱之才。”
慕容女帝挑了挑眉頭,根據李密弼那個老東西傳過來的情報,那裡對於離陽蜀王的各種隱秘情報全部送到了女帝的麵前,但用無數蛛網探子性命換來的情報,在慕容女帝看來卻比不上太平令剛剛的那四字評價:“哦?太平令在離陽見過那位蜀王太子?”
太平令搖了搖頭,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臉上泛起凝重:“並未見過。但老臣複盤過這位太子這幾年時間裡所下之棋,在上陰學宮的徐渭熊十九道縱橫上連輸他十局,這般棋力已超脫其年紀,趙楷能夠從名不見經傳的皇子擠過那位有著皇後支持、根基深厚的趙篆,便是因為其才華滿腹。”
“傳言那位西楚曹長卿便是死在這位蜀王手中。”
慕容女帝輕笑道:“難不成那位稚嫩的離陽太子還能夠打過咱們北莽的軍神?”
北莽軍神,拓跋菩薩。
天下武評儘在離陽那三位之後的北莽武道第一人,北莽江湖對於離陽那張武評榜單含金量很認可,唯獨對於自家軍神排在鄧太阿以及曹長卿後麵感到不滿,而在如今曹官子身死道消、王武夫陸地飛升的情況下,位列天下新武評第二。
傳言桃花劍神鄧太阿最近便出現在了北莽境內,不論是離陽江湖還是北莽江湖,都認為這二人之間會有一戰,原本陸澤也應登上天下武評十人行列,而且還會在個很靠前的位置,但隨著太安城那邊立儲的消息傳出以後,陸澤的名諱自然消失在這榜單裡。
太平令並未回答。
慕容女帝臉上笑容漸漸消散。
“徐驍已經死了。”
“現在離陽那位皇帝趙淳也要死了。”
“如果這樣我北莽的馬蹄都踏不到那離陽中原的土地上。”
“那還不如都去死。”
老婦人摸著那如何塗抹都不再光潤的臉頰,呢喃道:“既然都是廢物,那都死了便,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
門外,太平令的腳步頓了頓。
徐驍死後,顧大將軍便成了離陽武將頭頂上唯一一位超一品勳位的大柱國,這位在兵部尚書位置待了十幾年的大將軍春秋戰事落幕後論功行賞,僅次於人屠,但相較於徐驍,顧劍棠無疑更受離陽舊派勳貴和王朝新貴的喜歡。
最近這段時間,京中傳言那位顧大將軍要返回那兩遼邊關。
這些年北莽那邊的戰場都圍繞在涼莽邊境,而花費朝廷無數軍餉銀子的離陽王朝兩遼東線,號稱是固若金湯,但這些年來卻總是在小打小鬨,北涼那邊的戰果不時會傳到中原,所以這兩年來太安城不少人對那形同無底洞的兩遼軍餉偶有異議。
東宮府邸,美輪美奐的正殿之上。
陸澤滿頭黑發被玉龍鏤空袞冕緊緊束起,黑底金蟒袍映襯的他更顯華貴氣質,腰間係著那白玉腰帶上懸掛著玉佩以及香囊,絳色紗袍在旁拱衛,離陽朝堂最近很大一部分的奏折都會遞到這嶄新的太子府來,皇帝陛下如今便開始讓太子行那監國審閱之權。
“顧尚書。”
“不日以後,朝廷便會令你辭官北上到兩遼邊境督軍。”
“陛下跟本宮的意思都很簡單,藏拙多年的兩遼軍是時候見見血了,朝廷賞銀俸祿不打半分折扣,若是開春以後吃不下北莽二十萬大軍,那”
剛剛落座沒多久的顧劍棠這時已然起身,麵對著陸澤的顧大將軍並未立下什麼軍令狀,這位在春秋後期展露崢嶸的大將軍隻是沉默著點了點頭:“遵命。”
陸澤微微一笑。
他知曉,顧劍棠在這次答卷之上隻會交出比二十萬莽軍人頭更好的成績。
在太安城兵部尚書位置蟄伏多年的顧劍棠深受皇帝趙淳以及文武百官的信任,甚至連首輔張巨鹿跟離陽帝師元本溪都沒有猜到顧尚書背地裡與曹官子有過約定,陸澤給了顧劍棠一次機會,所以這次他可以安穩的到達其根基所在的兩遼邊境。
但若是依舊心中有想法,或是沒有在冬雪消融之後達到既定目標。
那到時候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想來咱們顧大將軍心中絕對是有數。
