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位武奴的屍體橫在內城城牆之下,很快便有武帝城城主府的人出現將死狀極其相似的屍體抬走,專門有人清理打掃這滿是鮮血流淌的角角落落,相較於城牆之上那種轟動天下的對決,隱於暗下的這種無聲無息的死亡無疑更為常見。
武帝城這種地方,幾乎每日都會發生爭鬥。
畢竟,有人在的地方便有江湖,更不論是數萬武夫彙聚的武帝城。
隨著臨觀城真正的改名為武帝城以後,在城中發生類似於對拚至死的情況還是十分少見。
【鑒於大環境如此,
城主王仙芝給他掌管的這座城池設立下的規矩很簡單。
隻要不拚鬥致死,不打擾到城中百姓,那不論你是離陽王朝的達官顯貴,亦或是碟子趙勾通緝的大桉要犯,都可以來到武帝城。
在內城中不乏有著身背血桉的亡命之徒逃亡到此地,終年居住在此,不敢出城門半步。
因為東海之濱同樣是趙勾碟子們活動極為頻繁的地帶。
當年春秋國戰結束,離陽王朝的老皇帝在統一中原大陸以後,曾來到武帝城與王仙芝有過一番交談。
沒有人知曉二人談話的具體內容。
但自那以後,武帝城便成為了離陽版圖之上極為特殊的存在。
不尊離陽律,不稱離陽臣,東海之濱的這座城池似乎徹底的遊離在了離陽版圖之外。
那位自詡為「天下第二」的王仙芝,一己之力使得腳下這座城池成為了無數江湖人眼中的新聖地,儘管這聖地與吳家劍塚、東越劍池以及徽山大雪坪那種不太一樣,可其展現出的駭人影響力卻要遠超那些老牌江湖門派世家。
在這座武帝城,拳頭便是最硬的道理。
陸澤緩緩踏上城牆頭,隻見被風霜洗禮過的城牆兩側插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有著數不清的江湖人在挑戰失敗後將所佩武器丟在了這座城頭之上,甚至還包括老劍神李淳罡的那柄木馬牛,而最近敗在王老怪手上的那位劍九黃,同樣留下了裝配六把名劍的劍匣在此地。
陸澤抬眼望去,隻見不遠處的那位王仙芝首徒這時已解劍行禮。
於姓青年的麵容屬於極其普通的類型,屬於丟進街巷人堆裡很快便會找不到的那種,但在其身上卻有著說不清且道不明的古怪感覺。
衣著簡單的青年人對著陸澤行完禮後,望向在陸澤身後上來的師弟師妹,微微頷首。
剛剛在城牆下脾氣還十分爆裂的林鴉這時驟然安靜下來,隻見三人恭敬的朝著不遠處的師兄行禮。
師尊王仙芝平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哪怕對待幾位徒弟同樣如此,宮半闕、林鴉以及樓荒入門以後,有相當多時間裡都是麵前這位大師兄替師教導。
女子拳師林鴉眼中那不加掩飾的嘲諷目光放在陸澤身上,這位趙家年輕人怕是不知道他剛剛在城牆下所言之語是何等的囂張與無知。
大師兄年紀最小。
但卻已真正知曉他未來的路如何去走。
「請。」
於新郎拔劍出鞘,其身上氣質驟然間淩厲了起來,武帝城上空漂浮著的朵朵雲彩同時消散開來,這位被王仙芝最為看好的大弟子自然有著其出彩之處,一身劍術已達臻境,走的竟是與那位倒騎毛驢、手撚桃花枝的鄧太阿同樣的路數。
陸澤身邊五竹這時稍稍朝著旁邊退卻兩步。
林鴉見狀,挑了挑眉頭,這皮囊還算不錯的趙姓公子哥竟真是要獨自來挑戰大師兄?
