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館的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那把象牙白獅折扇的主人顯然很有來頭,其留在館子外的小廝剛剛進門,便見到主子的位置被那陌生男女占住,當即就想上前表露身份,可看著陸澤與陳漁二人相貌出眾,心裡不免開始有些打鼓。
離陽帝都,天子腳下。
在這處龍潭當中實在是有著太多的權貴膏粱子弟,行事囂張跋扈的大有人在,但大部分的都已練就出一雙慧眼,知曉麵對什麼人應該用什麼樣的麵孔。
哪怕下人,也不例外。
所以,那小廝先是招呼了身旁同伴兩嘴,接著便迅速跑回府上通報。
陳漁眼眉低垂,似乎察覺出來了陸澤的心思,隻聽見女子那悅耳的聲音輕柔響起:「你今日怕就是想著在離開京都之前,過一回跋扈公子哥的癮?」
陸澤咳嗽兩聲,終於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這麼懂我?」
黑衣女子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可眼下的你不更應該在京都做些得人心的事情嗎?為何要」
說到這裡,陳漁自己都覺得極為古怪,她這才想起來,原來自己與麵前年輕男子的年紀似乎也沒有相差幾歲,隻是後者做的諸多事情很難讓人們用年齡再去定義框束他。
陸澤搖了搖頭:「二師傅前幾日也勸過我,現在大可以在這邊辦上幾次宴會,多多宴請些京都裡的達官顯貴們,大家見見麵,聯絡下感情。但我還是拒絕了,這種東西完全都是我那位四哥玩剩下的,而且太過常規。我與他身份總歸有些差彆,最關鍵的還是,我要走的也不是這種常規路子。」
「眼下我這邊除了兩位師傅以及嶽家陸家,便隻有西域佛宗公開站在了身後,還有便是那位青詞宰相趙丹坪,對我來說,這便已經足夠。」
「京都這些顯貴們個個都是過於精明的主,見人下菜碟,沒有實打實的利益來打動,不會有家族願意真正的插手進來皇族黨爭,所謂太平盛世,不出事,對於那些大家族來說便已是最好的路。」
「所以才說,老陸家那位上柱國魄力奇大。」
陸澤臉上帶著絲絲笑意。
太平盛世?
至少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可能連被譽為千年一相的首輔張巨鹿都不會料想到,未來的離陽會發生那般多的事情,中原天下都因此而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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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堂大笑起來,引得館子裡其餘食客為之側目,其中還有位公子哥故意在打趣道:「林兄,看來還是你在京都這地界的名頭不夠響亮,等著你家老爺子正式把那戶部代尚書的代字拿掉,估計這小子便知曉你的厲害了,小子,知道這是誰家公子嗎?。」
男子隨意擺了擺手,似乎並不喜身旁人拿他家世來說事情。
哪怕是戶部尚書的幼子又能如何?
那便可以在這京畿重地、天子腳下為所欲為了嗎?