“顧尚書。”
“這次陛下將會與你前後腳到那兩遼邊境。”
準備行禮離開的顧劍棠再度沉默點頭。
很快,空曠大殿當中隻剩下陸澤倚靠在那紅楠木柔軟的椅背之上,麵前案牘之上放置著的是朝廷大小奏折,而身後則是來自於趙勾探子的各種消息,帝師元本溪很是識趣的主動把那本就屬於皇帝私器的趙勾交由到了新太子的手上,半截舌知曉陸澤身邊那位叫做陸詡的年輕人,其便是趙勾的下一任主人。
隻是可惜這位終生為離陽計的帝師後半輩子都不能踏出太安城。
元本溪這一生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而他能夠安穩活著的依仗,一是那位皇帝陛下,二便是他手中的趙勾,如今這最大的兩道依仗似乎都要離他而去。
“陸詡”
如今身在西蜀錦官城的陸詡自然還有事情要做。
那座蜀中城池錦官城,這一年來不知遭遇到了多少碟子的侵入以及刺客的謀殺,但出乎預料的是所有心懷鬼胎去往那座錦官城的人到後麵均是了無音訊,漸漸蜀地周邊便有著傳聞,西楚曹長卿便是死在這般詭異天象當中。
“五竹已經獨身去了北莽。”
“王仙芝要與拓跋菩薩一戰會吸引太多人的眼球,而那位藏匿於暗中的蛛網之首李密弼,便是五竹此趟北莽之行的真正目標,先射瞎北莽的一隻眼睛再說。”
陸澤回到東宮主殿側廳,桌上擺著盤十九道縱橫棋盤,他麵前放著兩盤棋子,一黑一白,左右手互博看似是悖論,但這才能真正看出一個人棋藝的高低。
陽光灑落其中,桌子旁透著暖陽光的亮處有隻白貓憨態十足達到趴在那裡小憩。
陸澤自顧自的念叨一聲李密弼,然後撚起一粒黑子,彈指送到了睡眠狀態當中的貓頭之上,清醒過來的武媚娘拉長身軀伸了個懶腰,用前爪扒拉著那價值極為普通的河石棋子,百無聊賴。
陸澤與魚幼薇的大婚極為轟動。
當明媚多嬌的魚新娘抱著那穿上小紅棉襖白貓出場的時候,可謂真正做到了豔驚全場,更不要提那日的證婚之人還是上陰學宮大祭酒齊陽龍,皇帝以及皇後都短暫的在太子大婚之日露麵,百官們漸漸明白了一件事情:離陽似乎要完成新老交接的傳承。
太子監國,已經成為了文武諸臣們心中的習慣。
陛下身子骨這半年以來竟然是越發頹弱,如今連養心殿都見不到在休養生息的陛下,太安城裡隻有寥寥幾人知曉皇帝已秘密巡視兩遼,這位陛下想要再好好看看離陽的江山天下。
國不可一日無君。
所幸年輕的太子殿下展現出來了老辣的治國手段,朝堂之上很多人望著玉階龍椅之前的陸澤,眼神恍惚,他們仿佛看見了不久後離陽朝的年輕帝王君臨天下。
這日下朝後,首輔大人被殿下叫去東宮。
陸澤望著張巨鹿,那雙碧眼眼眉低垂,他輕笑道:“首輔大人權傾朝野卻無半點私欲,而且還是重事功輕學問,這乃是典型的權臣權相,史書之上的帝王最為討厭的便是首輔大人這種臣子。”
張巨鹿依然低著頭。
這位想死而沒能死的首輔,最近這段日子裡的心思變得出奇雜亂。
陸澤見狀不再打趣,正聲道:“南邊那裡傳來消息,說是南蠻諸部落異動,燕敕王已調動六萬精銳步卒,向朝廷納奏折,想要再動刀兵。”
首輔大人眯起眼睛,片刻便知曉問題所在。
南蠻那邊的情況應該隻是為了另外某處地方打掩護。
“殿下監國。”
“想來還有彆處出了事?”
陸澤冷笑出聲:“西楚複辟大旗亮起,昨日夜裡廣陵道兩州七府十二縣均已起兵謀反,人數約八萬,其目標便是西蜀錦官城,想來是為了那位亡國公主薑泥。”
首輔大人依舊搖了搖頭。
按照其意思,估摸便是你太子殿下把我留下,這兩件事看起來很大,但其實也就那樣。
陸澤臉色終於沉下去:“北莽女帝已興兵,號稱百萬雄師,已陳兵與南朝邊境,北蠻子並不想要等著冬雪消融之際再開戰端,而是現在已經開啟。”
張巨鹿輕吸一口氣。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