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京都裡燃起萬家燈火。
炊煙鳥鳥升起,每縷炊煙便代表著一戶人家。
最近十年,慶國的整體人口迎來了井噴式的爆炸增長,在這個年代,普通百姓人家是沒有能力養活足夠多的子女,但隨著慶國國力在幾次大戰之後飛速上升,得以於當年那個女子留下的諸多手段,原本人口顯得羸弱瘦小的南慶,竟漸漸有了超越北齊的趨勢。
安居樂業。
慶國的子民絕對是天下活得最為快活的子民。
儘管在這個國度下同樣隱藏著諸多的黑暗麵,但從明麵上看來,如今的安穩生活已是多年前經曆過風雲變幻的人們,難以想象的美妙場景。
監國的陸澤在正式接手朝廷政務以後,對於那位皇帝老子由心的多了幾分欽佩。
但是可惜,他們兩個人在有些東西上麵有些相似,所以很難成為父慈子孝的代表。
東宮頂樓的那處小亭台上,風聲不小。
黑底金絲蟒袍在身的陸澤在高處眺望著安靜無比的京都,他的耳邊似乎能夠聽見從東山海畔傳來的呼呼風聲,在淩冽風聲裡夾雜著海水的鹹腥味以及濃濃的血腥味。
死亡並不是結果。
死亡隻是一種手段。
陸澤思緒很快回到現實,他漆黑的眼眸緩緩轉動,最終鎖定到了皇宮不遠處的那座小院裡。
那是監察院。
那裡有著京都百官最為驚懼的監察院院長。
陸澤的身影瞬間從閣樓上消失。
這不是身法。
對於這個世界的人們來說,這可能就是神力。
月涼如水,風刮似刀。
皎潔的皚皚月光灑在大東山上,如墨般的海上飄著那隻越來越近的小舟。
在舟上那位老者一襲普通的文者長衫,這位便是天下宗師裡最為瀟灑自如的流雲宗師,如同他的名字一樣,葉流雲不同於另外四位大宗師,常常如閒雲野鶴一般,姿態萬千。
小舟距離大東山山巔看起來距離很遠。
但在山巔的人們都明白,距離再遠的小舟都會有臨岸的那刻。
慶帝神情很快便陰沉了下去。
而範閒則是掃了一眼在不遠處站立著的五竹叔,他此刻的心裡同樣震驚不已,誰能夠想到一國之主的慶帝,竟然會在自家國度的深處被大軍圍困,而且還有隸屬於慶國的大宗師要弑君。
範閒歎了口氣,沒有想到陛下會自信到這個地步。
葉流雲,這位飄然在野的至強大宗師,跟慶帝之間屬於彼此互相牽製的作用,這才早就了葉家跟皇族之間既親密又疏離的奇怪關係,隻是隨著慶帝沉寂已久的心不願再安靜下去,他要把慶國的力量完全握在手上,不能讓內部有任何的力量動搖他的的統治。
慶帝安靜的注視著月光之下的東山海畔,他嘴角揚起一份嘲諷的笑容,目光轉而望向西邊方向,呢喃自語起來。
「承乾,你還是讓朕失望了啊。」
接著,隻聽見皇帝陛下一聲重重的怒吼:「都給朕滾進去。」
禮部尚書以及鴻臚寺的官員們連忙回去了廟中住所,而洪老太監跟一眾虎衛瞬間便隱藏在了暗中,洪四庠的目光不經意掃過站在遠處的五竹身上,眼裡帶著濃濃的忌憚,他顯然是聽說過這位五大人的傳說。
山巔上,眨眼的功夫便隻剩下了慶帝跟範閒,父子二人。
「朕不想再等下去。」
「此番來大東山封誥,本就是一場驚天豪賭,隻是沒想到還沒等到大戲開幕,那些暗中的人就如此等不及,朕在京都的好兒子還
是辜負了朕對他的期望。」
範閒站在慶帝身邊,眼裡藏著的疑惑變得更深了些。
他自然明白慶帝嘴裡的好兒子自然便是陸澤,這位東宮太子看起來在這次大東山事件裡麵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但範閒還是很難相信,監國太子可以把軍隊直接安插在了東山腳下。
除非這裡麵還有著監察院的配合。
「這次若成,那以後慶國橫掃天下再也沒有了阻礙,三年之內便可在東夷城裡聽見我大慶的陣陣馬蹄聲,能夠在北齊皇宮裡看見我大慶的戰旗獵獵飄蕩。」
「若朕敗了,那」
範閒並沒有聽到慶帝說敗了的後果是怎樣,他隻是沉默著,不發一語。
葉流雲來了。
而剛剛從山下虎衛報告裡得知,東夷城的人也來了。
那座擁有著天下最多九品高手的茅草劍廬,在這一次派出了諸多七品以上的高手,就是不知道那位劍道宗師四顧劍來了沒有,還有北齊的那位國師大人,苦荷會放棄這次天賜良機嗎?