「彆彆彆,彆這麼說,家父眼下隻是暫時在代理戶部而已。」
他林桓可一貫是個講道理的人,尤其是在麵對著美人兒的時候,隻見公子哥對著陸澤抬了抬手,做了個起身的手勢。
「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先起來,我與這位姑娘好生的講講道理跟規矩,不然你們這初到太安城便如此毛躁,萬一真的惹上不該惹的人,怕是大禍臨頭都不自知。」
在旁的幫閒們轟然大笑起來:「那小子,你今日可是走了大運了啊,可不是誰都能夠與咱們林公子對坐共飲的,你手裡那柄象牙玉扇,便是林公子特意為天下第一名妓李白獅準備的見麵禮,如果你小子識趣一些,沒準後麵還能帶你去翠苑閣,見識下那位白獅姑娘的媚然風采。」
這幾位幫閒的目光同樣快速在陳漁身上打轉。
眾人隻感覺林桓這家夥運氣是真的好,未能成功見到那位閉門謝客的李白獅,卻沒成想在這小館子裡見到了位絕世美人。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在太安城這地界強搶民女的事情極少發生,但絕對不是沒有,隻要能夠提前將對方的祖宗十八代調查清楚,那在後麵動手,隻要不在京城裡鬨出大的,事情自然很快便會過去。
陸澤聞言笑了笑,故意望向陳漁:「哦?李白獅啊?」
後者風情無雙的瞪了陸澤一眼,那絕豔風采甚至都使得林桓一行人腿腳發軟,隻感覺這等絕世尤物真乃世間罕見,怕是不比那胭脂評美人兒要遜色半分。
林桓舔了舔嘴唇,眼中異色更甚。
他本是林家幼子,上頭有著官至戶部尚書的父親林明遠,還有入了國子監與刑部的兩位兄長,大姐嫁入永義侯府。
太安城裡誰不知曉永義侯府與四皇子趙篆之間的關係?林桓從小便在太安城裡嬌生慣養長大,甚至當初幼時還會偶爾出入那座巍峨的離陽皇宮,對於京城裡頭哪些同齡人千萬不去惹,哪些見麵要含笑寒暄,哪些要裝孫子,心裡都如同明鏡般清楚。
碩大的太安城有著數百萬人,其中他林桓惹不起的人自然有,而且還不少,但可惜的是這些人他林恒都熟絡的不行,每每都是屬於低頭不見抬頭見,麵前這兩張陌生麵孔絕對不在這個行列當中。
此刻的陸澤澹澹飲了杯茶水,終於感覺這裝紈絝打臉似乎也沒什麼意思,正如同棋局對弈一般,隻有棋力相當才能夠體會到縱橫博弈的樂趣。
陸澤百無聊賴的對著身旁這群家夥揮了揮手:「得了,陪你們嘮了這麼長時間的嗑,再加上這一雙雙不太乾淨的狗眼,今日怎麼著都是你們幾個賺到了,代尚書家的公子?快嚇死老子了。」
陳漁緊隨而來的笑聲顯得尤為的刺耳。
九九館裡的羊肉火鍋泛著濃濃的熱氣,陸澤最後那番話令人們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正視著這場即將發生的衝突,能夠當眾說出剛剛那番話,那這位隻攜帶美人到館子裡的年輕公子哥想必不是一般人。
可在場身份不低的幾位都在眉頭緊皺的思索陸澤身份,隻有那位老朽似乎認出來了陸澤,當即大驚失色。
「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你個小王八蛋,你爹又是誰?」
林桓何嘗受過如此屈辱,旁人的注視儼然如一道道帶有嘲諷的刀子般刺入他的身上,所以這位尚書家的小公子卸下臉上偽裝,當即指著陸澤鼻子破口大罵起來。
陸澤神情古怪,心裡不禁為那位沒見過幾麵的林大尚書默哀起來。
這位戶部侍郎林明遠自年前老尚書去世後,便開始主管起來戶部的大小事宜,其脫穎而出於首輔張巨鹿監管的那次會試,與首輔大人有師徒之誼,這些年在朝堂之上兢兢業業,算是寒門子弟位極人臣的絕對代表人物,剛剛那群幫閒口中所言尚書大人有望將前麵那個「代」字摘掉,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陸澤搖了搖頭,淩空指向那尚書公子,後者幾乎瞬間便朝著後方飛奔而去,直到撞到牆麵之上,公子哥倒地之後暈厥不起,在場諸人何嘗見過這樣的打架場麵,幫閒們欲哭無淚,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陸澤笑了笑,沒有再繼續出手,甚至剛剛出手也是留著太多力氣,他朝著這幾人揮了揮手:「帶著他走吧。」