陸澤右手中指食指並攏在一起,緊接著快速朝麵前揮出,袖口竟揮灑出一抹極其濃重的青綠色,
這條鳥鳥升起的小蛇看起來青翠欲滴,頭角迅速崢嶸,栩栩如生,美輪美奐的純粹劍招朝著於新郎揮灑而去,後者麵容已然凝重起來。
而正在旁認著觀戰的宮半闕、林鴉、樓荒,三人均是瞪大雙眼,異口同聲道:「兩袖青蛇!」
江湖實在太大,無數人在這張名為江湖的畫卷之上潑灑筆墨,碩大無比的畫卷之上委實留下了太多人的痕跡。
一代新人換舊人,老劍神李淳罡年少時便聰穎絕倫,年紀輕輕獨占江湖鼇頭,屢戰屢勝,三十歲便幾乎天下無敵,這位青衫風流的劍神雖在後來敗給了王仙芝,可劍神於畫卷之上留下的筆墨實在太濃太厚,尤其是那招聞名於江湖的兩袖青蛇。
王仙芝曾與四位弟子坦言,當年是那位劍神在最後讓了招,並未使出那記更驚豔絕倫的劍開天門,僅僅以兩袖青蛇迎戰並已令壯年時的王仙芝拚儘全力,林鴉幾人雖未經曆過那風流氣十足的的江湖,但明顯都知曉被師傅稱讚為天下劍招之極巔的兩袖青蛇。
於新郎手中長劍揮出,那小青蛇瞬間消散為縷縷青煙,朝著這位武帝城首徒身上四溢而開,陸澤此刻手中天問劍已出鞘,久未經曆過戰鬥征伐洗禮的天問劍發出隱隱的嗡鳴作響聲。
可能誰都沒有想到陸澤的攻勢如此迅猛,鋒利長劍伴隨著剛剛還未消散的青色劍意直奔於新郎而去。
今日可能算是陸澤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真正展現出自身的一些實力。
於新郎絕對算是個很不錯的對手,尤其是在陸澤不暴露更多東西的情況之下,指玄境界裡的佼佼者完全被陸澤這個金剛境壓製。
而這般畫麵在林鴉三人眼中卻駭然無比,他們根本都不可能相信,世上竟有金剛境武夫越境戰自家大師兄。
頭頂九戒疤的宮半闕雙手合十,光頭僧人的眼眸裡泛著濃濃亮光:「這位趙公子對於己身的運用似乎已經到達了極致,此乃佛門古籍中所言的「六根皆清淨,心神齊遁一」,這種在傳說當中要比天生金剛境更強橫的道法竟真的存在於世間?趙公子趙公子與我佛有緣。」
林鴉眉頭緊鎖,悶不吭聲。
這位女子拳師同樣看出來自己師兄如今處於下風,大師兄最為擅長的臻境劍招,在麵對那兩袖青蛇之時竟失去了往日的靈性,反倒是有種正中對方下懷的感覺。
此刻,在對局當中的於新郎同樣感覺到了自身劣勢所在。
渾身指玄境界的實力在麵對陸澤的時候根本起不到什麼效果,對方的金剛境半點不像純粹武夫所修之金剛境,反倒有種兩禪寺那位白衣僧人李當心的感覺,再加上嫻熟無比的兩袖青蛇搭配體內濃厚氣機運轉,這位武帝城大弟子心裡不免泛起濃濃的憋屈之感。
而去於新郎心裡還有種感覺,對方似乎並未出儘全力,反而倒是像在用自己來喂招一樣。
於新郎深吸一口氣,調整氣機,獨屬於他的指玄秘術迅速在體內流轉,心頭默念追心一劍,這凝聚了大半身實力的無形劍意迅速凝結,但在起勢的風中卻絲毫不見蹤影,心劍無形,追心便殺心。
這出招必殺人的一劍使得林鴉幾人臉色微變。
「眼下怎麼辦?」
「大師兄這已觸神意的一劍,對物沒有半點作用,唯獨對人的殺傷力極大。」
「總不能讓這個趙家公子哥真死在我們武帝城的城頭吧?」
正中央的陸澤麵對那無形一劍,不避不讓,隻感覺一縷清風吹拂麵頰,他微微一笑,指劍揮舞兩袖青蛇劍意,如臂使指的劍意迅速籠罩住走神當中的於新郎。
後者身上瞬間傷口遍布,衣袍之上浸染血色,那種臉上同樣是血痕遍布,於新郎似乎毫無察覺身體傷勢,隻是愣愣開口:「不可能」
。
陸澤收劍,對著對手恭恭敬敬執捧劍禮:「承讓。」
陸澤心裡不免為這位大師兄默哀了幾秒鐘,對手似乎在最為擅長的地方都撞在了陸澤的鐵板上,尤其是最後那記無形劍招,在陸澤看來赫然便是屬於精神屬性的殺伐劍招,在雪中世界這絕對是壓箱底的底牌,隻是可惜陸澤在精神屬性方麵才是真正的變態。
所以陸澤打算在回到太安城以後,去欽天監那邊找到監正南懷渝,得學點與氣運相關的術與法,這對於陸澤來說是真正如虎添翼的東西。
不遠處的林鴉已經攙扶起師兄,女子美眸裡帶著濃濃複雜之色。
顯然剛剛於新郎最後那記劍招的莫名消散引起了女子心裡的懷疑,但今日對決的結果已經注定,這個離陽趙家的公子哥真的戰勝了大師兄,這意味著陸澤已經有了足夠的資格去見到師傅。
陸澤剛想開口,眼神驟然一凝。
在內城城牆的那處閣樓頂層,有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垂立於上,麻衣麻鞋的魁梧王老怪站在頂層俯瞰整個武帝城,引得城牆下的眾人驚呼聲不斷,無數人用狂熱的目光投向最高處的那位老人。
王仙芝!