範閒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那位莫測太子在京都的天大手筆。
這位慶餘年的男豬腳第一次真正感覺到了他心裡泛起的那股子深深無力。
雙方下棋之人的手筆過大,賭的甚至都不是命,而是在各自背後的命運。
「你回京都去,拿著聖旨跟玉璽回去。」
「你替朕好好看看那個忤逆的不孝子,京中有太後跟陳院長,倘若朕在東山發生不測,慶國的未來便交在你的手上。」
範閒震驚不已。
陸澤一瞬間便出現在了監察院最深處的那個屋子當中。
在京都局勢如此詭譎的今天,監察院的護衛情況甚至要比皇宮那邊更加森嚴,但哪怕如此,守候在監察院裡的人們都沒有察覺到,有不屬於監察院的氣息出現,而是是出現在了他們陳院長的屋內。
陸澤知道今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所有他動作很快,右手朝著屋內那處陰影當中隨意的一揮。
——砰!
屋內響起的聲音還是驚醒了淺夢當中的陳萍萍,這位老人睜開雙眼的第一時間,渾濁的童孔瞬間縮緊過來,眼神掃向躺在地上的影子,眼神裡閃過一絲絲的不可置信。
六處主辦,影子。
這是整個監察院裡麵最為神秘的主辦。
同時也是陳萍萍這些年能夠安穩活下來的最關鍵人物,這是個極為擅長刺殺的九品高手,對於反刺殺同樣是其中的行家,但現在竟然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
陳萍萍目光放在陸澤身上,臉上忽然綻放出笑容:「太子殿下身手竟然如此之好。」
陸澤並不在意麵前輪椅上這位老人把手習慣性的放在了輪椅右邊的把手上,平靜的望著陳院長,這是他們兩個人第二次在私下場合裡麵見麵,跟第一次比起來,局麵好像完全不一樣。
「槍這玩意兒容易走火。」
「陳院長還是把手拿開吧。」
陳萍萍的手,控製不住的有些顫抖。
對於這位慶國黑暗中的王者來說,天下能夠令他產生這般反應的事情幾乎可以說不存在,但這時候陳萍萍的手還是在抖動著,輪椅老人的臉上麵無表情:「太子殿下什麼意思?」
陸澤估摸著大東山那邊的時間,再等一會兒才是真正登場的時候,還有時間閒聊一會兒。
陸澤笑了笑:「那不是當年的葉輕眉為了給你防身,特意打造出來的東西嗎?陳院長總不至於連這種事情都能夠忘記吧?」
陳萍萍在心底歎了口氣。
現在的他明白,自己對於麵前這人來說沒有半點秘密可言。
神廟
當真是這個天下最為神秘的存在。
陳萍萍嗓音沙啞,開口道:「殿下想做什麼?」
麵對這個問題,陸澤很是認真的思考了一下。
「我想統一天下,然後遊山玩水、火鍋燒烤、嬪妃六院、白日宣」
「咳咳,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至於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陳院長商量一下,看看你能不能多活兩年半?不對,一年的時間應該就已經足夠,監察院還是得有陳院長這個主心骨才可以。」
陳萍萍不由的笑了出來。
此刻,陸澤展現出來的自負顯然要比東山之上的慶帝更甚。
陳萍萍很難想象,麵前這位太子殿下現在竟然就已經開始展望起來慶國征伐天下的事情,而且陸澤還是要在短短一年時間裡便做到足以青史留名的驚天壯舉。
想著大東山上那位已經被包圍起來的皇帝陛下,陳萍萍臉上泛起紅潤。
他甚至都激動的有些咳嗽起來。
這父子二人碰撞在一塊的場景,應該很有意思吧?