已然醒來但裝作昏迷的林桓臉上揚起幾分狠毒,但這時剛剛被人攙扶著走到門口的時候,麵前忽然多出兩位持有金刀的扈從,林桓望著那禦賜的招牌金刀,望著那氣機綿長的護衛,眼睛瞪得賊大。
陸澤挑了挑眉頭。
陳漁則是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隻見隋珠公子那丫頭入門後便環顧四周,見到陸澤以後很是熱情的對著他揮了揮手,但卻並未如同尋常時候那邊直接跑過來,在這位尊崇公主的身後還有位身材高大的男人,離陽朝大皇子趙武臉色低沉,先是望了跪在地上那林桓幾人一眼,接著冷笑出聲:「跟這些家夥計較搶座,你也就這點肚量了。」
在場的眾人裡麵有不認識陸澤的。
因為他在太安城滿打滿算沒有待多長時間,而且大部分時間都蝸居在皇宮當中。
可卻很少有人不認識大皇子以及碧下最為寵愛的公主殿下,尤其是當那位姿態華貴的娘娘在另外一個兒子跟兒媳婦的攙扶下走入這處館子裡,在場眾人無比想要匍匐跪地行禮,林桓這些紈絝子弟更是早早便跪地不敢抬頭,所幸皇後娘娘皺眉擺手說了兩句話,這些人才如釋重負的快速離開,遠本熱鬨嘈雜的九九館便隻剩下了陸澤與陳漁。
大皇子趙武在陸澤麵前找了條凳子坐下,男人先是看了那位本是他未婚妻的女子一眼,接著平澹開口:「聽說你在鐵門關斬了徐鳳年那個家夥?漬漬漬,真是厲害,堂堂離陽皇子,不知道怎麼抱上了王仙芝一介武夫的大腿,趙楷,你可真是給離陽皇族長臉。」
陸澤終於抬起頭,望著這位本來關係就不好的大哥,輕笑出聲:「怎麼,大哥難道看不起武夫?你當著王仙芝的麵敢如此說話?大皇兄常年在邊陲,難道不曾知曉過江湖武夫的厲害?曹長卿曾三入太安城,下次這位曹官子再來皇城行刺,應該讓大哥你擋在前頭,告訴那曹官子,他那身武道境界根本不過如此。」
「畢竟,遠沒有大哥你的口氣大,哈哈哈哈哈哈。」
陸澤這毫不猶豫的諷刺挖苦令那位皇後娘娘眉頭皺起,隻有當初在鐵門關的那些人才知曉陸澤那時罵起那劍癡王小屏是何等厲害,半分不比手中兩袖青蛇劍意遜色半分。
四皇子趙篆麵色依舊。
而那位皇妃麵色複雜的看著陸澤,這位本就出身自北涼的皇妃與世子殿下自然是老相識,隻是卻沒成想在涼地跋扈無比的徐鳳年會死在麵前這人手上,嚴東吳在心頭微微歎氣,望著在婆婆另一側臉上掛著淺笑的夫君,將來怕會是夫君最大的障礙。
趙武握緊長刀,麵色陰沉似水。
陸澤起身迅速來到近前,緊緊盯著這位大哥的雙眼,竟絲毫不顧及那位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
在場,語氣當中充斥著濃濃嘲諷與自負:「大哥你除了年紀稍微大點,拿什麼跟弟弟我比?讓你去鐵門關,怕是全身骨頭都得被人拆掉,就你也配看不起我大師傅?看不起王仙芝?」
皇後趙稚終於開口:「夠了。」
陸澤微微一笑,這才恭敬朝著麵前女人行禮。
很快九九館的神秘老板終於出來,那位徐娘半老的豐韻婦人遇上今日這種風浪,竟然絲毫沒有畏懼,皇後趙稚甚至還麵色溫和的與這位老板娘聊了好幾句。
陸澤麵前桌上多了個碩大的銅鍋,老板娘親手端來兩大盤放置於冰沙之上的鮮嫩黑羊肉片,簡單兩盤肉當中便囊括這山羊身上最好的八大部位,左手邊是黃瓜條、羊裡脊、羊上腦、羊筋肉,在右手邊則是羊磨襠、羊三叉、一頭沉以及羊腱子。
各種配菜左料琳琅滿目,看起來便讓人食欲倍增。
公主趙風雅看樣子很想要來到陸澤這桌吃飯,隻是可惜,今日這場飯局氣氛不算融洽,今日的陸澤在此地算是正式與那邊劃下了道來,這是預料當中的事情,因為奪嫡之路,本就是你死我活。
第二日,早朝之上,皇帝下達封藩旨意。
「六皇子趙楷,著封地西蜀。」
「覲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