這位武帝城的真正主宰,今日現身!
頂樓之上,王仙芝望向朝自己跪拜行禮的弟子們,右手輕抬,幾人便已迅速起身。
「新郎,今日失利,並不怪你。」
「對手的兩袖青蛇劍意已經勉強達到了李淳罡二十歲時的水準,再加上渾身氣機籠罩不破的金剛體魄,你輸的並不冤。」
「趙楷,你最後抵抗住追心一劍,是憑借那把劍攜帶的紫皇氣運?」
陸澤微笑著對麵前老人行禮,隻是點了點頭,並未過多的去解釋。
王仙芝深深的望了陸澤一眼,這位以武夫境界登頂陸地神仙的武帝城城主,自詡天下第二,也並不是過謙,而是王仙芝知曉天下能人何其多,保不齊什麼時候便從深山老林裡出來極其厲害的人物。
隻是今日令人意外的還是陸澤登樓之後所展現出的種種東西。
尤其是那嫻熟無比的兩袖青蛇。
可能連王仙芝都不曾想到,離陽趙家子孫竟然能夠把李淳罡的兩袖青蛇劍意修行到如此地步,廟堂與江湖之間差距甚大,陸澤使出兩袖青蛇,無疑於在諸多江湖人士臉上狠狠抽了記響亮的耳光,這江湖還算個錘子的江湖?
皇族子弟,動輒金剛境無漏體魄,反手又出兩袖青蛇劍意?
這讓那些混江湖的又該如何應對?
「今日前來,隻為拜訪下王城主,順便還有些話想說。」
如今的陸澤自然沒有與王仙芝對坐飲茶的資格,哪怕是離陽皇帝來到武帝城,這位王武夫估摸都懶得理會,隻是今日的陸澤是憑借著正兒八經的實力登樓,勉勉強強得到了王仙芝的絲絲認可,後者倒是願意給陸澤次說話機會,瞅了陸澤一眼,稍稍點了點頭。
陸澤見狀,臉上綻放出來燦爛的笑容。
今日登樓,真正目標自然便是麵前這位武力駭人聽聞的王仙芝。
林鴉幾人不知曉陸澤在房中與師傅說了些什麼,隻是在二人很快出來以後,這幾位徒弟們在那個個頭魁梧、武道更高的師傅臉上,看見了種名為恍忽的表情,林鴉與旁邊的師兄師弟對視一眼,幾人的內心已翻起驚濤駭浪,甚至要比看見陸澤使出嫻熟無比的兩袖青蛇震驚萬倍。
因為這個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令師傅都動容的東西。
世人皆知,武帝城王仙芝一心向武,旨在拔高天下武道境界,世上哪裡有東西能觸動師傅內心?
王仙芝沒有說話,隻是朝著陸澤
點了點頭,陸澤很是滿意的離開,臨走的時候與林鴉幾人揮手道彆,而那位布衣布鞋的城主大人隻是站在城牆旁,靜靜眺望著西北方,高大的身影看起來竟有些許落寞,半點不像無敵天下的王武夫,反倒像位普普通通的老人。
「師傅」
「究竟怎麼了」
武帝城北邊有處地靈山,山中有湖畔與竹樓,從湖心竹樓中走出位木釵素衣女子,她緩緩走到臨湖的青苔石階蹲下,雙手拘起一捧清水,輕輕潤了潤臉頰,女子身態堪稱絕世,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驚豔絕美的麵孔。
她名陳漁。
沉魚落雁。
此次天下女子胭脂評正評榜單第二。
在女子洗臉的不遠處有位身材消瘦的老人,這位名叫黃三甲的老人自詡通古今千萬事,此刻卻緊緊皺著眉頭,似乎心頭環繞著天大的疑惑。
「王老怪氣機怎忽然消失在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