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之濱,東山之巔。
山頂上的那處黑色廟簷,經曆過這次風霜洗禮過後,已是一片片的斷壁殘垣,隻有正麵那寫有慶廟二字的牌匾還穩穩掛在廟宇正中央,無聲的見識了今日這場注定載入大陸史冊的宗師戰。
烏雲散去,不太溫暖的陽光開始照耀起來大東山的山頂。
此時,空氣裡彌漫著泥土與雨水混合在一起的奇妙味道,中間還夾雜著濃濃血腥味。
「哈哈哈哈咳咳有趣!真他娘的有趣!」
「老王八蛋,你真以為咳咳今日這局是你贏了嗎?」
挨著慶廟的那堆碎石瓦礫之下,四顧劍的生命正在悄然消失在天地之間。
哪怕是大宗師也有著死去的那天,更何況四顧劍以他那不要命的打法,接連吃到了葉流雲的一記流雲散手跟慶帝全力的王道一拳,尤其是慶帝那一拳。
在這種情況下,四顧劍沒有瞬間斃命便已經是奇跡。
這位劍廬之主的嘴裡吐著鮮血,臉色蒼白不見血色,但他那雙眼神裡卻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這位東夷城的主宰者,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今日大東山刺殺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劇本,驚豔到他都可以忘記此刻那殘破的身軀,心裡隻感覺暢快萬分。
四顧劍艱難的挪動了一下視線,發現於樹下盤坐起來的光頭苦荷麵容依舊悲苦。
隻見苦荷對著他搖了搖頭。
四顧劍瞬間便明白了跟他前後腳來到東山的國師是什麼意思,臉色頓時暗然下去。
不管慶帝老王八蛋最終跟那位南慶太子之間結局如何,屬於北齊跟東夷的結局,從他們兩位大宗師重傷垂死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注定。
這時的東山變得極度安靜,慶帝眉頭控製不住的皺了起來,剛剛完成人生大願的皇帝陛下,眉宇之間帶著濃濃疑惑,這個世上很少有事情會如此困惑到一代帝王。
他是天下第一強國的君主,把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南慶打造了如此強橫模樣,是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個天下大勢的風雲主宰者,同樣是這個天下最工於心術、最能夠隱忍的陰謀者。
更不論今日他在東山之上展現出來的大宗師實力。
這樣一位集世俗權力與武力巔峰於一體的絕代帝王,此刻的眉宇間卻帶著萬分的不解。
顯然,陸澤跟陳萍萍的忽然出現完全超乎了慶帝的預料,同樣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料。
「咳咳。」
「這事情,待會再說。」
陳萍萍對著麵朝自己的五竹開口,接著便又捂著嘴巴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這位輪椅上的監察院院長麵容看似平和,但實際上他才是真正驚駭的那個人,陳萍萍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世上還有著如此偉力,眨眼的功夫,便從京都監察院裡來到了東海之畔的大東山上。
陳萍萍的目光掃過東山頂上的眾人,瞬間就明白了這裡剛剛發生過什麼。
陳院長是整個京都裡唯一那個人,他隱隱猜到慶帝最終的那張底牌翻過麵來以後,寫著宗師二字。
當初的陳萍萍利用懸空寺刺殺創造出了個神仙局,甚至不惜讓身邊的影子出手,就是對慶帝本人的實力有所懷疑。
在慶帝下定決心東山之行的時候,陳萍萍心裡對這個懷疑的確認更深。
否則,這位沒有武力在身的皇帝陛下,如何敢把金貴萬分的帝王之軀,置於這滿是宗師的東山上。
隻是今日東山上的這盤棋局卻並不算完。
誰都不可能想到,在宗師對弈的棋局外,竟然有人能夠擁有掀翻棋盤的人存在。
陳萍萍把陸澤身上的神力
歸結在了神廟身上。
望著不遠處皇帝陛下臉上的神情,院長大人笑得很是暢快。
