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端坐王府正廳主座之上。
大師傅韓生宣便弓著身子垂手在他的身後,而陸澤左手邊那張梨木鏤空搖椅之上是位垂垂老矣的老人,其身後則是有位妙齡女子在為其輕錘肩膀。
自修繕完畢以後空缺已久富麗堂皇的這座蜀王廳,終於是熱鬨了起來。
如今這方華貴的正廳裡,包括著年輕的蜀王殿下、天下武評十大高手的韓生宣、病虎楊太歲、爛陀山密宗菩薩法王,陸家老祖宗陸費墀、未來蜀王妃陸丞燕、盲眼郎陸詡、離陽西蜀道經略使陳俞念、西蜀第一宗門春貼草堂宗主許毣,還有那位今年再度登上胭脂評的謝謝。
廳堂中的氣氛很是和諧。
不管是陸丞燕還是春貼草堂的謝謝,皆是那種長袖善舞的厲害女子,以這兩位貌美女子作為氣氛中心的活躍點,人們的話匣子自然很快便打開,言笑晏晏。
主座之上,陸澤的話語並不算多,存在感看起來不怎麼強。
但卻沒有人敢去真正的忽視這位年輕的蜀王殿下。
陸費墀與楊太歲二人小聲的交談著,後者望著搖椅之上這位陸家老祖宗那蒼白無比的臉頰,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這位陸家上柱國做的諸多事情哪怕是他都極為欽佩,楊太歲望向陸澤,欲言又止。
陸澤顯然注意到了二師傅的異常,朝著這邊笑道:「二師傅,這次從太安城裡運來了諸多的奇珍異寶,父皇已提前把這些東西準備妥當,是不是」
楊太歲微笑著點了點頭。
他本就是想要弟子入藩之後爭取早日完婚,喜上加喜隻是一方麵,陸家在背後做了諸多事情,眼下自青州到達這陌生的蜀地,若再沒有個合適名分,怕是不妥,而且身旁這位陸家老祖宗也已到了回光返照的階段,楊太歲想著陸費墀在臨終之前能夠看到曾孫女大婚的場麵。
原本嘈雜的大廳驟然間安靜下來,隻剩下楊太歲與垂髫老人陸費墀討論的聲音。
那位身形高挑,長發攏其披於背心的西蜀女子謝謝悄然的打量著主座之上的陸澤,這位蜀王殿下這兩年多時間裡弄出了不少轟動天下的事情,而謝謝恰恰是知曉某件隱秘之事,包括那傳言萬千的劍閣與流沙河之間的鐵門關大戰。
所謂北涼世子徐鳳年死於西域亂兵當中的傳聞,隻能夠湖弄下那民治未啟的尋常百姓,如果說陸澤乾掉那位素來以大紈絝聞名的徐鳳年不算什麼,那麼他將那位白衣戰仙陳芝豹埋葬在西域黃土當中,這件事情便顯得有些駭人聽聞。
謝謝眼眉低垂,這位極善察言觀色的女子,竟未在今日初見當中更多察覺出來這位年輕蜀王真實的脾氣秉性,離陽皇族不論手腕魄力如何,至少這深厚如淵的城府無愧於那名字最前頭的國姓。
晌午時候,蜀王入城之時,那些沿街的劍客們懷中寶劍的嗡鳴異動,謝謝同樣知曉,能夠跟隨宗主來到這嶄新蜀王藩宮當中,成為第一批見到年輕殿下的女子,謝謝可不單單是個容貌豔美的花瓶,她同樣是位已邁入金剛境的劍客。
陸澤似乎注意到了這位蜀中女子的注視,對著其微笑致意。
今日的春貼草堂能夠入到正廳當中,自然是花費了巨大的力氣,作為西蜀之地當之無愧的江湖中執牛耳者,其魄力同樣遠超蜀地的那些豪閥世家,直接便應承下來將來為蜀王親軍免費打造兩千柄製式樸佃刀,這其中隱藏著諸多白花花的銀子,足以為春貼草堂在正廳當中買下兩處座位。
這時的謝謝已收回打量目光。
女子淺笑著對陸澤點頭致意,接著便低下了頭,心中卻是微微一淩。
「這位蜀王殿下好生淩厲的劍意,不過稍稍展露半分,便如此洶湧。」
「傳言其將老劍神李淳罡的絕學兩
袖青蛇融會貫通,現在看來,所言非虛。」
謝謝望向廳中那位板上釘釘的蜀王妃,這些日子與其相處下來的謝謝深刻知曉陸姓女子的厲害,以後的蜀地怕是會完全掌握在年輕蜀王的手中,見微知著,蜀王殿下自身的厲害,通過觀察其身邊人便能夠隱約知曉。