「殿下是否過於自信了些?」
「儘管您現在展現出來的實力已經有著大宗師級彆,可陛下的聖心就連我這個陪伴在他身邊多年的,都隻是一知半解,他絕對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顯然。
這時的陳萍萍也已經把大宗師刺殺慶帝的計劃歸在了陸澤頭上。
「陳院長是說父皇他也是位大宗師的事情?還是說大東山一事隻是父皇自導自演的一幕,葉流雲是大宗師裡麵的間諜,四顧劍跟苦荷都不會活著回去?」
這下,陳萍萍終於笑不出來。
他心裡藏著的那些猜測一股腦的都被陸澤說了出來,顯然,這就是事實。
慶帝是個喜歡賭博的人。
但他更是個喜歡把一切東西都把握在手中的君王。
陳萍萍可以確定,在他心裡那個無所不能的慶國君王,一定會在這次對弈當中敗下陣來。
而且是血本無歸。
如果四顧劍跟苦荷那邊都已經知曉慶帝跟葉流雲之間的貓膩,那恐怕事情就會完全走到一個相反的方向,陳萍萍心裡默默歎了口氣,對陸澤這樣的手腕,心裡自然還有著彆樣的想法。
不料,陸澤卻笑了笑,搖頭道:「東山之事,我並未插手。」
這個世上能夠令陳萍萍都看不透想法的人,寥寥無幾。
但對於麵前的陸澤,陳萍萍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難道他就是想要放任著陛下從大東山那邊得勝歸來,父子二人在京都裡麵再真刀真槍的乾一場?
陸澤估摸著時間已經差不多,笑道:「院長大人,陪著我去東山看看戲吧。」
陳萍萍直勾勾的愣在了原地。
大東山山巔處,晨間之霧靄已經漸漸退卻。
山風使得山頂隱藏著的慶廟終於露出真容,黑色廟簷巍峨祥和,這時山下的廝殺聲已經漸漸澹了下去,明黃龍袍在身的慶帝默默站在慶廟前的石階上,等待著葉流雲的到來。
在良久之後,慶帝望著對麵那張古樸但熟悉的臉頰。
他微微一笑。
「流雲世叔多年未見,彆來無恙。」
葉流雲踏山而來,無人能阻。
這位麵容古樸的大宗師人物並未多跟麵前帝王寒暄,大家似乎都知曉今日並非是澹澹口舌便能夠結束下來,葉流雲露出他
的那雙右手,如玉石一般的右手在陽光下顯得晶瑩欲滴。
慶帝默默側過身去。
「知曉世叔前來,朕特意請了位舊人來相敘。」
黑布蒙著雙眼的五竹迅速從慶廟裡飛躍而來,範閒最終還是下了山去,但五竹還是留在了上麵,範閒自然不是顧及什麼父子之情,他跟慶帝之間壓根就沒有什麼感情,隻是範閒不希望看見陸澤在京都裡坐在那個皇位上,所以就留下了五竹,保護慶帝安危。
「是你。」
「你也在這裡,本以為你應該回去了的。」
葉流雲苦笑起來。
他當年在京都便是跟五竹打了一架,後來受到啟發,創造出流雲散手,成就大宗師。
在另一邊,句僂著身子的洪公公身形驟然變得磅礴起來,極為霸道的氣息充斥在山巔之上,人們眼裡這位洪公公渾身上下散發著刺眼光芒,霸道洶湧。
這時,東山之下又有人前來。
那是位身材矮小的持劍老頭,跟葉流雲一葉扁舟孤身前來的宗師氣質比起來,這位小老頭看起來根本就沒有半點宗師氣質,麻衣破爛,手裡那柄沾血舊劍,沾染的是百名虎衛的血。
「四顧劍。」
「你個白癡竟然也敢來大東山湊熱鬨?」
山巔之上,慶帝看著那位矮老頭的身影出現,語氣裡帶著濃濃的嘲諷不屑。
隻有慶國這位君王敢對一名劍道大宗師如此的態度。
四顧劍本來想著回懟幾句,隻是看到蒙眼五竹的時候,臉色瞬間大變。
「,他娘的!」
「這個家夥怎麼在這裡?苦荷那個禿驢呢?要是再不出來,老子這就下山去了啊!」