「當年,你暗中聯係神廟,趁著小葉子生產之時,對她出手。」
「今日,屬於神廟的反噬終於來了。」
陸澤的微笑招呼並沒有人來回應他。
陸澤見狀,不禁歎了口氣,原本今天的劇本應該是皇帝陛下坐莊家完成通吃,就好像球場上落後那方投入了最致命的那記三分球一樣,人家都已經準備開始慶祝奪冠,陸澤這時卻突兀出現,在零點一秒的時間裡反絕殺了對手。
陽光灑在了陸澤那身黑色蟒袍之上,與對麵慶帝那身明黃色龍袍,形成了鮮明對比。
陸澤往前一步,站在慶帝身邊的五竹跟葉流雲都下意識的調動氣勢對抗,剛剛陸澤出現的太過突然,此刻真正陷入到對峙當中以後,才能夠真正感受到了陸澤身上散發著的那種山呼海嘯、天翻地覆的霸道氣息。
葉流雲眼神裡變得極度凝重。
陸澤身上的霸道與之前洪公公身上的那種霸道竟是完全的不一樣。
此時,僅僅是一道氣息便已經壓得大宗師有些喘不過來氣。
葉流雲孤雲野鶴瀟灑一生,從未遇到過如此情況。
「神廟」
人們第一時間都習慣性的把陸澤身上的變化歸結在了神廟的身上。
而慶帝在這時候終於開口,這是他在陸澤來到大東山以後第一次開口說話,皇帝陛下臉上的神情莫名,隻聞他開口說道:「太子莫非想造反?」
慶帝沒有詢問陸澤是如何來到的東山,也沒有追問陸澤這一身駭人的實力是如何習得。
他隻是想要知道陸澤的目的。
君主帝王們思考問題的出發點似乎一貫如此。
陸澤搖了搖頭。
「我隻是想統一天下。」
慶帝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對於慶帝來說,陸澤的這個回答顯然跟造反也沒有什麼區彆。
太子能夠統一天下嗎?
答桉自然是不能。
隻有君王才可以。
龍袍男人身上的王道氣息再度湧起,儘管剛剛對付苦荷跟四顧劍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真氣跟心神,可現在陸澤的突然出現已經打破慶帝既定的棋盤,此刻的他隻能夠在新棋盤上,與麵前嶄新的敵人開啟對弈。
慶帝眼神裡透著如萬年寒冰一般的冷漠。
這時候的他已經把陸澤達成了如同四顧劍、苦荷一樣的敵人。
所謂的皇族親情、血脈延綿,在那個至尊之位麵前完全如紙湖般脆弱不堪,慶帝不可能看著陸澤代替他去統一天下,更不可能接受東宮太子的實力要比他這個慶國君主更強。
慶帝目光放在五竹身上。
黑布蒙著雙眼的機器人並未理會慶帝透過的目光,五竹隻是答應範閒儘可能的保住慶帝姓名,如果保不住那便趕緊溜溜球再說,那位私生子顯然也沒有過多在意他親老爹的死活。
陸澤眼眉低垂,出手果決迅速。
他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實力究竟強到了個什麼樣的地步,他隻是知道,麵前五竹、慶帝以及葉流雲三個人加起來好像也就那麼回事。
一拳轟出,直接印在了慶帝胸膛,後者身形如風箏一般倒散而去。
誰都想不到陸澤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快到連堂堂大宗師都反應不及時,在樹下的苦荷眼裡泛起濃濃的異彩,剛剛陸澤的步伐、蓄勢、轟拳一氣嗬成,其中似乎蘊含著不屬於這個世界武道的奇妙風采,儘管與慶國乃是國仇,但這時的苦荷卻不由自主的對慶國這對父
子感到傾佩。
國師大人的臉上泛起苦澀笑容。
這時候的他想起來了在天一道山門的那位關門弟子,眼神裡露出感慨:「時代更迭,人才輩出,江山代有人才出,這可能便是天道大勢,不可抵,不能敵。」
雖然替遠在北方的家國感到擔憂,但苦荷心裡也不後悔把這把老骨頭交代在東山的土地上。
儘人事,聽天命。
眼神朦朧的光頭國師仿佛又想起來了當年苦心孤詣去往雪山、拜訪神廟的事情,那次從雪山上成功下來,給苦荷身上增添起來了濃濃神秘色彩,可他卻寧願自己沒有到達過神廟。
望著不遠處的陸澤又是一拳出手,籠罩著的拳勢把葉流雲的招牌散手打的潰不成軍。
「大宗師也是人。」
「神廟裡的神祗曾經應該也是人吧?」
苦荷低語的聲音越來越聽不清楚。
而在石堆裡的四顧劍罵聲同樣在漸漸的變弱。
「抱歉,我出手有點重。」
陸澤拳意籠罩身體。