此刻,隻見那位心思玲瓏無比的陸丞燕竟雙眼泛紅,女子掩麵哭泣起來。
搖椅之上的老人陸費墀輕輕的拍打著曾孫女的手背,麵露深深的慈愛之色:「女子總歸要嫁人,老祖宗能夠親眼看到燕兒成婚,便死無憾矣。」
謝謝看在眼中,那顆久未波動的心田當中,竟破天荒的泛起一股子名叫羨慕的情緒。
黑衣楊太歲來到陸澤身邊,光頭二師傅俯首低語了兩句。
陸澤點了點頭:「可以,那婚事便定在一旬之後的臘月十二,雖然時間看起來趕了一些,但也無妨,這次婚宴宴請的長輩都已在蜀地。」
皇子大婚,本應由得太安城宗人府或是宮中來操持。
但陸澤這個皇子的身份太過特殊,身為皇帝私生子,母親早逝,天然便失去了母脈那係的長輩,而皇族當中自然也極少有人來參加婚宴,所以皇帝那裡才準備好了諸多奇珍,甚至從皇家國庫裡頭調出來了不少的好東西,算是一種彌補。
大師傅韓生宣緩緩從陸澤身後隱退下去,在皇宮當中侍奉多年的老宦官無疑是背後操辦婚宴的最佳人選,正廳當中眾人談笑許久,陸澤抬眼望向那位西蜀道經略使陳俞念。
「陳經略,以後咱們打交道的日子應該有很多。」
「希望我們可以合作愉快。」
位置還在春貼草堂二人之前的花甲老人,衣著簡樸,麵容平和,其看起來竟半點沒有一大道經略使的氣度,若是走在街上,便是最為尋常的老人模樣,這時的陳俞念對著陸澤微微躬身致意。
陸澤端起桌上茶杯,剛想淺飲一口,忽然轉過頭來對著廳中眾人說道:「據說,前幾日從西蜀逃到了南詔幾隻老鼠,如今北涼邊境烽火再起,從那邊竄回來了不少舊西蜀的亂臣賊子,其中便有西蜀遺臣、原西蜀殿前大學士趙定秀,還有那位西蜀劍皇的師弟阮拱。」
「陳經略使你知曉這件事情嗎?」
隻見陳姓老人麵無表情的搖了搖頭:「並未聽說。」
陸澤點頭哦了一聲,並未繼續追問,隻是輕輕吹拂著茶杯當中漂浮起來的那馥鬱持久紅茶葉,正廳當中諸位客人們便很快告退,陸丞燕也攙扶著步履緩慢的老祖宗緩緩離開,臨走之前雙眼依舊泛紅的陸姓女子抬頭望了自己那未來夫君一眼,陸澤投遞過來的是充斥著極度溫柔的眼神,令人感覺由衷的心安。
女菩薩法王在陸澤麵前雙手合十,剛剛這位爛陀山菩薩也是安靜無比的做派。
【鑒於大環境如此,
「西域上下百姓對蜀王殿下表達著最高的敬意。」
「山主決定派遣一萬精銳僧兵供殿下驅使左右,還有」
陸澤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聽下去,很是乾脆的打斷了對方說話:「太少。」
隻見女法王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神當中露出絲絲不悅,哪怕是這一萬僧兵也都是爛陀山上爭辯許久後才同意派予給年輕蜀王的,作為爛陀寺進軍中原大陸這場交易當中的籌碼,在西域局勢無比複雜的情況之下,抽調出一萬僧兵,實屬不易。
「殿下可知我爛陀寺如今處境?西域天災剛過,民不聊生,各處叛亂蜂擁而起。」
「這時能夠抽調出如此之多的兵馬已然達到了我們能夠承受的極限。」
陸澤略帶
嘲諷的目光望向那位已悄然入了大天象境界的菩薩真人:「我隻知道,當初我們之間有過約定,西域至少要派三萬僧兵助我來平定南詔,天下滅佛已成大勢,兩禪寺的龍樹聖僧圓寂,佛宗香火斷滅,你真以為單憑你們爛陀寺就能夠吃下中原這塊肥美沃土?」
「西域的問題,隻有從根子上著手才能夠解決。」
「所以,對你們來說,一個蜀王的名號,還遠遠不夠。」
陸澤的態度出乎預料的強硬。
這使得對麵那位菩薩真人一時間沉默了下去。
良久之後才緩緩開口:「我需要再回到爛陀山,與山主還有諸位真人商討。」