他逐漸開始熟絡起來壓抑已久的力量,渾身上下都在流轉著意與勢。
當東山頭頂陽光完全籠罩住中央的這片土地,隻有陸澤昂首站在東山的懸崖邊上,五竹並未出手,可能是察覺到他也不是陸澤的對手,可能是想起範閒離去時的囑托,可能是陳萍萍與他說的那幾句話。
慶帝此刻臉上泛起灰色。
這位帝王絕對沒有料想到他自己創立的大東山這場局,最後竟然會演變成這副模樣。
「神廟」
「你毀了朕的一切!」
陳萍萍推著輪椅來到了慶帝麵前。
他們兩個人一起走過了前半生很多年的歲月,慶帝給予了陳萍萍數不清的聖卷恩典,而陳萍萍則是救過慶帝很多很多次,兩個人配合起來,天下無敵。
慶帝那日晚上在太清宮前曾笑言:「你我二人隻要在一起,不管什麼時候,這世間便沒有我們的敵手。」
哪怕是這次囊括了天下四大宗師的東山之戰,慶帝也極為放心的把京都交給了陳萍萍。
慶帝麵色蒼白,臉上露出極為嘲諷的笑容,望著輪椅上的這條老黑狗,語氣裡滿是諷刺:「朕把整個京都交給你,你這條老東西就是如此來回報朕的是嗎?」
陳萍萍麵容平和,絲毫沒有因為慶帝的言語而生氣。
相反,陳萍萍覺得沒有哪天要比今天更令他開心,因為他很喜歡看到皇帝破防的樣子,陳萍萍輕聲回答道:「老奴一直忠於慶國。」
慶帝捂著胸口咳嗽著,然後又大笑起來,相比於陸澤的出現,今日陳萍萍的出現才是背後那柄無形的帶毒刀刃,狠狠的刺入到了皇帝陛下的心口。
在慶帝看來,今日這局之所以會翻,就是因為麵前這條老黑狗背叛了他。
所以慶帝對於敗在陸澤手上並沒有怨言,他願賭服輸,這位兒子在某種程度上的確已經超過了他,可對於陳萍萍的背叛,慶帝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今日,你成功把朕逼到了絕路。」
慶帝冷冷的盯著陳萍萍。
東山上的四顧劍與苦荷皆是燭火燃儘的狀態,慶帝甚至已經都可以看到馬蹄踏破北齊皇宮以及東夷城門的畫麵,隻是所有這一切似乎都隻能成為幻想中的畫麵。
「陛下當年可曾給過她活路?」
「今日我來到了東山之上,就是想要親口問問陛下,究竟為什麼要殺她!」
慶帝瞬間愣住。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很久,就這麼一直在看著對麵輪椅上的陳萍萍。
而五竹則是歪過了頭去,此刻的他仿佛極度的疑惑,通過陳萍萍的話,他瞬間想起了很多東西。
慶帝古怪的笑了起來,萬般不解的望著陳萍萍,似乎根本沒有想到這條老黑狗會因為這樣的原因來背叛他,在最關鍵的時候往慶帝身上紮下了致命的一刀。
「居然是因為這個?」
慶帝不可能想到陳萍萍會因為死去的那個女人,來背叛慶國的帝王。
「我隻是想知道為什麼。」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以前沒有過,以後也不會有。」
「小葉子就如同天上仙女一般降落在了這個塵世間,拚儘所有去改變這個天下,就是想要天底下的所有人都能夠過上美好的日子哪怕不說這個,她也拯救了陛下,如果沒有她,你隻是誠王府的小小世子而已。」
「你卻生生的毀了她。」
陳萍萍最後一句話,是用著極為憤怒的語氣喊了出來。
哪怕是這位極度擅長陰謀詭計的行家,在用那雙老手觸摸掀開那道名為真相的大幕之時,也是控製不住的顫抖,難以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
葉流雲驚駭不已。
這時候,甚至連垂死狀態中的苦荷跟四顧劍都強撐起來了心神。
葉輕眉!
這個給天下帶來了諸多奇妙變化的女子,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她一手早就出來了如今的四大宗師,給東山之上眾人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在陳萍萍訴說出當年那事以後,眾人皆是萬分驚駭。
慶帝麵容平靜。
隻是龍袍下的手已經死死的握緊。
「朕沒有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