陸澤笑道:「當然可以。」
正廳當中很快便變得空曠下來,終於閒暇下來的陸澤起身後舒服的伸了個懶腰,這時的身邊僅有那位目盲青年陸詡,陸澤將目光望向他:「陸詡啊,以後西蜀這邊可能得看你了啊,我在這裡滿打滿算待不了多長時間,這張白茫茫的畫卷,隻能由你來書畫了啊。」
陸詡麵露苦笑:「殿下剛剛應該是在嚇唬那位武道功底不淺、但心機明顯不足的菩薩真人吧?爛陀寺那邊的麻煩的確不少,其山上佛法高低暫且不論,能夠在這麼多年時間裡執西域牛耳,其依靠的便是那戰力強悍的僧兵,借由佛宗修身法煉體,加之以所謂信仰之力,殿下要三萬僧兵,怕是要了爛陀寺的老命。」
陸澤看起來對此倒是毫不在意:「不瞞你說,我心裡的底線其實是兩萬,這種事情跟尋常市井百姓做買賣沒有什麼區彆,若是開口便要兩萬,對方怕是會還價到更低的價位。爛陀寺不狠狠出點血,殿下我哪裡能夠支持他們成為天下佛宗之首?彆忘了,我二師傅乃是兩禪寺出身,那位白衣僧人李當心也不是個善茬。」
爛陀寺僧兵這塊肥肉才是陸澤真正看上的。
他對於那位麵容若少女、但年紀已四十的菩薩真人沒有半點興趣,後麵的離陽便會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動亂當中,陸澤可是知道自己那位皇帝老子身子骨並不算好,這張懸繃已久的弓到了極點,再加上北莽的虎視眈眈、北涼的動蕩、燕敕王的野心武道宗師在後世的作用遠沒有俗世兵馬有用。
「殿下是要把那位舊西蜀的太子給請出來,來充當裡子,進而贏得蜀地中人真正的支持。」
「那不知道麵子上選中的又是哪位?」
陸詡知曉諸多的隱秘之事。
包括那位蜀道經略使實際上乃是舊西蜀中人這些年苟活的關鍵因素。
包括那位本名蘇謖、化名為蘇酥的舊西蜀太子自北莽回到蜀地,如今已在蜀王到達之前,轉到了那片南詔沼林當中,殊不知其早早便成為陸澤計劃當中的目標。
陸澤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懂我啊陸詡。」
鐵門關那場戰役並不能夠掛在嘴邊令世人看見,所以陸澤這個新任蜀王需要一場真正的戰鬥來宣告著自己的存在,同時也給太安城裡頭那位搖擺不定的皇子老子真正下定決心。
平定南詔是一方麵。
而將那位舊西蜀太子收入囊中也是一方麵。
當然還得需要一件真真正正能夠轟動天下的大事來襯托蜀王入藩,成為年輕蜀王身旁絕豔陪襯。
陸澤輕聲開口:「曹長卿這個麵子,夠不夠大?」
陸詡隻感覺後背冷汗直流。
目盲青年怎麼都想不到自己這位主子的目標竟然是那位西楚最後的風流曹官子。
陸詡直接問道:「殿下可能再度請動那位武帝城城主、天下第二的王仙芝?」
陸澤搖了搖頭:「自然不能,我那次與王仙芝不過是一場公平公正的交易,如今也沒有了可以打動他的砝碼,這
次我不會請任何人,要在世人麵前,乾乾脆脆的把這位曹青衣留下,把他的腦袋送到太安城去。」
陸詡已經不再多言。
他不知曉年輕殿下的底牌是什麼,這位曹官子的實力要比陳芝豹更強三分,而且陸詡知曉,陳芝豹是死在那位王仙芝手上。
但此時的目盲青年,能夠做的也隻有相信。
先相信,再相信!
「殿下打算何時動手?」
「大婚之日。」
陸澤望著窗外那嶄新無比的閣台庭院,輕聲開口:「那位曹青衣曾三入太安城,想要取下我那位父皇的腦袋祭奠西楚在春秋的亡魂,如今我也登上了他的必殺榜單,而且僅次於我那位父皇。我大婚之日,這位曹青衣必定會來觀禮鬨事。」
「血色婚禮」
「那便讓這位儒聖的鮮血,來賀蜀王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